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相知

第114章 相知

——

清晨的陽光灑在窗欞上,一覺醒來后,我長長地舒了個懶腰,然後將腦袋埋在膝蓋上,坐在床上發獃。

良辰和美景走了進來,看到這幅光景,不禁撲哧一笑。

梳妝更衣完畢,用了早膳,我決定去慈寧宮給老佛爺請安。

出了門,往前走了兩步,我無意中發現,院落里,玄燁和我親手所種的海棠樹枯死了半邊,敗落的葉子蕭條的掛在樹梢,給人一種殘破的感覺。我獃獃地端詳著這棵海棠,心裏油然升出不詳的預感。

「呀,這棵樹怎麼死了?」美景在旁驚喊,覺得不可思議。

我苦笑連連,不忍胡思亂想,便佯裝若無其事的走到從慈寧宮移植的那株白牡丹「賽雪塔」旁,笑着吩咐道:「這株牡丹是老佛爺心愛之物,要好生照顧。還有那些個茶花、玉蘭,都是皇上喜歡的,也要著人好好看護。前兒叫你們綁的護花金鈴,你們綁了嗎?」

「已經綁了!」蝶衣婉然,輕聲答允。

我讚許地點點頭。

穿過了御花園,一路往慈寧門走去。

孝庄太皇太后是極其愛花之人,花房裏的不少花草都是她親自侍弄的。有些個極為奇艷的花,她更是愛若珍寶。先前,除了蘇茉兒之外,這些花花草草是不許旁人隨意碰的,甚至包括孝惠皇太后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插不上手。如今蘇茉兒姐姐削髮為尼,青燈古佛為伴。太皇太後身邊缺少個悉心照料的人,承乾宮的鈕祜祿氏生性溫順謙婉,她主動請纓,要照顧老佛爺的飲食起居,得到康熙的允許后,鈕祜祿氏便搬到了太皇太后寢宮的外面,這樣老佛爺有什麼事兒喚一聲她就能聽見,並儘快過去服侍。

此時此刻,在慈寧宮的花房裏,孝庄正在親自教鈕祜祿氏如何侍弄這些「有靈氣兒的東西」。

「那邊那條枝,剪掉,對——」太皇太后坐在一邊兒,口頭指導著鈕祜祿氏.東珠。

「老祖宗,您瞧瞧澆這麼多水差不多麼?」東珠修好了枝,從一旁水桶里舀起一瓢水,掂量著問道。

太皇太后看了搖搖頭:「多了多了,倒掉半瓢。對,這就夠了——」正說着話,突然聽到通報「皇上駕到」,於是起身道:「喲,他來了。來,東珠,扶我去那邊兒屋子裏。」

康熙一腳踏進了殿門。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瞧你這臉色,」孝庄洞悉一切的目光掃了孫兒一眼便道,「玄燁啊,祖母知道你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今兒是實在藏不住了?說說吧。」一旁的鈕祜祿氏聞言,很知趣地帶着所有的宮人到外殿去了。

「是,」康熙一邊扶著太皇太后坐下一邊道,「兩天前,吳三桂、耿精忠疏請撤藩。孫兒覺得,時機已到!」他一邊說着,一邊打量著祖母的神情。

太皇太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貌似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嘴上卻道:「接着說。」

康熙道:「藩鎮久握重兵,勢成尾大,如若不撤,他三人跋扈難制,這絕非國家之利啊!」

太皇太后眉眼微揚,不慍不火:「皇上,這吳三桂可不好惹啊!他已經六十多歲了,還有幾年好活?養他幾年又何妨?」

康熙一抿唇角,有些急了:「老祖宗!我們滿人馬背上得的天下,如今又兵馬充實,運籌帷幄者有,衝鋒陷陣者也有,怎可應他吳三桂厲害就在他面前怯懦了呢?是,他是沒幾年了,可是就算他死了,還有吳應熊;吳應熊死了,還有吳世霖。難道一直這樣養下去嗎?難道您忘了?皇考駕崩之時,吳三桂北上入祭,所帶兵馬阻塞路途,沿路百姓紛紛走避,他那是來祭奠的樣子嗎?若不是當時下令讓他在城外設篷拜祭即可回去,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他們早就起反心了!如今,撤也反,不撤亦反,既然這樣,朝廷為什麼不先發制人呢?」

孝庄吸了口氣,依舊不露聲色:「玄燁,皇阿奶自打你親政那會兒就跟你說過,往後前朝的事情我一概不管,只在這慈寧宮過我的清凈日子。但是今日你說了這麼一通表決心的話,還如此神情,皇阿奶卻要破例猜測一句朝政——恐怕朝中諸臣都不主撤吧?」

