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發雷霆

天剛剛暗下來。

吳婷借來一輛被淘汰閑置的二八大杠，載着陳長青往上涌村趕去。

從經過一個加油站開始，就進入了鄉下，照明情況和路段都很差。

勉強還能騎的自行車一路顛簸。

一個努力往前蹬，一個拿手電筒，蹬累了就換人來。

「你做事前就不能先想想？這些年害我們受的苦還少嗎？」

吳婷賣力的踩着腳蹬子，整個自行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抱歉，我疏忽了。」陳長青有些自責。

且不論他對於這個家庭處在怎樣的看法中，至少連累兩個善良的女人受苦，正常人都會感到愧疚。

更何況。

兩世為人，她們是拋開任何利益關係，唯一給過陳長青真誠溫暖的人。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吳婷忍不住罵了句，然後看似不耐煩的撇撇嘴，「抓緊我啊，等下再給你摔了！」

陳長青猶豫了下，雙手抓住她的衣服。

月光微弱，手電筒倔強的發光發熱。

一路前行。

終於在晚上八點鐘，趕到老宅里。

陳長青和吳婷大汗淋漓的衝進屋頭，點上蠟燭，卻見方慧敏和周心怡跪在土灶旁邊，兩條土狗搖著尾巴蹲守在一旁。

周心怡眼眶很紅，眼睛也略有浮腫。

整個人跪在那兒，有點精力透支，搖搖欲墜。

而方慧敏，始終跪得身板挺直，平時沒有任何情感波動的雙眼，透著一股倔強。

從陳長青離開的那天開始，她們每天都會在這個不用幹活的時間段被罰跪幾個小時。

跪完了，才能進屋睡覺。

「大姐，二姐！」

吳婷驚呼一聲，急得淚眼汪汪。

方慧敏沒有任何反應，像個木雕一樣跪在那兒，周心怡卻在這一聲呼喚后，回頭看了眼，淚水再次決堤。

「站起來。」陳長青皺眉道。

「沒事的小弟，還有半個小時就跪好了，你……你們怎麼突然回來了。」周心怡低聲道。

「我再不回來，你倆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陳長青本能的怒火中燒，「我臨走時跟你們說什麼了，再被打要知道反抗，他倆都睡了，你們還傻乎乎跪在這裏，腦子有坑嗎！！」

周心怡和吳婷都懵了。

她們不是第一次見陳長青發火，但這樣滿含關切的怒火，卻是頭一回見到……

就連方慧敏，眼神都有了些許波動。

在陳長青的大喊大叫之下，陳大山和李玉芳被吵醒了，慢慢走了出來。

「長青啊，你上哪裏去了，可把我……」

「閉嘴！」

面對李玉芳的激動，陳長青更加忍不住大發雷霆，「我是個成年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出門一趟怎麼了，關她倆什麼事？你們能不能把她們當個人看啊！」

夫婦倆被震撼到無以復加。

不是因為陳長青的大喊大叫，而是他的怒火，竟來源於那姐妹倆的受苦。

這鄉下重男輕女的思想，本就如同跗骨之蛆荼毒心靈，更何況這三姐妹不是他們的女兒，在他們眼裏，就是純粹的賤命。

陳大山覺得被咆哮了很沒面子，卻也沒有發火，只沉着臉說道：「你跑出去幹什麼，受委屈了怎麼辦，她們沒看好你，就是她們的錯。」

「我想出去，誰也攔不住，包括你們倆。」

陳長青單薄的身板，爆發出強大的氣場，「不要覺得有養育之恩，就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她們都有獨立的人格，不是一件工具，還不明白嗎，做人能不能有點良心啊？」

「……」

屋裏靜悄悄的。

每個人眼裏都覆蓋上一層不可思議的神色。

此一刻的陳長青，無論是氣質還是言談，乃至傳達出來的種種思想，都跟之前判若兩人。

周心怡和吳婷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感動。

這個平時讓人討厭得不行的人渣弟弟，竟然有一天會站出來，為她們發聲！

包括方慧敏。

看似平靜，眼眶裏卻已經在閃爍淚光了，就連雙手，都忍不住抓緊了褲子。

陳長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暴怒。

好像一切都是出於本能。

以至於到了最後，他都忍不住問自己一句，為啥這麼生氣啊？

這陣沉默，長達半小時之久。

兩個跪着，四個站着，沒人說半句話。

「慧敏，心怡，站起來吧。」

最終，陳大山說了一句，就走回屋裏了，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

李玉芳也是抿了抿嘴，緊跟丈夫回屋。

雖然夫婦倆沒多說什麼，也沒保證以後不動手打人了，但三姐妹都知道，或許今後日子能稍微好過一點點了……

至少陳叔想動手的時候，可能會想想小弟答不答應。

「小弟，你這一身汗的，我去打水給你洗澡。」

周心怡也不善表達情感，往往在受到觸動的時候，只能想到去做點什麼。

但由於跪久了，剛站起來，就一個趔趄撲在地上。

這蠢女人！

陳長青沒有去扶她，反而是當場扭頭往外走了。

在接受到這些似水柔情的時候，陳長青總會忍不住鼻酸，本質上，他不允許自己感性。

他始終認為感性的人，很難做大事。

可是人的情感本身就是不受控制的，他只能一次次的去逃避。

或者說，前世從沒有家人和知心朋友的他，根本不懂得怎麼去接收這些東西。

陳長青渾身大汗淋漓的坐在門外石階上，情緒有點雜亂。

鄉下的晚風很涼，沒過多久，就吹乾了衣服，使得涼意更甚。

吱呀——

斑駁木門突然被打開。

憑藉屋頭微弱的燭火光亮，陳長青扭頭看去，方慧敏一手扶在門上，有點站不穩的樣子。

光線不足，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水燒好了，摻了涼水，溫度剛好，去沖一下。」

說完就挪著微小的步伐，忍受膝蓋上的疼痛，緩緩走回去。

陳長青一再的搜索原主的記憶。

印象中，為他燒水洗澡這件事情，除了父母，只有周心怡主動做過。

陳長青雙手抱膝，久久沒有起身。

直到洗澡水都快涼了，周心怡拿着手電筒慢吞吞的走出來。

光束冷不防打在陳長青臉上。

周心怡驚訝道：「小弟，你怎麼哭了？」

「沒有，困了，眼睛泛酸。」陳長青趕忙起身走向後門。

「小弟。」周心怡咬了下嘴唇，叫住他。

「怎麼了。」陳長青駐足問道。

「沒、沒事。」

周心怡眼神躲閃著搖搖頭，有些話終究說不出口，等到陳長青關上後門洗澡的時候，才隔着門，小聲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