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綠林寨中逢故友 龍虎榜上兩同登

第九回 綠林寨中逢故友 龍虎榜上兩同登

詩曰:

東陵巨寇勇莫比,提刀殺人心便喜。

其中亦有豪俠兒,有眼能青為知己。

今日相逢能解厄,當時猶幸曾相識。

羨爾春風得意時,今朝看花馬蹄疾。

卻說劉新左右,把申生推出轅門,正要斬首,急有一人,近前視之,忙大呼道:「此我故人也,不可動手。」遂親手解開綁縛。申生開眼把那人一看,面雖識熟,竟不知是何名姓。那人就扶申生進賬內,對着劉新道:「此位乃是姑蘇申起龍,當今名士也。向與小弟莫逆至交。」劉新慌忙出座,與申生施禮道:「弟之友,即我之友,適間冒犯受驚,幸乞恕罪。」申生亦拜謝道:「感承二位不殺之恩,自當生死銜結。只是小生不知進退,反有一言唐突。那些過往客商,取其財帛則可,若戕其性命,似覺死非其罪。還乞二位暫寬一面之網,以廣天地好生之德。」劉新聽罷,大笑道:「我每不知為着什麼話了,殺人心下便喜。既承申兄相勸,今後敢不領教。」便喚左右,把階下三十餘人,俱給與令旗,發還船隻,着他回去。申生亦起身作別道:「小生為着試期已促,不敢久留,就此告辭,尚容后謝。」那人抵死留住道:「小弟敝營,就在咫尺,正欲與申兄促膝細談,豈有遽別之理。」遂辭了劉新,邀至後邊寨內,分賓主坐定。喚茶兩次,那人走入寨後去了。一會便出來,對申生道:「拙荊仰慕大名,亦欲拜見。」遂有群婢,簇擁著一個婦人,步出中堂。生得輕盈窈窕,年紀約有二十餘歲,向著申生,徐徐施禮。申生忙忙答禮。禮畢,那婦人退入寨后,隨後擺開椅桌,羅列珍饈,極其豐盛。申生再三謝道:「萍水相逢,謬叨厚愛,但足下雖極面善,竟忘記了尊姓大號,幸乞賜聞,以便銘之肺腑。」那人笑道:「原來仁兄如此健忘。小弟即長沙府任季良也。曩歲西湖,曾與仁兄並荀兄綺若,杯酒訂盟,盤桓數日,仁兄豈忘之耶。」申生愕然醒起,離席而謝道:「原來就是季良兄,小弟殊為失敬,負罪不淺。」季良道:「只因到遲,有累仁兄受了驚,恐還是小弟之罪。」兩人撫掌大笑,遂令左右,斟酒送席,盡歡而飲。申生道:「小弟有書篋在船,未審尊從曾為檢點否?」季良道:「小弟已令小校取入舍內矣。」

兩個把盞酗酢,直至更余,方才罷飲。次日早起,申生又欲告別,任季良固留不放道:「小弟必要屈留今日,以罄余驚。只在明辰,便當遣舟,奉送仁兄起程。」遂拉了申生,向那茂林幽竹之處,徘徊閑眺。既而左右無人,申生從容問道:「小弟細觀足下,武藝超群,人材出眾,若肯為國馳驅,揮戈退虜,則肘后金印,定為君有。今日足下嘯聚山林,名居盜跖,非大丈夫之所為也。小弟恃在至契,輒敢進以藥石之言,惟君急宜醒悟,不可久留於此。」任季良喟然而嘆道:「小弟只為父死報仇,手傷二命,惟恐官司追捕,勉強避蹤此地。若朝廷假以自新之路,小弟當稽首轅門,將功贖罪。至於結義劉兄,實非小弟之本心也。」申生道:「小弟到長安,倘或朝紳議剿議撫,定當為兄周旋走□相報。」任季良聞言,欠身下拜道:「仁兄肯為小弟如此周旋,感恩不淺。」兩個又把閑話談論了多時,方回寨內。當晚,少不得置酒款待,不消細敘。