康熙氣息失落,臉色瞬間暗淡下來:「是。今日議政王大臣等會同戶、兵二部議奏,誰知道諸臣俱言不可撤。只有明珠、米思翰、莫洛和余國柱主撤。」

慈寧宮的殿門外,抬手理了理鬢髮,我微微淺笑,正欲進門請安,門口的小太監忙要通報,卻不料裏面傳來康熙義憤填膺的聲音,戛斷了小太監正要脫口而出的「皇後娘娘到」幾個字。

玄燁的聲音很少那麼響,響得宮殿內外都能聽見,這足以證明他火氣正大,若是以前,我定會不動聲色地走進去,但是今天,那落入耳中的第一句話就讓我一時邁不開步子——

「最讓孫兒失望的就是索額圖!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孫兒就看不慣他那樣兒!全然沒有當年除鰲拜時的從容果斷!今日他竟然當着孫兒和列位臣工的的面就同明珠爭執起來,以前雖也爭過,可今天呢?兩個皇親國戚當眾吵架!這成何體統!明珠一再退讓,不願與索額圖在孫兒面前爭論,他偏不聽,更與那些攀附他的人一道兒抨擊明珠,弄得朝堂上一片混亂!他明擺着不把孫兒放在眼裏!哼!依我看,是給他們赫舍里家的恩遇太多了!對他們家太客氣了!這奴才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接着隱約是太皇太后呵斥的聲音,我心裏一顫,好容易才定住了神,強笑着同跟在旁邊的蝶衣道:「聽說皇太后鳳體欠安,先去太后那裏吧。」

——

從七夕開始,御花園的晚上就熱鬧起來,先是乞巧活動安排在那裏,於是後宮上至庶妃,下到宮女,紛紛結伴比巧。不幾日又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宮人們更在池上擺放點點荷燈,普渡亡靈。

我原來和茗惠,秀珍,清如她們在水邊說着話,後來聚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我便由着她們談笑,自己由蝶衣陪着往僻靜處去了。

不知坐了多久,蝶衣忍不住輕聲道:「娘娘,咱回宮吧。都快亥時了,您瞧瞧,各宮主子們都往回走了。」

我依舊坐在柳邊的石凳上,看着自己的那盞荷燈:「我再坐會兒。」

蝶衣勸道:「好主子,這初秋天氣,晚上說涼就涼下來,咱們還是回去吧。今兒月半,照例皇上要來坤寧宮的。」

我不說話,恍惚就想起瑪法剛去世的的那個中元,我也是這樣坐着貪看這池上的荷燈,竟忘記了回去的時辰,直到後宮各姐妹都散盡了,我仍舊戀戀不捨的坐着。後來,玄燁就親自尋了來,只說了一句「朕以為把你弄丟了呢!」那語氣里是失而復得的慶幸與歡喜,然後他陪我坐在石頭上一塊兒看着,並無再多言語。漸漸地,我有些困了,可依舊不願意走,最後竟迷迷糊糊靠着他睡著了,於是他就這樣打橫里抱起我,一路回了坤寧宮。

——玄燁已經九天沒有來坤寧宮了。

自那日在慈寧宮外無意聽到他對索額圖的斥罵,我就再沒有見過他。以往,他幾乎每天都要抽空到坤寧宮看看我,有時實在不能來了,也會叫圖德海或梁九功過來只會一聲;一個月里,他晚上也至少有十五天是宿在坤寧宮的。

——可如今,我已經九天沒有見到他的人了。

「給娘娘請安。」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我轉頭一看,淺淺一笑:「東珠啊,怎麼這麼晚還在這兒?」

鈕祜祿氏笑答道,「這就準備回慈寧宮呢,路過這兒,我想怎麼有人比我還晚呢?再仔細瞧,竟是娘娘您在這兒。」

蝶衣在旁道:「您快勸勸娘娘吧,這初秋夜涼的,娘娘不肯回去呢。」

鈕祜祿氏在我旁邊坐下,打量着我的神色,小聲道:「娘娘似乎有心事?」

我搖搖頭,忽聞不遠處匆匆的腳步聲,扭頭一瞧,小順子跑至跟前,俯首叩道:「主子,可算找到您了!奴才們各宮都找遍了,誰承想您還在御花園呢,可急壞奴才們了!」

我瞧了他一眼,「慌張什麼,本宮難道還會丟了?——是皇上來了嗎?」

小順子眨了眨眼睛,遲疑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道:「稟主子,奴才正要回話兒呢。剛才……梁九功來傳話說……說皇上今晚在養心殿……已經翻了……惠主子的牌子……」

