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戰
一輛馬車停在昭影司門前，尚未完全停穩，車上便跳下來一個人，崴了腳，踉蹌一下，卻腳步未停地衝進了門。
「張嬸！張嬸！」焦急的呼喚中，張嬸很快出現在視線里，「來了，來了。雪兒？這是怎麼了？」
「去叫阿思，知雲姐受傷了。」
「哎，我這就去，你別著急。」
看著張嬸迅速拐進後院，齊雪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她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子里，突然忘了自己要幹什麼。
「雪兒。」唐顯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出現在她眼前，「知雲姐呢？」
「啊，對，知雲姐在門口，馬車裡，我得……我得……」
「我去接她，你就在這兒。」
「嗯。」
唐顯將邵知雲抱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到了前院，孫思簡單檢查了下邵知雲的情況，便從唐顯手上將她接了過來，「張嬸，燒熱水，沈少，去御醫署借千年人蔘，阿袖，生葯爐，長煙，你來幫我。」
「好。」
齊雪小聲問了句，「我呢……」
「雪姐，交給我們吧，你歇一歇，好好睡一覺。」柳長煙說完朝唐顯使了個眼色，唐顯愣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
人群散去，院里轉眼間又安靜下來，唐顯試探著伸手拍了拍齊雪的肩膀，「雪兒……」
「阿顯，知雲姐會沒事的對不對？」
「嗯，你放心吧，沒有阿思救不了的人。」
「阿顯……」齊雪轉頭伏在他胸前，抽泣起來，「阿顯，我好怕啊，這一路我真的好怕啊，我怕知雲姐……怕她撐不住……阿顯……」
她哭得叫他喘不上氣，聲音都開始發抖，「雪兒，沒事了，你別哭啊，你一哭我……我難受……」
女孩子抓著她衣襟，只一個勁兒叫著他，「阿顯，阿顯，阿顯……」
眼淚陡然掉下來，他輕輕抱住她，一遍遍單調地回著，「嗯，嗯，嗯……」
不知站了多久，腿都快要失去知覺，懷裡的人突然動了動，唐顯立刻鬆了手，齊雪擦了擦眼淚，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別開了視線，「我……回屋去了。」
「哦。」
「你也睡去吧。」
「好。」
彼此默了一瞬。
齊雪正要動步，一抬腳卻是「啊」一聲痛呼。
「怎麼了？」
「腳好像崴了。」
「我……幫你看看。」
「嗯。」
唐顯蹲下來查看了一下，隔著鞋襪明顯能看到腳踝腫了，「是崴到了。」他站起身將她抱了起來。齊雪低著頭，悄悄瞥了他一眼，剛想伸手圈住他脖子，他便將她放在廊下坐著了。「我去阿思那邊看看情況，你別走動，他們結束了我就叫人來幫你處理。」他說完就走，腳步匆匆，三兩下就沒了蹤影。
齊雪目瞪口呆地愣了半晌，氣得跺了跺腳，卻又是一陣疼，她捂著腳踝，憤然道，「笨蛋！傻子！獃頭鵝！木魚疙瘩！菜地里埋了一百年的爛芋頭！」
所有人都聚集在孫思的院子里，或立或坐，關切地注視著窗紙上的光影，默默無聲。唐顯進了院子便也在廊下站定，靜靜等著。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門終於開了，孫思走出來又帶上了門，眾人一下子直起身來，齊刷刷盯著他。
「暫無性命之虞。」
一片呼氣聲。
孫思看了唐顯一眼，將手裡包成一團的帕子遞給了他，唐顯不明所以地打開，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銀針，根根帶血，他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好在你早就讓我配了梨花針的解藥，他們也隨身帶了，但傷及心肺，失血過多，又錯過了最佳的醫治時間，還不好說，若能醒過來，就沒事。」
唐顯咬了咬牙，扭頭衝出了院子。沈臨當機立斷道，「道長，攔住他！」張凌袖應聲追了上去，院外一陣丁零噹啷，孫思有些憂慮地皺了皺眉頭，「阿袖還沒痊癒，恐怕攔不住……」話音未落，交手聲戛然而止，片刻后，李玉出現在院門口，「道長送他回屋了。」
沈臨：「你怎麼回來了？」
李玉：「有事。」
兩人對視了一眼，沈臨低下眼眸沒有再問。
李玉：「我今晚留在司里。雪兒腳崴了，腫的很厲害，阿思，你去她屋裡看看吧。」
「好。」孫思進屋拿了些葯，柳長煙正好做完收尾的包紮出來，「思哥，你忙完找個地方睡一會兒吧，這兒我守著，你醒了來替我。」
