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棠羨醒來時，發現自己不在神宮。

她來到了夢裏那個叫星辰大陸的異世界。

夢裏出現過的少年現在真真切切地躺在她的面前，而她變成了一個小小人，就坐在他的手心。

身為金烏和月神的女兒，棠羨生來便擁有掌控光明和黑暗的力量，亦是萬千星辰之主，是當之無愧的天神。

而作為一個神族，面對這種奇異之事她並不驚慌，因為神比人更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更何況，她記得自己答應過，要幫「他」的。

神諾一經許下便是牽扯天地法則的存在，雖然棠羨並不知道自己現在還算不算一個神，只因她現在的身份是眼前這個叫葉承修的少年的靈祝。

星辰大陸，人們敬畏並渴望星辰之力，並且能通過召喚靈祝修鍊星辰之力成為強大的星神使。

但是葉承修在她來到這裏之前，他的星脈就已經損毀了，棠羨檢查過他的手臂，是被人用星辰之力毀掉的，就跟她夢中預見過的一樣。

只有擁有星脈的人才能召喚出靈祝，如果沒有星脈，那他就一輩子都做不了星神使了。

不過幸好，他遇見了棠羨。

只有葉承修一根手指那麼大的棠羨，在弄清自身狀況后，像一隻小蝴蝶一樣飛了起來，落在少年的左手心上，那裏本該有一條銀色的細線，如今已經消失無蹤。

棠羨盤腿坐了下來，小小的手掌貼在少年的手腕處，只見數不清的金色光點從她的手心鑽進了少年的手臂里。

一條銀色長線宛如重生一般一點點從少年的手心蜿蜒到手臂，整條銀線綻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金色光亮維持了許久方歇，少年斷掉的手臂重新接續，連着那條損毀的星脈也重獲新生，悄無聲息地隱沒到皮層之下。

而親自替葉承修修復了星脈的棠羨也越發能察覺到自己身為靈祝，和少年之間那種特殊而親密的聯繫，她能夠感知他的心情。

比如現在，他好像很傷心。

棠羨飛到少年的臉上方，或許是太過寒冷的緣故，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體，眉頭擰在一塊兒，眼角閃爍著晶瑩，紫色的薄唇開開合合，些許聲音溢出，似乎是在叫「娘」？

作為年齡最小的天神，棠羨被眾神嬌寵著長大，這還是她第一次知嘗到傷心的滋味。

心口那裏怪怪的，不舒服，就算是被父神的炎焱之火灼燒也不會使她這般難受，棠羨不喜歡這種感覺。

於是她越發貼近了少年，指尖輕輕撫過他的眉梢，替他撫平褶皺，又捲起暖風將少年包裹，隔絕冰寒。

事實證明，她的做法是有效的，少年的心境變得平和了起來，還有可能做了美夢，就連唇角都掛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風不知道什麼時候溫柔了下來，又有一隻鳥落在了松樹枝頭，挨着另一隻，閉上眼，睡得香甜。

春日，陽光充足，不過卯時便灑滿了整個院落。

躺在地上的黑衣少年，徐徐睜開雙眼，他的臉色不是很好，透著一股長期病弱的蒼白，但勝在五官清俊，線條流暢，一雙瑞鳳眼，眼尾上翹，瞳孔微斂，含着一抹不符年紀的深沉。

漆黑的瞳孔無神地望着柴院上方的天，眼角餘光掠過柴院裏的一物一景，一抹自嘲漸漸浮於葉承修眼底。

他確確實實是重生了，但卻重生在了一個最壞的節點。

他不知道這樣的重生有什麼意義，難道是讓他忘記那些日日夜夜所受的屈辱，忘記母親的仇，從此安安分分地做一個普通人嗎？

葉承修漫無目的地想着，但很快他的視線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小東西遮擋，當看清那是什麼后，眼裏的自嘲迅速轉變為驚疑，下意識伸手去觸碰那一團粉紅。

棠羨也沒掙扎，順着葉承修的力道落在他的手中，軟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大拇指，瑩潤如玉的赤足在空中蕩來蕩去，雙眸微眯笑得像月牙彎彎，「你終於醒了！」她看着葉承修高興地說。

葉承修一手虛握着手中的粉色小人，一手撐在地上坐起身來，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不自覺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你……你是個……」葉承修本來想問你是個什麼東西，但是他握在手裏的，即便很小，他也能看出這是一個縮小版的人。

還是一個有着圓圓的臉蛋和白雲般的肌膚，烏黑如墨的發，頭上綁着精緻的金色絲絛，身上一襲粉色衣裙，能說會動的小姑娘。

看少年這副呆呆傻傻的樣子，不用他說，棠羨都知道他的疑惑，她雙手托著自己的下巴，眼眸彎彎充滿善意地開口：「我叫棠羨，是你的靈祝。」

「我的靈祝？」小姑娘聲音軟甜，葉承修面上卻十分錯愕，手指下意識蜷縮，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麼可能呢，我的星脈明明……」說到這裏，葉承修突然發現自己的左臂竟然行動如常，絲毫沒有斷臂之後的疼痛感，昨天的一切就像是不曾發生一樣。

