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節芒種

第一章第23節芒種

民工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不光是進城打工人員的稱呼,比如修水庫,挖水渠的也叫民工。而他們又不等同於後來的農民工,或者叫進城市務工人員,在那個時候農民還是一農為主。上世紀九十年代正是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轉型的時代。人們還沒有意識到民工的重要性,或者還沒有注意到他們是祖國建設中不可或缺的力量。他們自認為本身的素質低,而素質又與受教育的程度有著直接的關聯。他們不是天生的笨,然而他們也有理想和抱負,只是思想理念上的差距,從來也不把學習當回事,也不敢想自己能上大學,才被檔在了大學的門外。

在上個世紀的一段時間裡,每天半干半稀的糊弄著肚子,人們也想解決這個問題,只是當時粗放的耕種方式,沒有新的植物品種,更沒有化肥,農藥等現代化的生產工具,一畝地六七百斤的產量,很難養活這眾多的人口。在農村裡那時誰家也有四五個孩子,勞動力少,可吃飯的人卻不少。農民們總是想把產量最高產的,東西種出來,紅薯是那時候種的最多的植物,它不光產量高,全身都是寶,紅薯的葉子可以用來餵豬,在它還嫩的時候,人們也經常吃它。

佔地想了好多年,也沒弄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問題,為什麼天天吃紅薯麵餅子,佔地總想著換一種生活方式,他總以為城裡,會比農村好一些,所以,自從能幹活了開始,就去城裡打工,他一開始認為這樣,自己就是城裡人了,其實連他自己也知道想錯了,他和他的工友們,只不過是住在了城裡,別的什麼也沒變,還是吃從農村集上,買來的糧食,有了病還是自己拿錢,去看大夫,坐公交車,人家嫌自己臟,還吵了一架。這兩年自己從一個打工者,變成了一個管理打工的人,身份似乎變了,其實性質一點也沒變,還是農民工。閑暇時佔地就琢磨這事,雖然家裡的和孩子,都搬到城裡住,但是,自己仍然不是城裡人,房子是租來的,在這個城市裡,沒有自己的戶口,每次看到自己的,紅顏色戶口本,(那時非農戶口本是綠色的)就覺得臉紅,也不知道是自尊心在做祟,還是從小,就種下城鄉差別的思想,根深蒂固。顏色的區別就是身份的像征。

佔地終於抽出時間來,可以回一趟大同,看到燕子凸起來老高的肚子,一股惆悵油然而生,「燕子還是讓娘來吧,你一個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要生孩子,你要把我分成兩半嗎,」「不怕,姐說了生二胎好生,」「是、人們都那麼說,可是,再好生也得有人,那怕是打個電話也好,」燕子認真的說,「我也想過可是,家裡一大攤子,離不開娘,也想過讓斐斐的姥姥來,可是她暈車,總不能為了自己的事,讓老人跟著受罪,沒事你干你的吧,再說,現在不是有了准生證嗎,我可以提前,去住到醫院那裡,」燕子越是這麼說,佔地越是不放心。

佔地單獨去找姨姐,做為醫生的姨姐再也勸他:「燕子說的沒錯,可以提前來住院,這是最好的辦法,」在家呆了四五天,又不放心工地,那畢竟是自己的攤子,掙錢多少沒關係,要是賠了錢,那可不是鬧著玩地。佔地想起來東邊的鄰居,老吳,也是一礦預算科的,跟佔地只能算是見面熟,沒有過深的交往,家搬過來以後去過兩次,哪會老吳的老闆子趙嬸,還沒有退休,趙嬸是礦務局,勞動服務公司的保管員,去年退休,那個年代的人均壽命77歲,趙嬸別看才55歲,看上去就像個老太太。

晚上佔地去串門,「老吳在家嗎,」老吳聽出來,是小李,出來開門,「是李隊長呀,快進來,」「嬸子也在家,」佔地,不是不想跟鄰居們聯繫,只是自己什麼事也沒有,閑在家裡,一個外地人,在一個本不屬於自己,的城市裡,如果沒有自己的事干,那就是無業游民,也叫盲流,這不是自悲,當時對盲流的定義,就是如此,好在佔地還有租來的房子住,不然就有可能,讓派出所當盲流抓起來,遣回原籍。趙嬸人長的面善,看上去就好打交道,「在呢,人老了沒人要,正式退休了,」「怕什麼,有退休工資還養住你,」「退休工資就少多了,小李你是不知道,我有一個孫子、一個外甥,每個月給他們花的錢,比我和你吳叔還多呢,」「爺爺奶奶疼孫子,光說不行,不給他們花,跟誰花呀,」

