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生死

燈火燃到盡頭,慢慢湮滅,室內的光線卻反倒明亮了些,天早就已經亮了,趙瑾放下第一個書架上的最後一本書,稍稍閉了閉眼。

一百三十四本書,兩天三夜看完,並無發現。還有四個架子,要全部看一遍么?這些書絕對有問題,如果不是內容,那又會是什麼?

「趙大人……」

趙瑾睜開眼,衙差是來給他送早飯的,但桌上前一天的晚飯還顆粒未動,衙差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大人這樣可不行,吃點東西歇一歇吧,不急在這一時。」

「我可不想耗在這裡。掌柜的還沒招吧?」

「沒有。」

「果然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趙瑾翻來覆去看著手上的這本書,腦袋有點昏昏沉沉,只是本常見的策論,隨便找家書鋪都能買到一模一樣的……一模一樣?他眉梢動了動,「照著這個去幫我買本一樣的。」

「是。」

他在桌前坐下,一口飯塞進嘴裡,嚼了半晌,嚼到自己都覺得噁心了,還是咽不下去,窗外時有飛鳥振翅,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緩緩捂上了臉,該有音訊了吧……

衙差回來的時候,趙瑾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飯菜還是幾乎沒動,他輕手輕腳將書和剛到的飛鴿傳訊放下,屏住呼吸離開了屋子。

夢中往事歷歷。

「阿瑾,我求你,放了我們吧。

阿瑾,騙了你是我不對,可你又是真的喜歡我么?不過就是一時的歡情罷了,新鮮勁兒過去也就過去了。不然我這樣的女人,你喜歡我什麼呢?床上功夫么?

阿瑾,他是不好,可起碼在他面前,我不會覺得卑微,你這樣的人,給不了女人安全感。我要是真對你動了心,那才是可笑吧。

阿瑾,你還小,你現在許的承諾都是做不得數的,你遲早有一天會成名於江湖,到時候,身邊什麼樣的絕色佳人沒有,你要是愛上她們,我難道能說你背信棄義么?

阿瑾,你還想再要一次是不是?」

「阿瑾,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阿瑾你不會是真地喜歡我吧,怎麼可能,阿瑾你這樣的人,就算現在覺得我好,很快也會發現我太過普通,然後就膩了煩了,就像你喝酒,都不願連著兩天喝同樣的。

阿瑾你別開玩笑了,你這樣燦爛的人,怎麼可能屬於誰呢,我只想嫁個普普通通的人,無驚無喜過一生,好過追逐太陽,為其所傷,徹底瞎掉。

阿瑾,我不是你看上的第一個女人吧,你看,你能喜歡她,也能喜歡我,自然可以再喜歡別人的,你身邊從來不缺女人,我又不是什麼人間絕色,你自己敢保證我是最後一個么?

哈,扯遠了,阿瑾你只是一時興起,才不是喜歡我呢,是不是?」

是?不是?你們要我怎麼回答?你們只想我承認自己是個朝三暮四的浪蕩子而已,除了如你們所願,我又能說什麼,真心這東西,你們要我拿什麼自證?求你們相信也不過是顯得我更像個傻子而已。說什麼不敢期望,根本就是對我不抱希望吧,那一開始,為什麼要讓我信了你們對我是真心的呢?一面說著配不上我一面認定我託付不得,明明是你們不肯愛我,不肯信我,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到了最後,卻都成了我的錯?啊,後來我也明白了,你們是對的,我是不可能一心一意愛一個人的。天煞孤星,哪有資格。

一滴淚還未出眼角就被拭掉了,趙瑾睜開眼,展開飛鴿傳訊,熟悉的字跡——瑾哥,沒事。你掉眼淚的時候特別好看,不許背著我哭,早點回來,我等你。別忘了我的發簪——他笑了一聲,抬手遮住了臉,眼淚彙集到下顎,滴滴答答打濕了衣裳。他仰頭靠在椅背上,默了好一陣子,深吸一口氣,胡亂擦了擦臉,然後拿起兩本同樣的書,一點一點對比起來。

內容、紙張、印刷……視線漸漸集中在書側,書脊上是些支離破碎的筆畫,是近些年流行的裝幀方式,在本該空無一字的裝幀區印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容,然後釘線封裝,算是驚喜,倒是個暗藏信息的好地方,但他早就已經確認過了,書脊沒有拆開重裝的跡象,裡面也沒有想要的內容。可還是覺得不對。兩本書疊在一起反覆觀察,突然覺得驚鴻館搜出來的這本上面有些筆畫要微妙地粗一些,錯覺?不是!

