第3章 人生的手機
范易陽手裏拎着個禮盒，江若初眸光掃了一眼，猜測不出裏面是什麼東西。但范易陽一臉從容不迫，與自己送個禮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似的形成鮮明的對比。
江若初心照不宣地沖他擺擺手，「李科長不在。」范易陽正要敲門進去，馬上返回來，「那我再抽時間。」兩人一起走出來，江若初心裏多少有些芥蒂，「你和李科長原來認識？」
范易陽愣了一下，生怕她覺得給自己介紹業務多此一舉，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是為了以後好打交道。」
他說的坦然，但江若初心裏還是不痛快，他這麼快就能進入角色了，而自己擔心和其他人一樣，成為職場老油條，成天盯着單位的這些蠅頭小利算計來算計去；她不甘心，卻又沒有勇氣像顧念一樣拋開一切就走。
相比之下，范易陽這麼坦然適應這個社會，她有點可惜，像他這樣的人，不應該騎着自行車送禮拉關係。范易陽應該是那種意氣風髮指點江山的人。然而，她還在幻想還在不甘，他這麼快就融入新角色了。
江若初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羨慕。
隔了幾天，范易陽生日。江若初提前約他到上次的骨頭館，買了一個生日蛋糕為他慶生。范易陽心裏莫名地一暖。從小到大，除了父母沒人給他慶祝過生日，顧念是個大咧咧的人，從來不關心這些小事情，她甚至連自己的生日都會忽視。
范易陽這一餐吃得溫暖又痛快。兩人仍舊要了幾瓶啤酒，喝到微醉，就去附近的廣場散步。廣場上人比較多，似乎貪圖早秋的晚風。
江若初有一些沉醉，有個小孩子踩着旱冰鞋橫衝直撞過來，她竟然毫無察覺，范易陽眼他快要撞到江若初，連忙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孩子從她身邊擦過。
范易陽大手握着她柔軟的手臂，心裏突突跳個不停。他踟躕了好一會兒，手慢慢地往下滑，將她的玉手輕輕地一握。
江若初的心裏頓時七上八下，臉上突然一熱，不知道該怎麼辦。在她二十二歲的人生里，有過暗戀，有過兩情相悅，卻從來沒有一次正兒八經的戀愛。她知道範易陽的這麼一握意味着什麼，腦子裏瞬間閃現出顧念的身影，她覺得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對顧念是種背叛。
可是，她又害怕自己甩開范易陽的手驚動了他，從此他就和她形同陌路。放眼望去，她身邊再沒有比范易陽更優秀的男人，她終於還是捨不得。
范易陽從她的不動聲色中感覺到江若初的猶豫不決，他硬著頭皮等她的抉擇。她最終沒有做出反對的動作，他就知道，這意味着默認。
范易陽心頭一喜，大膽地鬆開她的手，與她十指交叉，緊緊相握。
晚上回到家，江若初仍覺得恍然如夢。她拿起被范易陽牽過的手看了又看，仍能感覺到他未來得及散去的男人的氣息。她的心沒由來得一陣亂跳，恰這時，顧念來電。
江若初嚇了一跳，連忙拿起聽筒，心虛地餵了一聲。
電話另一頭的顧念敏感地意識到江若初的反常，「你咋了？是不是幹了對不起我的事情？」江若初心說，這貨是開了天眼嗎？怎麼知道的？
她穩了穩心神，「屁咧。我又沒去挖你祖墳。」顧念認真地說，「你可以去挖，順便查證一下我是不是顧炎武的後人！」
江若初回一句，「不用查。顧炎武不會有你這種不肖子孫的！」
顧念沒理會她的諷刺，得意洋洋地說，「你猜我在哪？在拉卜楞寺！我住在一戶藏民家裏，每天醒來，看到有赤腳紅衣的喇嘛在晨曦中走來，手裏掛着一串佛珠，目光清澈純潔——，江若初，我覺得這是世間最美的風景！我給你寄了照片，過幾天就收到了！」
江若初靜靜地聽着，心早飛到了她描述的意境裏，恨不能像她一樣任性灑脫。顧念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才意識到江若初的沉默，「若初，你還好吧？」
江若初輕輕地嘆了口氣，「一潭死水。」顧念陰惻惻地一笑，「你不是應該春心萌動了嗎？」江若初的心猛得跳了兩下，佯裝不在意，「屁咧，死的心有，沒有春心。」
顧念幽幽地說，可以有。萬一哪天我天南海北厭倦了，回去投奔你，你要賞我一口飯吃。江若初直接斷了她的念頭，「你眼瞎啊？放着有錢的爹不去投奔，投奔我？你會被我餓死的！」
兩人電話里笑着鬥了一會兒嘴，江若初略帶憂傷地感慨，「顧念你活得搖曳生姿，讓女人羨慕，讓男人心酸！」
顧念得意地一笑，「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能捨棄什麼！」
