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周東不死,天下不安

第十六章 周東不死,天下不安

公主座駕後面,有七匹高頭大馬,都是皮毛鮮亮膘肥體壯的駿馬,只從馬匹不難看出,馬上之人非富即貴。

周東當即向前一步,躬身施禮:「參見公主。」又朝司馬運幾人一一拱手見禮。

公主緩步下車,漫不經心地看了周東身後的孫西敢一眼:「周公子還有閑情雅緻喝酒?」

周東微微一笑:「幡幡瓠葉,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嘗之……」

公主微嘆一聲,目光幽怨而無奈:「或以其酒,不認其漿;鞙鞙佩璲,不認其長。維天有漢,鑒亦有光;跤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服章;睨彼牽牛,不認服箱。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有捄天畢,載施之行……」

是《詩經》的《小雅》中一首描寫織女無心織絹,呆坐在織布機旁一心思念銀河對岸的牽牛郎。周東心下黯然,想起公主即將出發的遠行,知道公主不舍故國和故人。

司馬運本想等公主和周東寒暄完畢再上前說話,卻按捺不住性子,一提韁繩,和王之同時下馬來到周東面前,拱手說道:「周兄,奉魏王之命,我和王兄即刻啟程隨軍出征,特來向你告別。」

王之面無表情,淡淡說道:「爺爺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此話一出,樂城、樂旦和慕容庄以及姜姝、姜遠頓時側耳聆聽。

「請講。」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王之說完,轉身上馬,冷冷瞥了周東一眼,「周東,你好自為之。」

第一次有人當眾叫出周東名字,周東淡然一笑,既不慌張也不解釋:「謹記王相國言教。」心中卻是明了,王黃讓王之當眾送他《道德經》的名句,後面卻故意省略了一句「將欲奪之,必固予之」,言外之意是向他暗示想要從別人手中奪取什麼,就要先給別人什麼。

司馬運哈哈一笑:「各位,周兄不管是周方還是周東,都是在下至交,誰若為難周兄,就是為難在下。在下一向記仇,又喜歡報復,是以各位可要想好了是否要和周兄過不去。在下雖人在軍中,心思卻在周兄身上。在下與家父會不惜一切代價力保周兄周全,各位,告辭!等在下凱旋歸來時,若是聽到有人對周兄不利,哼哼,呵呵,在下會新賬舊賬一起算個清楚……」

望著司馬運和王之遠去的身影,樂城冷哼一聲,轉身對慕容庄說道:「小人得志。」

慕容庄沒接樂城的話,朝姜遠拱了拱手,呵呵一笑:「姜兄也來湊湊熱鬧?今日善信閣可以說是高朋滿座貴賓如雲了,也不知道周兄是不是歡迎?」

「蓬蓽生輝,求之不得。」周東哈哈一笑,「今日對周某來說,也許是生死攸關的一天。各位齊聚善信閣,正好可以看一場好戲,哈哈……請!」

姜遠神色不定,目光在公主、樂城、慕容庄的身上穿梭,實在想不明白為何慕容庄也和樂城一起前來善信閣,不是說好慕容庄躲在幕後,不參與周東之事么?他的目光又在樂城臉上停留片刻,樂城回應了他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眾人心思各異,卻誰也沒有說破,依次進了善信閣。陽光正好,公主提議就在院中的假山亭中喝茶。

落座之後,周東親自將茶餅灼成赤色,然後打碎成末,過篩入壺煎煮,加上調料,然後煮透,為每人倒上一杯:「如今煮茶剛剛興起,我煮茶手藝生疏,若是不好喝,各位請多包涵。」

公主先飲了一杯,點頭贊道:「雖味道略苦,卻苦盡甘來,周公子的煮茶之技,可以出師了。」

「公主太好說話了,周公子之茶,分明只苦不甜,入口如葯,回味更苦上三分,分明是火候不到技藝不精。」樂城放下茶杯,將杯中余茶倒在地上,「如此苦茶,不喝也罷。」

「就是,就是,太苦了,毫無樂趣可言。」姜遠也和樂城一樣,倒掉了余茶。

公主饒有興趣地看向了樂旦:「旦妹妹覺得如何?」

樂旦微微抿了一小口,吐了吐舌頭,搖了搖頭:「苦,不好喝。」

慕容庄喝了一口,微微閉目片刻,搖頭晃腦地一笑:「有生有死,有苦有樂,以苦為樂,苦中作樂,好茶,好味道。」

眾人都看向了姜姝,姜姝嫣然一笑,一口喝乾杯中茶:「只要是周兄所煮之茶,不管是苦是甜,我都會一飲而盡,是為同甘共苦!」

「好一個同甘共苦!」公主朝姜姝投去了讚許的目光,目光中有羨慕有欣慰也有一絲不甘和無奈,「多想我也和姜小姐一樣,不管苦樂都義無反顧。雖有苦有樂,總是好過不喜不悲如同樹木一樣。」