趙瑾一躍而起,架上的書還按照原本的順序放著,經史中穿插春宮,毫無章法,甚至一本書的上下冊都沒有放在一處,他將兩本書抽出來合在了一起,左右慢慢滑動,終於,上下加粗的筆畫剛好對上,拼成了一行字——平康八年二月初三,祝冷泉,白銀一千兩,東珠兩顆,珊瑚如意一柄——找到了,戶部左侍郎,祝大人。

可是……他抬頭看著一整面牆的書皺了皺眉頭,有上下冊的好像就這兩本啊,剩下這些,難道一一去試么?既然是賬本,時不時需要查看,自然不可能隨意打亂,必定是有章法的,關鍵是,章法是什麼?他盯著架上的書,小小的字元蚊子般在眼前亂飛,突然讓人覺得十分噁心,他別開視線搖了搖頭,餘光瞥到桌上的簡訊,慢慢揚起了嘴角。

當歸、白芍、熟地、党參、黃芪、白朮、三七、天麻、紅花……還沒靠近院子紛雜的葯香就撲鼻而來,即使是聞慣了的人,也覺得苦得有些過分。

柳長煙背過頭去深吸了一口氣,推門,還是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思哥……」

正在碾葯的孫思一臉人畜無害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了?不舒服?」

柳長煙暗暗嘆了口氣,「沒事。知雲姐今天怎麼樣?」

「脈象平和了不少,但還是沒醒。」

「那我先給她換藥吧。」

「嗯,我去看看院里的藥草。」

換好葯出來,孫思已經將晾曬的藥草全部翻了一遍,順手撿了根甘草遞給她,「這次尋到的格外甜,嘗嘗。」

柳長煙笑著接過來叼在了嘴裡,「瑾哥來信了,讓我和老九去潤城,我們明天一早出發。換藥的事我已經跟雪姐交代過了,她會幫忙的。二哥似乎是認定了對知雲姐和雪姐下手的人,一定要去報仇,一個沒看住,跑了,我讓錢哥留意著了,一旦找到,會設法攔下的。司里暫時就拜託思哥你看著了,這是瑾哥的官印。」

「嗯。」

柳長煙沉吟了一會兒,「思哥,有問題想問你。」

「你說。」

「按藥理來說,毒氣入心則毒發,解之則愈,任之則亡,湖上那些所謂的間歇性發作的毒藥,也不過是在每次服下的解藥里又摻了新的毒藥罷了,有什麼毒是真的能做到不治自愈的間歇性發作呢?」

「你是說沈少么?」

柳長煙有些驚訝地看了孫思一眼,「思哥你診過了?」

「沈少並非諱疾忌醫,能撐到今天,已經是得高人相救了,他沒有辦法,我們更不會有辦法的。」

「谷主怎麼說?」

「陰陽失調,氣血兩虧,又病得太久,心神沉鬱,非長壽之兆。」

「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么……」柳長煙咬著下唇,眉頭慢慢蹙到一起,「可是思哥,你說過的,這世上沒有不治之症,只是我們還不夠努力。」

「是,所有病痛,終有一天會找到醫治的方法,但這需要時間,並不意味著每個病人都有幸痊癒,病與死總是分不開的,醫者自然當時刻向生,但之於死,更應看開,才能不畏、不餒。」

「我不要。」柳長煙紅了眼眶,她仰頭憋著淚,「我不是思哥,做不到懸壺濟世無私無畏,我學醫只是為了不失去身邊的人。我看不開,我一定要救他,我不會對他食言的。」

「長煙,無可奈何的食言才是人生常態。」

「君子重諾,九死不悔。」

「我們只是庸人,何況,你是女孩子,真心的承諾本身就夠撫慰人心了,不要執著。」

「思哥,你這樣說不公平。」

「生死不由人,如果盡了全力依舊沒有辦法,你要怎麼辦?」

「我……」胸口憋悶,突然有點喘不上氣,柳長煙梗著脖子默了半晌,「我不知道。思哥,你真的可以從容回答這個問題么?無論問題那端的那個人是誰?」

孫思輕輕笑了笑,「沈少……很不一樣么?」

「嗯?沒有啊,少俠也好,你和瑾哥也罷,都是我回答不了的人。如果盡了全力也救不了他……」柳長煙突然神色緊張地看了孫思一眼,語氣都小心翼翼起來,「思哥,他……還能撐多久?十年?二十年?」

他不過頓了一下,她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不是,長煙,我不知道。」孫思抬手替她擦了眼淚,「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谷主親自醫治的,我所知有限,但谷主肯定會一直治下去的,你別太擔心。」

「那我去問谷主。」

「醫者知而不言,谷主不會告訴你的。」

「我去問他自己總行了吧。」

「長煙!」孫思嘆了口氣,「你不是想知道他中的什麼毒么?」

柳長煙腳下停了停。

「他是在你跟無夜到千金谷后的第十天來的,和你們一樣,是被趙瑾帶回來的,安置在你隔壁的另一間屋子……」

柳長煙眼睛驟然睜大了一圈,「那是他?」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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