到了次日,早膳已畢,任季良取出行李,付還申生道:「仁兄宜仔細檢點,倘有遺失,小弟當查奉還。」申生笑道:「小弟乃徹骨窮儒,惟此古書數篋,破衣兩件,破被一條,何須查檢。但簡內有詩箋二幅,最為要緊,不知有在否?」遂啟簡一看,只見玉英所寄之書,半律詩后,又續寫四句道:

命薄可憐重遇難,魂驚空憶故園秋。

雲箋雖見人難見,未續新詩淚已流。

申生看畢,愕然驚異道:「敢問季良兄,此詩還是何人續詠?」任季良道:「仁兄不消疑問,寨內有一個崔小姐,正欲出來見兄。」申生聽說,轉覺驚訝不已。少頃,只見崔小姐玉瑞,雲鬟不整,綠慘遙山,徐步而出。見了申生,未及開口,先已淚如雨下,嗚咽多時。方把避難中途,被劫入寨之事,備細告訴一遍。申生便向季良道:「仁兄既肯伏義,遇少艾而無邪心,較之魯男子柳下惠,尤覺過之。只是老夫人與大小姐,既在靖不,吾兄何不將船送去,免二小姐之慮,釋老夫人之憂。則崔公或在或亡,均為感激無窮矣。」任季良道:「小弟在一月前,親到呂衙訪問,他道崔夫人已別往他處去了。小弟又向城外城內,細細訪覓,竟無消耗而回,非小弟之不肯用心也。」申生又向玉瑞勸慰道:「小姐,既有任兄保護,權在這裏,暫免愁煩。」俟小生入試之後,便當尋尊慈與令姊消息。那時即便遣人馳報,迎請小姐回去。後會有期,幸惟珍重。」言訖,遂起身作別。玉瑞又說道;「申君既去應試,必然遇着那荀……」剛說到一個荀字,就住了口,不覺桃臉暈紅,淚珠滾下,竟不及終語而退。

申生又到前寨,謝別劉新。任季良命小校捧過白銀四鎰,贈為路費,直送至十里之外,方才轉去。

且說申生在船,一路曉風夕月,只有萬慮千愁。到得臨安,剛欲進城,只見城門左首壁上,粘著一紙道:姑蘇荀綺若,寓在吳山腳下張鳳溪紙鋪內。如申起龍到時,幸即過寓一悟。

申生看畢,大喜道:「原來綺若兄已先到此了。」即時造寓相見,握手就坐,備敘寒溫。遂在荀生寓內歇下。每日間惟把經史溫習,準備入場。及至試期,兩人一同進場。第一策是問戰守孰便。第二策是問保國安民之略。第三策是問星辰愆度、風雨不時、災變何由得弭?邊壤日削,屢戰不勝,兵勢何由得強?咨爾多士,各述所見,以抒朕憂。當時二生座位,同在一處。荀生就密問申生道:「仁兄主意,還以戰守何先?」申生道:「能守然後能戰,在我有自強之術,方可出兵制敵。若不審己量力,而輕易進師,鮮有不敗者矣。故二者之間,須以守為主,而戰次之。」荀生又問道:「第二策保國安民之略,與第三策大意如何?」申生道:「保國在於強兵,安民在於用賢。崇德省愆則天變可弭,信賞必罰,則兵勢可強。」荀生聞說,點頭稱善,遂各凝神抒思,把三個策題,信筆揮就。約有五六千言,俱切當時利病。二生出場,暗暗得意,以為必中無疑。及至揭曉,申生名登榜首,荀生中在第三。二生向闕謝恩。皇上見二生少年才高,龍顏大喜,親賜御酒三杯。及至謝恩之後,只得要去拜見賈似道。賈似道看見二生,才貌雙全,欣然留酒,同授翰林院學士。一時朝野咸稱得賢之慶。