周東深情地看了姜姝一眼,心中大為安定,他也聽出了公主話中的離別之意和不甘,有心勸她幾句,勉強一笑:「公主為魏國百姓遠赴齊國,日後當為齊國王后,母儀天下,為齊國百姓稱頌,怎會是不喜不悲?」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我非聖人,只是一名小女子,只想與所愛的人在一起,看天地悠悠,觀滄海日出,如此足矣。」

「公主和呂唐太子在一起,也可以看天地悠悠觀滄海日出,呂唐太子是率性而為的性子……」樂城以為公主所說的所愛之人是他,不由一時感傷,卻又想安慰公主一番,「都怪我無能,不能入得了魏王之眼,有愧公主的一番情意。來,上酒。」

孫西敢早就備好美酒,立時就遞了上來。

樂城將酒杯舉過頭頂:「一杯敬天地,一杯敬魏王,一杯敬公主,一杯敬過往!」

「慢!」公主揮手制止了樂城,「樂城,你不必如此,我的離愁別緒並非因你。以前我曾心儀於你,後來對你漸漸失望,就對你斷了念想。」

樂城愕然,酒杯舉在半空,喝也不是放也不是,目光落在周東臉上,頓時驚道:「公主是因為他而對我斷了念想?」

公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正是。當我發現喜歡上周東后,我告誡自己,我是公主,而他只是一介商人,所愛隔了山海,山海不可翻越。而當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世是中山國的太子周東時,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我和周東已經沒有身份地位上的懸殊,我們門當戶對,我們是天作之合……」

風輕輕吹過,所有人都默然不語。公主的聲音低沉、低落又輕柔,就如春天裡的第一縷春風,動人心弦,只是帶了冬去春來的欣喜之外,又有一絲戀戀不捨的感傷。

「然而造化弄人,周東是太子不假,卻是亡國的太子,是被魏國所滅的中山國的太子,而且他還身負國讎家恨,和魏國勢不兩立,有不共戴天之仇。」公主凄然一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公主驀然站了起來,伸手:「酒來!」

孫西敢遲疑一下,還是遞上了酒。

公主一飲而盡杯中酒,揚手扔了杯子,杯子摔在假山之上,摔得粉碎:「為什麼我身為公主,連一件自己遂意的事情都無法做到?為什麼想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那麼難?為什麼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心儀之人,先是和他身份懸殊而不能在一起,身份相對了,卻又是仇人?上天是要有意捉弄我不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公主悲愴的吶喊在風中飄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迴響。只是煙花易冷,聲音易碎,很快就消散一空。

周東想要站起勸公主幾句,姜姝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姜姝清楚,公主只是想在臨走之前,在所有人面前傾訴心事,因為一旦遠嫁齊國,恐怕在座各人,再難見上一面了。

人生在世,山海相隔,不是死別,就是生離,姜姝想起她小時從齊國前來魏國,哭得悲痛欲絕,和孩童時的夥伴分別至今,再也沒有見上一面,也不知今生是否還能再見。而公主嫁與呂唐為妻,待呂唐繼位之後,便是王后。身為王后,更無可能離開齊國,即便是回魏國省親也是不能。

周東無動於衷,樂城卻是坐不住了,他拍案而起:「周東,你當初為什麼不戰死沙場以身殉國?為何非要來魏國害人?你先是害了我和妹妹,又害了爺爺,現在還害了公主,你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中山狼。今日朝堂之上,爺爺一定會請魏王下令將你處死。你一死,中山國無憂,魏國安寧!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周東不死,天下不安。」

「我一人身系天下安危,樂公子,你太高抬我了。」周東坦然一笑,朝公主和樂旦分別施了一禮,「在下初來魏國之時,身負重傷,若非公主和旦妹相救,在下已經不在人世了,救命之恩,銘記五內!」

又朝樂城躬身:「在下也蒙樂公子照應,又得樂將軍允許在樂府養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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