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秋水澹澹
湖汀。
站在望廷凳上,偌大的觀經閣中,女孩子琥珀色的眼眸忽閃。
「皇兄,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那日……
少年聽見她一句話,竟是笑地開朗,那金龍紋都抖了去。她的頭髮被揉得稀亂,手心塞滿了小几上一把糖。
「皇妹真逗。」
書頁被翻亂,高大的格柜上,芙蘭小心從木格里抽出一本又一本。
姑姑給她留下的書種類較雜,多是製作蠱葯的植物雜論,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古怪符號的術書。
除了簡單術法,姑姑還沒有教她過其他……
古舊的書落了灰,暗淡的陽光照進閣來,掀起一圈圈黃暈。
咦,這是什麼?
看到角落裏有一摞完全沒有名字的紺青冊子,芙蘭扒著朽壞的木檐,伸長手臂吃力地勾著,終於扒到了邊緣,堪堪抽出一冊出來。
「隱影之法,多分為三,其一,為術與葯結合,其術……」
「隱影?」
喃喃著,芙蘭覺得好像和什麼相似。
對了,她塗上那種藥油以後,姑姑發現不了她的蹤跡,那樣是隱影嗎?
芙蘭忙翻著,一頁一頁,卻是發現,這通篇講些她看不懂的術法,類似葯法炮製什麼的,半分影子也無。
「怎麼會這樣?」
「那其他的呢……」
不死心地扒著台檐,芙蘭想要再從這一摞冊子裏抽出一本,卻是怎麼也夠不到了。
這格櫃在最高處,與天頂相連,原來最高層閣樓的鑰匙被姑姑拿了去,她沒法上去開頂窗。
日光,在花影下埋得幽長。
扒著扒著,芙蘭將一堆植物雜論抖了一地,終於從一頁紙上看到了這麼一句。
「長,長者,年長也,是為此品種之長兄,其變種也。」
「長兄?」
書中說,植物亦有長者,代稱其為長兄。
那人,就是比她大,和她有相近關係的人嗎?
想起楚霄霆揉揉她叫她皇妹的時候,芙蘭小小喘了口氣,莫名感覺一股子怯軟和依賴湧上來。
她用力搖搖腦袋。
烏髮漸長,近日嬤嬤不在,芙蘭的小髻簪得歪歪斜斜,日光下,直漾出微微水光來。
琥珀色的眸子亦同波光那般,隱隱閃閃。
「姑姑說外面的人,不可信……」
「太傅讓魏氏和薄氏輔佐,可是最近,齊老總讓本殿的課業和高蔡幾人一起。」
黃昏的光半明半暗地灑下來。
蜿蜒盤曲的熾色瀰漫了大片花蔭,五葉地錦悉悉索索地落。
亭台上,楚霄霆翻著書卷。應了課業,他慢慢校對着各地冊錄,想起前幾日那工程圖上的批註。
「魏世瑛的講解,與高蔡二人的批註,思路相同,做法卻是大相徑庭。」
「相去甚遠?」
掠影坐下來,展開之前高蔡二人的筆記。也發現,那江州的水利工程的修建,二人做法相異。
「魏世瑛說,他曾經旅居江州,那條路線現在沒有放水,已經改道。」
「水文是齊老批准的。」想了想,掠影道:「齊老專攻水務,這圖紙應是沒問題啊。」
「雖是有些奇怪,不過,皇兄常提齊老水務得力,本殿也是敬重他的。」終於核對得七七八八,楚霄霆擱了筆墨,起來伸了個懶腰,看着亭外的秋色。
「這次本殿的大型工程,就是按與齊老商定的圖紙來。」
「我帶回去一份研習研習。」把圖紙放入懷中,掠影又碰到了熟悉的瓶子,定了定。
「霄霆。」
「怎麼?」
知道他沒叫殿下,便是有私事了,楚霄霆揚揚眉,轉過身來:「什麼事這麼認真?」
「以後,我們還去園林么?」
「對啊,和小皇妹一起,倒是有趣得很呢。」想起芙蘭琥珀色的眼睛撲閃撲閃,楚霄霆好心情地彎起嘴角,卻又想起另一件事。
「不過她囑咐過我,一定要帶藥油,那結境太多,很難全部都撤掉。」
「我正是擔心這個,師傅他的藥油,我已經不多了,而且,沒有配方……」
楚霄霆嘖嘖兩聲。
少年皇子愛玩,很多事情自然不想和那些個長輩們有關係:「我可不想告訴母後父皇,包括那個董御妃,也不想搭理,結境多就多,有你的藥油就行。」
「那不成啊?」
「屬下……」
「得得得,又沒怪你,」一聽敬稱他就頭皮發麻,楚霄霆捶他兩拳:「那就一起研究配方去。」
敬善堂。
青州。
「公子,如果您信過民女,來年開春,此法方起沉痾,至夏末,能拔除累半宿根。」
「哦?」漫捲起書卷,楚霄風蒼白的臉色在明紗下更是顯得微微透明,有些淡淡的青。
「你可是曾被楚安邊界,烏薩族董氏收養過,認為義女?」
「公子……」
在清瘦腕骨上診著脈,馥依聽聞,驚訝抬起頭來。
「不必緊張,只是隨便問問。」
楚霄風笑笑,貌似不經意間,細細端詳了面前人的神色一眼,便不再多言。
馥依低頭寫着方子。
她又是多時沒著沒落,問病者寥寥,最近,這一位公子召她來診病。想起他一直對她照拂有加,溫潤雅言的模樣,她咬了唇。
「民女的法子,確實師從永安一代秘法,公子還是,信不過民女?……」
「姑娘不必擔心,診金會定期給的。」楚霄風說着,看着面前人拿來溫熱的葯袋,給他敷上穴位。
「累年多病,我亦知,你們這些民間郎中,多的是漂泊無定。」
嫻靜女子低着頭,給他專心點着穴位。
感覺柔軟的髮絲飄浮在腿間,楚霄風垂了眸子。
溫熱的暖流涌在身上,驅趕着他的寒氣,而冷寂多年的心,竟是……微微一動。
「況且,我的病,經姑娘的手,確實有了起色。」
女子依依然然的背影漸漸遠去了。
「大殿下,這信……」
看着桌上散落的摺子,楚霄風挑開一角去。
「那邊,又催我回去了。」
「不過——」
空氣中,依稀殘留着葯香。
他摩挲著葯袋,上面,尚有餘溫。
「再等等,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