江若初整個人就被一種巨大的悲傷襲擊，她心心念念不想過跟別人一樣的生活，又不知道她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的。顧念能肆意灑脫，有不顧一切實現自我的勇氣和決心，她沒有。就好比學校里柿子熟了，她想吃，考慮到採摘的麻煩，雖蠢蠢欲動，最終無所行動。不像顧念，她會直接找鍋爐房的大爺，借根鐵棍，把柿子勾下來。
她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江若初討厭這樣的自己，又不忍撇下家人說走就走。
顧念的這個電話，又讓江若初審視了一下自己和范易陽的關係。不管顧念介不介意閨蜜和前男友有瓜葛，她介意。江若初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后，友情佔了上風頭，顧念忙於追求自己的生活，她在大後方挖人家的牆角，不地道。
隔了兩天，范易陽來電話，張科長照例出去迴避，江若初心裏糾結得要死，明明很想見他，又覺得對不起顧念。她決定硬下心腸，不再和他糾纏不清。
范易陽渾厚的男中音輕聲問，「幹嗎呢？」江若初冷聲冷氣道，「上班。」范易陽溫柔地說，「我在你們單位對面廣場呢，我等你下班。」
江若初說，「下班回家有事兒！別等我，你回去吧。」范易陽愣了愣，「怎麼了？不高興？」江若初淡淡地說，「沒有，就是工作有些累。」
范易陽識趣，「那好，你回去早點休息。」
國慶節前夕，江局長換了新手機，江若初早就瞄準他那部去年才入手的摩托羅拉，早早跟老爹報備，要拿來自己用。江成山哼哼呀呀答應下來，沒想到新手機到手，他直接給了張二。江若初氣得不輕，沖江成山翻了幾個白眼未果，恨不能直接質問，「是不是我親爹？」
江成山眯着眼睛沖女兒笑，「你要手機幹什麼？家裏單位都有電話的嘛！」
江若初不服氣，「我也有事需要跟人聯繫的！」
江成山眸光一亮，「你在找對象？」江若初倒抽一口冷氣，「只有找對象才需要拿手機嗎？」她很想將老爸一軍，看了看媽媽嚴厲的眼神，又把一肚子的委屈憋了回去。
江成山不甘心地補一句，「國慶節讓小范來家裏吃個飯吧！」江若初臉一熱，心裏十萬個不願意，既沒答應也沒拒絕。
然而，她也不甘心，找空閑去祥雲通訊看了幾款，看中一款剛上市的摩托羅拉P7689，就跑回家問老江要錢。老江吸了一口煙，沒表態。江媽媽面色不悅，「自己掙了錢，還好意思伸手問家裏要錢？我們應該問你要生活費的！」
江若初馬上反駁，「哥哥怎麼不交？」江媽媽說，「他是男的，花錢的地方多！」江若初一臉嘲諷，「是花的多！給他買房娶媳婦，把半輩子積蓄花光了吧？」
江媽媽頓時惱火，「難道不應該嗎？你女孩子總是要嫁到別人家的！」江若初從小就恨媽媽這副凡事都以哥哥為中心的樣子，憤憤然，「好吧，國慶節我不回來過了！你們母慈子孝去！」
媽媽愣了一下，「他是你哥，你們回來見了幾次？哪有親兄妹的樣子？」江若初心裏的火呼呼直竄，在爸爸的眼裏，張二比她重要，就連用了不到一年的手機，女兒巴巴望了好久，最後還是給了別人。在媽媽眼裏，只有哥哥。哥哥在鄉鎮掛職鍛煉是不假，他回來露個面就走，哪有關心過她這個當妹妹的，她還上趕着陪他過節不成？
江成山眼見母女倆爭執起來，把煙掐滅，「行了行了！別說了。」然後，他撩起眼皮看一眼江若初。江媽媽哼了一聲，轉身去了廚房。江爸爸從兜里掏出一疊錢來，推到江若初面前，「別吱聲！」
江若初喜滋滋地接過來，飛快地塞進包包里，如釋重負。過了一會兒，媽媽又出來，江若初盯着媽媽的臉看。江媽媽余怒未消，「看什麼？來廚房幫忙。」
江若初慢騰騰地站起來，「我不吃，也不做。」說罷，她也不理會媽媽的眼色，竟然甩門而走。
江若初直奔祥雲通訊，拿着老江給的錢買了人生的第一部手機，又到旁邊的營業廳辦了一張卡，她示威似地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媽，手機很方便的！」
她又想起自從和顧念分開后，一直都是對方聯繫她。她頭腦一發熱，就給她打了一個，兩個人嘰嘰喳喳聊了起來。她一邊聊一邊沿着行人路往單位走，餘光瞥見行人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江若初心裏小小的虛榮被瞬間觸發，感覺好得不要不要的。
回到單位，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到包包里，生怕被人知道她買了手機，嫌棄她招搖。畢竟，單位除了李科長，還沒有人用手機呢。可是，她又期待有人來電，滿足一下她的新鮮感。
過了好一會兒，手機叮鈴響了一聲，江若初迫不及待地掏出來，看到辦公室還有三四個人，又從容地按開，乃是移動公司發來的一條短訊。這是江若初生平收到的第一條短訊。
臨近下班，江若初又接到了她的第一通流動電話，范易陽打來的，「晚上一起去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