「哦,知道了。」我靜靜地打發了小順子離開,心裏默默算著——九天,其中有兩天他是「叫去」的,一天是召的永和宮馬佳氏,一天是召的儲秀宮董氏,其他幾天,都陸續翻的是茗惠的牌子。我隱隱知道是為什麼,可越是知道,心裏越是泛起一陣委屈,「蝶衣……我想阿瑪和額娘,想瑪父了……」

我低聲呢喃著,只盯着已經飄得很遠的那盞自己的荷燈,忽的眼前就泛起一陣迷霧,模糊了視線。

蝶衣見我落淚,不知所措,只一疊聲兒道:「娘娘……您別傷心……娘娘……」

「瑪法在的時候,做什麼都能合著他的心意,原來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對我好……我早該想到的……」眼淚盈滿了眼眶,輕輕一眨,就如斷線的珠子似的掉落,「原來這好不是給我的,而是給赫舍里家的……現在他看阿瑪和叔叔不順眼了,就再不想見我了;明珠家的人順着他的意了,他就對茗惠又好了……」

鈕祜祿氏聽得心酸,輕輕抱住我,我靠在她肩上,只聽得她輕聲道:「娘娘是那日在慈寧宮外聽見了什麼嗎?」她嘆息一聲,黯然道:「那日皇上與老祖宗說話時,我雖不在旁邊,但皇上的聲音太響,我也全聽見了。後來我聽門外的小太監說,娘娘來了,又走了。」

我靠着她低泣,並不說話。

東珠輕聲道:「娘娘把這心裏的苦說出來吧,說出來就好受了。」

我貴為皇后,今天被人瞧見流淚,已是有失儀態了,將心中的哀戚說出來,是萬萬不能的了。鈕祜祿氏輕嘆了口氣,握住我冰冷的手,「娘娘不肯失了儀態,就讓東珠來替娘娘說吧——娘娘是後宮之首,所以肩膀上就必須承擔的是整個赫舍里氏的家族和整個愛新覺羅氏的後宮,所以素來只能以端莊大氣示人,只能剋制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哪怕是小阿哥夭折的時候,也必須如此,只因為您是皇后。」

聽聞她提到承祜,我心中更是凄然,眼淚越發外溢。鈕祜祿氏目光誠摯,繼續說道:「所有的人都只看見您的光鮮亮麗,看見您的恭孝賢淑,可是有誰想過呢?您肩上扛的再多,再重,那也只是一個女人的肩膀,生命尚不能承受之重,何況是一個女人柔弱的肩膀呢?卸下沉沉的身份,您不過是一個二十歲女人而已,也與常人一樣,會傷心,會哀怨,會寂寞,會脆弱……允許您卸下身份的機會……太少了……」東珠的聲音輕顫,可是身邊的人都聽得很清楚,也都潸然淚下——包括她自己。

許久自后,我平復了自己的心情,用帕子拭掉了眼淚。

鈕祜祿氏含笑止淚,起身道:「東珠冒犯了……請娘娘恕罪。」

我定定地搖頭,嘴角噙著淡淡憂傷的笑容:「從來不會有人敢這樣同我說話,可是東珠,你一句也沒說錯,全都說到了我心裏。」

鈕祜祿氏淺笑道:「娘娘請將心比心,皇上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但和您一樣,他再雄才偉略,也只是普通人,也會說說氣話。皇上那日不過是氣頭上的話,未必是真的惱了索大人,更不會因此惱了娘娘。娘娘不是自己也說嗎?誰順着皇上的意了,皇上就對誰好。依東珠拙見,對外賞賜明珠,對內連着翻了幾天納喇茗惠的牌子,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皇上不過是想藉此告訴外界,自己在三藩問題上站在明珠的主張上罷了。」

是啊!我從來都明白,玄燁肩膀上要承擔的重量和他的身不由己,只有比自己更多。我深深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娘娘,東珠認為,皇上對您的好,與赫舍里家無關,也許只因在他的內心深處,娘娘早已是他這邊的人,他沒有把你當赫舍里家的人,而是當作自己最貼心最放心的人。」

我胸口轟然,恍然大悟地望着她,卻聽她悠悠道,「長相知,才能不相疑;不相疑,才能長相知。芳兒姐姐,東珠說得對么?」

我細細回味着十六個字,看着鈕祜祿氏誠善清澈的眼睛,由衷地道:「好妹妹,謝謝你。」

鈕祜祿氏靜靜淺笑,卻立即換回稱謂:「娘娘折殺東珠了。」

為什麼我以前沒有發現鈕祜祿氏如此深明大義,如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有她在玄燁身邊,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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