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諸葛亮在小公子的屋裡躲了一晚，風平浪靜。

小公子不明就裡，大大方方請他到床上來睡，被他婉拒了。他能聽到小青坐在院牆上磨了半個晚上的劍，最後撐不住了，才打著呵欠回去睡覺。

天亮時，諸葛亮回到自己的院里，猜想曹昂可能不會輕易打消念頭。

果然，他正和副將低聲交談著什麼，還帶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看著文質彬彬，手裡把玩著一柄摺扇，看氣質頗為不俗。

他聽到聲音便轉過身來，微微一笑。諸葛亮大約猜到了他的身份，上前行禮。

副將清了清嗓子，兇巴巴的臉上努力扯起幾分笑意：「孔明，這位是主公給你找來的教書先生，姓戲。」

戲先生乾咳一聲，似乎對這個稱呼有些意見：「什麼教書先生，我只是過來看看這孩子……算了，就教書先生吧。你都讀過什麼書？」

諸葛亮一一回答。

「不算太多，只通讀過幾本，如爾雅，周易……」

看他條理清晰，不慌不忙的回應態度，戲先生又多了幾分興趣，抓住其中一點追問：「還看過周易？對你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似乎過於複雜了。」

他謙虛表示：「也不難，只要將六十四卦圖畫下來，一一對應，便很好理解了。」

不難？戲先生聽了不禁失笑，瞥見桌上有筆筒，拿起筆遞給他，笑著說：「不妨來推演一遍。就說——兗州的戰事？」

他們聊得投緣，之後幾日，小公子坐在院子里眼巴巴等著漂亮哥哥帶著新奇玩具出現，卻慘遭放鴿子。

說被放鴿子好像也不對，畢竟……他們並沒有這麼約定過。

他不免失落，以為他們已經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對方卻好像並不如自己這般看重這段友情。

又過了幾天，他終於忍不住，向侍女問了路，怒氣沖沖奔過來。

小公子剛跨入院門，抬頭就看到諸葛亮坐在樹下，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陽光穿過樹梢傾瀉而下，草地上一片斑駁的光影。

原來橫插在他與漂亮哥哥之間的，是四書五經！

他頓時泄了力，慢吞吞地蹭到了諸葛亮身旁，扯他的袖子試圖吸引注意力：「孔明哥哥。」

諸葛亮應了一聲：「等等，我看完這一頁。」

小公子看起來更沮喪了，耷拉下腦袋，坐在另一邊，歪著頭湊過去看。

但給五六歲的孩子找教書先生顯然太早了點，他還沒接受過啟蒙識字，皺著眉看了半天，只覺得是一團鬼畫符。

諸葛亮便握住他的手，指著書上的字一個個念出來：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

曹丕對詩經的興趣沒有保持太久。就算他未來在詩詞歌賦方面頗有成就，如今還是對竹蜻蜓更感興趣一些。

他很快從樹洞里找出諸葛亮做的彈弓，自顧自玩了一會兒，又覺得沒什麼意思，重新坐下。

諸葛亮也終於合起了書，放在腿上。

「想學識字么？」小公子點點頭，他不想失去這個玩伴，就算是一同聽課……也沒什麼不好的，他想。

「我跟你一起學！」

他滿懷期待地看向諸葛亮，後者卻嘆了口氣。

「戲先生很忙，他其實並未當過教書先生，而是你父親麾下的一員。」諸葛亮儘可能用簡單的語言同他解釋，「過些日子，他就要離開這裡去兗州了。」

「兗州在很遠的地方嗎？」小公子問。

諸葛亮點點頭，略一遲疑。

「事實上，今早是他最後一次來，同我們告別，又送了我這些書。不過走之前，他向我推薦了另一位……先生。」諸葛亮臉上浮起微笑，「聽說潁川的水鏡先生，學識淵博，受人敬重，只可惜隱居於鄉野中，而我們在鄄城，不知何時才能見他一面。」

小公子獃獃地望著他，雖然聽得似懂非懂，但他直覺得出了一個結論，徑直問道：「哥哥想去求學？」

陽光下，少年閉了閉眼睛，睫毛似乎被點綴上了明亮的色彩，然後緩緩睜開。

他低聲說：「只是，恐怕你父親不允許我離開……」

「怎麼會？」小公子驚訝道，微微不忿，「孔明哥哥來這裡這麼久了，他都沒來過一次！一點都不關心你，要不我去同阿娘說——」

「等等。」諸葛亮連忙按住他手腕，將他拉了回來。

他的目的當然不是見曹操，恰好相反，是儘可能避而不見——無論是照顧他的副將，亦或是戲先生，也包括躲在不遠處尋找機會的幾位隊友，都有意無意向他傳達出這一觀點。

在他們看來，自己被曹操看見似乎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但假裝自己是個透明人，一直躲在後院里並不是辦法，除非找到機會離開。