他眼神微閃，顫抖着手扯開自己的衣袖，瘦弱蒼白的手臂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見，還有一條銀色的細線一直從手心筆直牽扯到手臂末尾處。

「星……星脈？」葉承修眼神緊緊地盯着自己的手臂，嗓音沙啞不敢置信。

「昨天晚上我已經幫你把手臂接上了，順便替你重塑了星脈。」棠羨見葉承修盯着自己的手臂一動不動，感覺到他內心的震驚和疑惑，於是她從他的手心裏飛了出來，落在了他的手臂上解釋昨晚發生的事。

「重塑星脈？」葉承修回神，眼神探究地看着棠羨，「你真的是我的靈祝？」

棠羨有點奇怪，她輕輕一躍便飛到了少年面前，半月般的水眸滿是疑惑：「是真的啊，按理說我們應該心意相通的，你難道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嗎？」

聽她這麼說，葉承修才恍然記起一件事，靈祝與主人是心意相通的，他剛剛太過震驚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這會兒被棠羨一提，葉承修下意識沉心斂神，接着他就察覺到了一股淡淡的不屬於自己的心思，透露著幾分疑惑，幾分擔憂，還有幾分興緻勃然。

這是……葉承修瞳孔微縮，猛然轉向棠羨。

棠羨第一時間接收到了葉承修的反饋，她在他左右臉之間飛躍，開心地像一隻粉色蝴蝶，「你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心靈感應在，葉承修就是想不信都難，但他還是有些疑惑：「可是你與我所知道的靈祝似乎不大一樣，而且我從未聽說過星脈損毀之後還能重塑的。」

星辰大陸，幾乎人人皆知，星神使手中所謂的靈祝其實只是一團迷濛的靈像，根本不可能像是棠羨這般會跳會飛還會說話的小人，這幾乎已經超出了葉承修的認知。

棠羨一下子飛到了葉承修的肩上，臉朝着他的耳廓，就像是在說悄悄話，「偷偷告訴你喔，那是因為他們都沒有我厲害！」

棠羨在昨天晚上已經了解過這個世界的力量，發現那些被星神使奉若神明的靈祝，其實只不過是一團剛剛生出靈智的星靈，還遠遠稱不上神明。

他們大多只能勉強架起星神使和星辰之間溝通的橋樑，若是弱一些的星靈，等到星神使耗光了它們的靈性，他們將再也無法通過其獲取星辰的力量，而那些星神使們卻還天真地將其稱之為修鍊瓶頸。

一股微暖的氣息噴伏在耳側，葉承修耳根暈紅，不自然地扭了扭頭，開口說話時連舌頭都在打結，「所以，你、你真得是我召喚，召喚出來的靈祝？我還可以修鍊星辰之力？」

「當然可以了！」棠羨離開葉承修的左肩，飛到他面前雙手叉著腰，小臉上飛揚著自信：「你放心，有我在，你一定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星神使。」

聞言，葉承修心內巨震，除了他娘以外，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別人口中聽到這樣「動聽」的話。

以前的他不管做什麼，都只會迎來那些人的嘲諷肆罵，他們說他不配，罵他小賤種。

即使後面成了暗修，他所能學的也是自己豁出命去爭，去悟出來的東西，錯了就重頭再來，一次不行，那就十次，百次，直到行為止。

從來不會有人對他說，放心，有她在。

明明連被人欺辱到極致時都不曾落淚的少年，此時卻驀然紅了眼眶，他有些難堪地垂眸，不想讓自己這副軟弱的模樣展露在人前，不料眼角倏然撫過一抹柔軟。

棠羨看着自己指尖上的水漬，小小的腦袋充滿了大大的疑惑，「人類真是奇怪，傷心也要哭，高興也要哭。」

葉承修恍然記起，不只是他能感覺到棠羨的心情，棠羨也是一樣。

他迅速擦了擦眼角，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捧著雙手將棠羨輕輕籠在手心，「棠，棠姑娘。」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棠羨的葉承修醞釀半天想出這麼一個稱呼。

棠羨下意識摸了摸鼻子，以前大家都只叫她小月亮，或者就像父神和母神那般喚她棠棠，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叫她姑娘。

棠羨也知道這是這個世界對女子的一種尊稱，但是她聽着覺得並不心喜，於是對葉承修說：「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姑娘，你可以叫我棠棠。」

棠棠，葉承修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隨即眼睛亮亮地看着棠羨，認真而鄭重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棠棠。」

聽着順耳了些，棠羨開心地飛了起來，虛虛與少年的肩平齊，她軟乎乎的手搭在他的肩胛上，輕輕拍了拍，學着父神囑咐他的弟子好好學習時的動作道：「你一定要努力修鍊，快快強大起來哦！」

葉承修微微側頭，感受着肩上那幾乎不存在的力道，重重地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