趙嬸高興,「這小李就是會說話,前兩天你老闆子過來玩,我看她有七八個月了,」「趙嬸我就是為這事來你們商量,」「什麼事快說,」「我在唐山那邊找了點活,剛開工,我家裡的又懷孕七個月了,現在我是兩頭不放心,想讓趙嬸,經常去我那邊看著點,准生證也開好了,到時候萬一我不在,麻煩趙嬸過去,給醫院打個電話,這是礦務局,總醫院婦產科,的電話號碼,主任就是燕子的姨姐,她三天兩頭來看看,」「我說有個女人經常來你家,原來是你家親戚呀,」「是的嬸子,咱們鄰居是鄰居,也不能讓你白幫忙,沒個月給你說30塊錢,你看行嗎?」老吳一聽就急了,「你幹什麼,包工頭有錢是嗎,那你多給點,咱們認識一年多了,現在又是鄰居,再說你趙嬸也退休了,除了每個星期天。兩個孫子來,別的時候都是閑著,順便就看了,不就是生個孩子嗎,你趙嬸也不是沒生過,讓她看你還不放心」佔地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也不好說過什麼。

佔地很感激:「那先謝謝嬸子,」「要走你就走吧,我知道你們男人,都是事業重要,找個漂亮的女人,娶回來當媳婦,順便再跟你們家,生幾個孩子,你們的人生就算完美了。」老吳看了她一眼,「我怎麼覺得,這話好像是說我呢,」趙嬸笑了,「小李呀,不是說老吳壞話,我生那倆孩子的時候,你問問他,一天假也沒請,更不用說伺候月子了,」老吳聽這話還真是說自己,「那會不是媽伺候你,兩個人在哪也是浪費,」「小李你聽見了吧,他自己承認的,媽伺候,能跟己男人一樣嗎,你們不知道,女人在懷孕以後,幾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懷孕后,心理上有一種自豪和驕傲感。」

懷孕進一步,體現了女人的價值,顯示出女性的特殊貢獻。它是生殖功能健全的標誌,不只是為你們家生個孩子,那麼簡單。她是在創造生命,女人在懷孕期間的生理需求,會更加強烈,所以這個期間,她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依賴男人,尤其是臨近分娩時,精神壓力會很大,這時她更需要,自己的丈夫在身邊,才覺得安全。老吳真會轉話題,「小李學這點,你嬸子教你里,」趙嬸看了他一眼,「是呀不教小李,教你也沒用了,」三個人笑了起來。

佔地還是回到了工地上,整日憂心忡忡,看似安排好了一切,總覺得,這些辦法到時候,什麼也用不上,生孩子不同與別的事,緊急時,家裡就有一個四歲的孩子,還有那條黑狗,可是,他們能做什麼,佔地把工地上,石隊長的電話,留給了燕子,把礦務局醫院的電話號碼,寫成大字,讓燕子教他兒子,怎麼打電話,希望到時候,能靠上這個老大小子,來救她們娘倆的性命。一點也不誇張,在那個年代,生孩子不同於其他的病,要是難產,一下就是兩條人命,佔地在工棚里,掛上個日曆,記好預產期,好提前動身。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著芒種就要到了。

芒種,是河北中部小麥成熟的季節,民工們給多少錢也不能再干,非得回去拔麥子去,那是一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不論什麼事,都能上綱上線,若是不能在三夏大忙季節,去參加夏收,很有可能,被革委會說成是,走資本道路,要割你的資本主義尾巴,輕者開會批鬥;重者辦學習班,三五個月才能出來,也很正常。拔麥子是所有農活中最重;也是對時間要求最強的。早上天不亮就開始拔,太陽一出來,就得停下來,拔不完明天接著拔。因為太陽一曬,麥粒就會掉下來,不動它還沒事。上午,把小麥連同秸稈,一塊拉回去,用鍘刀,在靠近麥穗的一端,鍘下來,晾曬一個中午。

芒種時,太陽黃徑75°,很厲害。下午就用碌碡(用來碾壓扎脫穀粒的農具),用牲口拉著,轉這圈碾,有時也用人拉,把曬好的麥穗碾壓脫粒,一場接一場的碾。天黑了堆起來用席子蓋好,第二天早上,用簸箕,把帶皮的小麥,高高揚起(俗稱楊場),麥粒重量大,被甩出去老遠,皮和麥芒,被風吹著飄向另一個方向,這樣連續楊三遍,才算乾淨了,攤在場上晒乾,就可以交公糧;留子種。有時隊長也會偷偷的,給社員們分一點小麥,好讓種它的人們,過年時吃上一頓白面饃饃。