「你願意幫我嗎？」諸葛亮問。

*

小青說：「我懂了，昭君出塞的故事！」

「懂什麼了？」諸葛亮翻著書，看了他一眼。

「有記載說，漢元帝后妃眾多，只能看畫像選人，因此不知昭君之美貌，待到出嫁單于時才得以一見，漢元帝很後悔，卻無法改口讓她留下……」

諸葛亮：「……」

他很費解：你到底對我有什麼誤解，像我這樣的人才，難道不是走到哪裡，都會被人再三挽留的嗎？

「確實如此。」小青點點頭，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一本正經地，「但是，才華不是一眼能夠看得出來的，相貌才是人們一見鍾情的基礎。」

諸葛亮沉默片刻，突然「哎呀」了一聲。

他原本覺得自己的計劃還算精巧，現在一想，有一個很大的漏洞。

「什麼漏洞？」小青忙問。

諸葛亮沒有馬上回答。

「曹孟德並不粗心，恐怕沒法這麼輕易繞過他出府。」他慢慢地說，伸手摸向兜里，握住了小青送他的短笛，眉頭緊鎖，許久，他終於點頭，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只能冒險一試了。」

……

兩日後，曹操想起了被自己帶回來的少年，好像被遺忘在後院許久了。

他決定回來看一看。

並不算是心血來潮。他聽人說小公子最近開始認字讀書，很是用功。曹操驚訝之餘，欣慰地想，不愧是自己的兒子，這麼點個子就開始接觸書墨，以後肯定會有出息的。

再一打聽，是跟著他喜歡的孔明哥哥聽學，才變得如此上進的。

曹操聽了，心裡酸溜溜的，害，自己都還不知道那少年叫什麼名字呢，小公子就已經和他這麼親密了。

這感覺很微妙。

回到府中已是黃昏，副將替他推開門時，曹操抬眼望去，正看到小公子抱著少年的臂彎撒嬌：「我還沒看完呢，晚點再走嘛……要不，我今晚睡在這裡也是可以的。」

諸葛亮：「這不合適。我這裡床小，枕頭也硬，你要是不願回去，讓卞夫人知道了……」

他突然察覺到了從屋前投落在地上的陰影，頓時打住了聲音。

曹操屏息凝神，靜靜地望著屋內。

橘色的黃昏日光落在少年的臉上，在他長長的濃密睫毛上跳躍，然後是一雙如水的眼眸，微微上翹的唇角，似乎永遠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他穿著一身藍色的短袍，長發束成一辮，垂在肩上，頓時顯得身材挺拔，早已經不是荒郊遇見他時那渾身髒兮兮的模樣。

那一刻，曹操想起了戲志才等人委婉的建議：這少年不同一般，絕非池中之魚，若能送到都城拜到名師之下，好好教養……

他打住了思路，不高興地想，什麼道理，嘴邊的鴨子，還要讓他往外送？傻瓜才會聽他們的！

曹操當下已經改變了主意，但曹丕還在，他便像模像樣地問了幾句，也算是表達了一番關心。

小公子口齒清晰地背了一首詩，又頭頭是道地把整首詩的釋義講了一遍，他滿意地點頭，更是喜形於色。

「不錯不錯，丕兒，你今日先回去罷。」他撫掌微笑，「我與你的孔明哥哥聊幾句，看看他近日學得如何……」

他給了副將一個眼色。

副將心領神會，哄著小公子要帶他出門：「夫人還在等公子您回去用飯呢。」

小公子被他牽著手做出去，隱約覺得不對勁，猛然停下腳步，回頭一看。

令他大為迷惑的是，口口聲聲說要檢查孔明功課的，他老爹，居然已經把人抱到了床邊。

他這一回頭，諸葛亮的身體已經僵硬起來，手抵在對方胸口，指關節微微發白。

曹操而已不得不停下動作，無奈地看著兒子：「怎麼了？」

曹丕又走了回來，十分嚴肅地說：「孔明哥哥還沒用過晚飯呢，不能直接睡覺。」

諸葛亮低頭，耳垂悄悄地染紅了。

曹操：「……」

曹丕又說：「而且哥哥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阿爹給他脫衣服。」

曹操：「…………」

「難道！」他陡然一驚，睜大眼睛，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你們要一起睡？」

他皺眉看著父親好一會兒，把曹操看得微微冒汗之時，突然開口：「那不行，孔明哥哥和我關係這麼好，還沒答應和我一起睡呢！阿爹太狡猾了……我也要！」

「什麼……」曹操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副將更不敢阻止。

小公子掙脫了副將的手，刷刷幾下爬上了床，滾進了被子里，露出一雙眼睛，眨巴幾下。

「放心，」他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安慰曹操說，「我知道阿娘說過，一個人不敢睡覺有點丟臉，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啊不對，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

曹操：「……」

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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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兒：「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