一日,二生泛舟湖上,置酒方飲。申生微嘆一聲,忽然下淚。荀生愕而驚訝道:「年兄榮中狀元,不日錦衣榮歸故里,正在極歡之際,為何悲慘異常?」申生嘆道:「小弟有一腔心事,自來未曾與仁兄細話。只因曩歲假館在崔公園裏,崔公有女名喚玉英,曾把玉鴛鴦一枚,與小弟訂成伉儷。不料崔公戰敗襄陽,存亡未卜。夫人與小姐避難,遠竄他鄉,信息全無。今日玉鴛鴦雖存,斯人何處?每一念及,不覺五內如剪。」荀生道:「原來是為此事。年兄不消憂慮,前日小弟授經江氏,寓在尼庵。忽值崔老夫人與玉英小姐向庵避難,小弟因試期已迫,不及問候寒暄。老年兄既有此事,必須親到彼處,托媒議姻,則老夫人必不推卻,而玉鴛鴦之盟可踐矣。」申生聽說,大喜道:「既是夫人與小姐避難尼庵,小弟只在早晚間,便告假還鄉,去議親了。」言訖,荀生想着玉瑞小姐,杳無音信,亦愀然不樂,微微嘆息道:「年兄的玉鴛鴦,已有下落。只是小弟的玉鴛鴦,徒抱睹物懷人之感。」申生慌忙詰問其故,荀生就把次小姐玉瑞,亦以玉鴛鴦相訂,並前後事情,細細說了一遍。申生大笑道:「原來年兄也有玉鴛鴦相訂之事,尤為奇異了。只是小弟為着吾兄,直向虎穴龍潭,死裏逃生,方討得玉瑞小姐的一個實信了。」荀生聽說,就問「玉瑞小姐,如今在哪裏?」申生便把自己舟中被劫,及至賊營,會著任季良,以至續詩半律,方遇玉瑞小姐的事,一一細說。荀生大喜道:「既然如此,只在明日,小弟與吾兄一同告假回去,兄往靖江,小弟即寫書求懇任季良便了。」說罷,各各歡喜,遂呼酒暢飲,直至夕陽西下,沉醉而回。

且說賈似道,有女瓊娥,年已二十,未曾招婿。那一日,看見申荀二生,風流年少。一中狀元,一中探花,心下十分愛羨,將欲選擇一人,招為女婿,又難於去取。因想道:「申荀二生,人物文章,難分高下。況姻緣之事,亦非偶然。今將二位名姓,書在紙上,分作兩鬮,置簽筒內,向天祝告,用手將鬮拈起,拈著者即系姻緣註定,就招為女婿。」主意定了,遂作兩鬮,置於筒下,向天拜祝告,以憑天配合姻緣之故。祝畢,拈起一鬮,展開看時,乃是探花荀文也。似道意決,就著官媒,速至探花寓所,議說小姐姻事,立等回話。官媒不敢遲延,即來見荀生,備說「賈相府招親,莫大之喜,望乞探花爺就把絲鞭受下。」荀生固辭道:「下官未遇時,已曾議婚崔氏,豈可停妻再娶,萬難從命。」官媒往返數次,荀生只是固辭。賈似道大怒道:「這個小畜生,恁般無狀,必須設計擺佈他,方消我恨。」遂與心腹賈平計議。賈平道:「欲要害他,何難之有。近聞得巨寇劉新,勢甚猖厥,只消用着前番害那崔信的故事,便可以送他的性命了。」賈似道聞言大喜道:「此計甚妙。」適值荀生告假回鄉,似道遂不準告假,奏他有才可用,教皇上令他領兵二千,前往宜興剿寇,即時起身,不得遲延。皇上准奏。一聞詔下,雖不曉得軍旅,然以小姐之故,欣然即行。申生已准告假回籍,將往靖江。臨岐握手,再三叮囑道:「我觀任委良,甚有投降之意。只是劉新恃強好勇,未即向善。手下又有一個祝千斤,名喚祝萬齡,慣使雙斧,真有萬夫不擋之勇。兄若出兵交戰,切宜謹慎,須與任季良暗通消息,約定裏應外合,方能取勝。小弟到彼,若會了夫人小姐,同返敝居,候年兄凱音也。」荀生唯唯,領教而別,遂引兵前進,宜興剿寇。未知後來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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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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