用人單位,也知道國家的政策;那個時候,農民還是以務農為主,所以,農忙時必須回去種地,農閑時,再偷偷的,出來打工掙錢,當時,雖然對農民外出打工,從國家層面上,有了一些鬆動,但是必需要向生產隊,交買工分的錢,一天1塊5毛錢。不交錢,就是走資本道路,交了錢,每月給30個工分。李佔地承包的是外牆裝修,在河北省中部地區,芒種過後,最多十來天就到了,連陰雨的季節,豐潤新區,就是過去的豐潤縣,在河北省東北部,同樣受季風影響,雨水不斷,所以必須,要趕在人們拔麥子以前完工。等收小麥回來,就可以轉入室內,進行內裝修,石隊長,三天兩頭的來工地看進度,在每個星期一,雷打不動的安全會議上,從來不參與的石隊長也來了,並且第一個講話,「師傅們,大家辛苦了,」在李佔地的指引下,人們熱烈的鼓掌,石隊長,見這班人這麼有禮貌,很感動。「謝謝大家,都找地方坐下吧,」佔地把這班人訓練的跟軍人差不多,聽到領導說讓坐下,齊刷刷席地盤腿而坐,石隊長接著講,「前一段時間,大家乾的不錯,以後希望師傅們,再加把勁,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一定要在你們收小麥以前,完成這棟樓的,外牆干粘石的任務。不然等到了雨季,外邊怎麼干呢,」石隊長是真的著急,在雨季到來以前,干不完外牆裝飾工程,今年這棟樓,就交不了工。它會影響到整個隊里的計劃。佔地作為這個隊伍的最高領導,當然要替甲方考慮。「剛才石隊長也說了,工資不用擔心,已經撥到咱們的帳戶上,一完工連夜發放給你們,買車票也不用發愁,咱們是給鐵道部幹活,能趕上那趟車就坐那趟車,石隊長包下了,他去買票,所以,一定不會耽誤大家,回家拔麥子,這幾天什麼也不用想,按每天所分的任務,必須當天完成,干不完的晚上,拉上燈也要完成。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在芒種那天,全部交工。」

農村人不是常說嗎,『芒種三天見麥茬,』提前兩天回去,還能和家裡的親熱兩天。」「那我們這些還有沒娶媳婦的,跟誰親熱去,」「你小子,這輩子恐怕也親熱不上了,有句話你還記得嗎,『有女不嫁瓦工郎,一年360天守空房,白天弄一身,黑夜弄一炕,』」「弄一炕什麼?」「沙子灰唄,你還想弄什麼,」大家說笑著,手裡的活卻沒有放鬆,到底了,腳踏實地,人們沒有了,在架子上的擔心,可以放開手腳的干。

師傅們都知道,最下邊的一層,對質量要求最高,誰也能摸到,離老遠就看見了,干粘石牆面的,平整自不必說,石子不能完全嵌入砂漿內,但是,石子露出來太多,粘不住更不行。佔地把兩個技術差一地點的師傅撤下來,在後面做外牆勒腳的水刷石。總算是完工了,質量也通過了,上一級質量檢查部門的檢驗,石隊長很滿意。干土建工程,一點毛病也沒有的不可能,它畢竟是手工操做,人不是機械,隨情緒的變化,有時很認真,有時也會偷點懶,所以,百分之百的優良少,管的嚴了,毛病就少點。

無端一夜麥龍黃,大廈雄姿勝李唐。

碧樹衝天驚皓月,紅桃墜地誤農桑。

榆錢落子瓜秧綠,杏粥飄香少婦忙。

潑墨誰描芒種景,思鄉萬里夢爺娘

註:古時,(龍同壟)

石隊長認可這個抹灰隊,這很不容易,作為一個被雇傭單位,要做好各種關係的磨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工地上施工員、技術員、領材料的保管,月底結算要找預算員,然後才能去財務科,找財務科長簽字,最後再拿到隊長那裡,進行最後的審核並簽字,才能到財務科,找會計開支票,這其中有一道門沒打通,就能讓你多等幾天,乃至更多的時間,才能給工人們開支。材料科就更不樣了,天天早早的去等在那裡,好一上班就能領到,所用的材料,當然,他也是為工地上,提供服務的,只是鑰匙在人家手裡,去的晚了,人都免不了有個,大事小情的時候,人走了,領不回去材料,所有的人就得等著,所以,做為一個施工單位的領導人,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綜合能力,才能勝任。