孫思點了點頭，提上藥箱走了，李玉也跟著出了院子，來關門的柳長煙看了眼還站在廊下的沈臨，「老九，你也歇著去吧。」
「你剛才診完了么？結果還沒告訴我。」
柳長煙粲然笑了笑，「想陪我就直說。」
沈臨移開視線看向了別處。
「今天有點累了，問診改日吧。」他瞥了她一眼，她依舊笑著，「你讀了那麼多書，能給我講講入流的故事么？」
「你想聽什麼？」
「結局圓滿的那種。」
千古良緣，一宵說遍。
柳長煙靠在他肩頭，眼睛越眨越慢，聲音也含糊起來，「老九，其實除了生死，好像也沒什麼不可求，只要活著，結局總能是圓滿的。老九，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身邊每一個人都不許隨便去我找不到的地方，你也一樣……不許……離開我……」
破曉第一縷光照進屋內，沈臨小心翼翼脫下外衣給她披上了。
天亮了，又活過一天，真好。
孫思推門進來的時候，柳長煙已經靠在沈臨肩頭睡熟了，沈臨只穿了件薄薄的單衣目無焦點地盯著地面發著呆，孫思默了一瞬，輕言道，「沈少，命懸一線，更當保養。」
沈臨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事已至此，命何足惜。」
「這不是她想聽到的。」
「如果她問起，什麼也別說。」
「你要我騙她？」
「醫者知而不言。」
孫思微微嘆了口氣，「你送她回屋吧。」
沈臨輕手輕腳抱起柳長煙，擦肩而過，孫思還是叫住了他，「沈少，別待她太好，我不想她難過。」
哼，是誰百般撩撥不肯放過，我一條命換你一點難過不過分吧。
沈臨沒有答話，徑直去了。
廊下坐著個意料之外的人，沈臨和肖衍對視了片刻，肖衍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從他手上將柳長煙抱了過去，柳長煙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掙扎了一下，肖衍輕輕拍了拍，哄著她又睡了過去，他將她送回屋安頓好，關上門，又到了沈臨跟前。
「聊聊。」
沈臨瞥了眼屋子的方向，「別在這兒聊吧。」
「地方你挑。」
肖衍跟著沈臨到了他院里，順手鎖了院門。
「世子要聊什麼？」
「九影素來過耳不忘，我讓你離她遠一點、別碰她，這話總不至於不記得了吧？」
「世子想清楚自己能給她什麼了么？侯府當家主母的位置還是為妾為婢為紅顏？」
「我自會處理好我的事，不用你管。沈臨，我再問你一遍，你喜歡她么？」
「是，如何？」
肖衍笑了一聲，「不如何，有人喜歡她再正常不過，你又算得什麼。」
沈臨也笑了一聲，「肖衍，我本來不想跟你爭的，現在，我反悔了。」
「笑話。不想跟我爭？你憑什麼跟我爭？」
「憑她是柳長煙。」
肖衍看了他足足小半炷香，有些難以置信地笑了笑，「不可能……」
沈臨微微眯著眼睛審視著他，「你是不是昨晚就在昭影司了？一影昨晚也回來了。你最好有點分寸，別陷她於險境。」
「你才應該閉嘴！」肖衍一把揪住他衣領，神色凌厲地盯著他，「她自小心軟下不了手，我可以幫她，無關人等，還是開不了口最安全。」
沈臨揚了揚眉稍，「怎麼，怕輸？想現在殺了我？」
肖衍冷冷一笑，眼中漠然生死的幽暗驅退了他平日里所有天真，「兩軍交戰，當恪守本心，不受敵挑釁，不中敵激將，沈臨，別自以為是，讓你活多久只取決於利弊權衡，暫時，我還不想得罪趙瑾。」他鬆開了手，又恢復了一貫的模樣，少年氣地不屑道，「不管她是誰，都一樣是我的人。」
沈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神色自若地迎上他的目光，「正好，我還沒遇到過我得不到的東西。」
不歡而散。
頭頂響起一陣聲音不大的掌聲，李玉輕飄飄立在屋檐邊緣，一臉笑意地看著沈臨，「豪言壯語，不計後果，這樣的沈少真是難得一見。」
沈臨長呼了一口氣，「你是替另一位殿下來殺我的么？」
李玉眸光動了動，笑意愈深，「嗯，不過世子身邊確實太過危險，我打算等你贏了再動手。」
沈臨白了他一眼。
李玉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你要是真贏了，動手的不一定是我，他下手很狠的，你想清楚了？」
「沒有！」沈臨煩躁地吼了一聲，轉身進了屋，「砰」地關上了門，靠在門后閉眼揉了揉腦袋，喃喃道，「我大概也是瘋了……」
李玉收斂了笑意，看了眼宮城的方向，「該回去復命了。」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