不要看著輕鬆,這一道道關口,都要認真的對待,老白姓常說:『百人百姓百脾氣。』誰也得罪不起,到哪都是好話多說,不是自己小看自己,這就是工作,每天都要面對。佔地臨走以前,去辦公室打招呼,「石隊長,明天我也回去,先回大同,然後在回去拔麥子,」「小李收完小麥,再多帶一些抹灰工,分成兩班,一班抹內牆,一班做地面,你也看見了,活有的是,」佔地滿口答應著,佔地也想了,只有工程不好攬,農村的人有的是。

燕子還是那個樣子,呆了兩天就回老家去,在家拔幾天麥子,爹娘眼看著都老了,雖說農村人結實,但是歲數不饒人,說起來家裡人不少,可是幹活的卻沒幾個,占房兩口子,去南方做買賣,不用說麥熟,有時候過年也回不來,說是路途遠,怕花那幾個路費錢。占軍還在讀書,看上去李家,要出大學生了,娘,說起來就高興。是呀,在老人的意識里,還是讀書人,才算有出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佔地有個遠方親戚,應該叫哥哥吧,在佔地家南面30里地,河北省中部,的土地人均使用量很不均勻,離縣城近的地方,由於各種原因的佔用,能耕種的土地越來越少。

而里縣城遠的地方,過去都是沙坡.後來通過平整土地,大力修建水利設施,使得過去的高岡坡地;低洼池塘,都變成了可耕種的良田。化肥的普及和合理密植,加上種子的改良,使得糧食產量,更上一層樓。社會主義集體生產力的潛力,被充分的激發出來,他的優越性,顯現的尤為突出。在過去,一畝地,只打兩布袋小麥的陋田,(一布袋裝120斤最多)現在有了水的灌溉,畝產達到1000斤。而且國家還免去了,農民的公糧,這是自從有了種地的人開始,從來沒有過的事。農民們,打心眼裡高興。占的表哥姓宋,他們那一片的土地就不行,全是鹽鹼地,春天遠遠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在太陽的照射下,一閃一閃的晃眼。剛出來的禾苗,綠油油的讓人覺得,豐收在望,無端的下了一場春雨。『春雨貴如油』是人們普遍對春雨的褒獎,那是在乾旱少雨的西北地區,人們對春雨的期盼

盼。

雲濃霧罩浥沙洲,野渡黃塵掩翠樓。

渭水耕夫閑舉耜,巴山夜雨孕綢繆。

春深寸草寒天綠,日暖高峰臘雪流。

布穀鳴晴憐牧女,斜風譴卷越娃愁。

然而,在他們這裡,卻是致命的,春雨與夏天的雨不同處,就在於春雨下的量小,只能濕濕地皮,最多也就能濕潤到,地下兩三寸的地方,那裡正好是鹽鹼的所在,一下雨把鹽鹼泛上來,雨剛停時,小苗在雨水的滋潤下,隨風搖擺這,等太陽出來了,慢慢的把水分,變成蒸汽隨風飄去,大地又是一片銀白,綠色的禾苗,從葉子的頂端,開始枯萎,等不到天黑,就已經東倒西歪的,有氣無力的強撐著,第二天,的太陽出來,用不了多久,全晒乾了。人們欲哭無淚。

後來,上面組織農民,開始大興水利、修台田、治理鹽鹼灘,當然那時候,『袁隆平:』的抗鹽鹼,水稻還沒有問世。村裡年年吃返銷糧,返銷糧是當時國家的,一項惠民政策,糧食打下來以後,先按規定上繳公糧,再按比例留下村提留,生產隊留下種子。剩餘的糧食,分給社員做口糧,然而,所分的糧食,不能按國家規定的,口糧指標,能吃幾個月,村裡如實上報給公社,再轉到縣,經過調查落實,縣政府,按缺糧的實際天數,(也就是從秋季到夏收減去已分口糧的天數),差多少天,就按缺糧的天數,從國庫里提取糧食,反賣給農民,這就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

貧瘠的土地、靠天吃飯的思維方式,粗放的耕種模式,以及多少年來,形成的農民固步自封的,小農意識,人們只知道,窮是農民天生就有的名片,只知道,伸手向國家要返銷糧,而不覺得,做為一個農民,自己打的糧食,不夠自己吃,是一件多麼不光彩的事,返銷糧,一直到土地承包后,才算結束。在集體經濟時代,打下的良好基礎,發揮著巨大的作用,修了台田,和灌溉渠網,等基礎水利設施,鹽鹼地,依然是鹽鹼地。就算是流盡渾身的汗水,也不能把鹽鹼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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