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大婚

此刻尚在晨光熹微里,屋內點著燈依舊顯得昏暗,喜服已經上身,落眼處儘是殷紅,似花似火,烈烈欲燃。

「衍兒?」柳之瑤推門進了來,揮了揮手,屋裡忙忙碌碌的人都退了下去,她上下打量了肖衍一眼,為他正了正衣襟,淡淡笑著,「比你爹那時候更好看些。」

「母親你這是在誇自己么?」

「是啊,不能么?」

「能,母親本來就好看。母親你怎麼起這麼早,到我回來還有好一陣子呢。」

「傻話,誰家兒子要娶親了母親還能安然睡著的。怎麼樣,可緊張?」

肖衍點了下頭,「母親當日出嫁,是什麼樣的心情?」

「反正說不上愉快。成親之前,我和你爹總共就見過三面,第一面在一群人里互相點頭打了個招呼,話都沒說上,第二面說了三五句話,問我喜歡什麼,第三面,就買了風箏跟我求親了。蓋上蓋頭出門的時候,母親一直哭,之玥一直笑,兩人一左一右摻著我,我卻只能顧著腳下,等上了轎,鑼鼓嗩吶響起來,才突然不舍,可又怕哭花了妝,一直忍著,就這麼又是難過,又是憂心,不知這隻見過三次的夫君能否好好待我。」

肖衍笑了笑,「父親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跟你說什麼了?」

「不能告訴你。」

「好啊,你們父子倆瞞著我什麼呢?」

「不是瞞著母親,有很多話父親要留著等他解甲歸田了再慢慢跟你說,他怕朝夕相對,母親嫌他無趣。」

「哼,最好的年紀都過去了,朝夕相對看著個老太太能說出什麼有趣的話。不說他了。有東西要給你。」柳之瑤從素荷手裡拿過一個雕花的白玉盒交到他手上,「你收好。」

盒子不大,面上雕著一支桃花,打開,大紅錦緞上的三個金字撞入眼帘——生辰貼——肖衍抬眸看了柳之瑤一眼,柳之瑤微微點了點頭,他合上蓋子,攥緊靠在了心口,「謝謝母親。」

柳之瑤一根一根捋著他的鬢髮,柔聲細語,「衍兒,母親希望今日以後,你能過得好些。」

肖衍有些愧疚地握住了她的手,「母親,我知道,是我太任性了,讓你和父親為難……」

「沒有,我們都很高興。」

「母親,你放心,衍兒會過得很好的。」

她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好就好。」

管家在門外言道,「夫人,世子,該出發了。」

柳之瑤又替肖衍正了正完美無瑕的衣襟,深吸了口氣,「去吧,接你的新娘子回來,既然讓她拋下父兄嫁進門,就得好好待她。」

「嗯。」

肖衍剛踏出房門,柳之瑤就捂著嘴落下淚來。

「夫人,大喜的日子……」

「是啊,大喜……的日子……」眼淚止不住,她扭過頭去不停擦著,自言自語道,「盼了多少年盼來的日子,哭什麼……」

晨迎昏行。

落日餘暉,平添喜色。

侯府張燈結綵,門庭若市,遠遠可見。

沈臨只覺得身邊人越走越慢,牽扯著自己步履維艱,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喂——」

她鬆開了他衣袖。

走了兩步,再回頭,她還站在原地。

「吉時都要到了,你去還是不去?」

「去。」

「那走啊。」

她一會兒扯扯自己的衣服,一會兒摸摸自己的頭髮,猶猶豫豫道,「是不是太素了?」

「是誰非要選這件衣服的?是誰非要拆掉釵釧的?是誰說搶新娘子的風頭要遭天譴的?」

「我,是我,都是我。」柳長煙咬唇嘆了口氣,眼一閉心一橫,徑直朝侯府走去。

剛到門口,立刻有迎客的上前來,「這位小姐是……」沈臨遞上了請帖,迎客的轉身拉長語調朝里道,「昭影司趙大人攜家眷,兩位——」

院里已經坐的滿滿當當,吉時臨近,好多人都站了起來,踮著腳朝屋裡看,柳長煙拉著沈臨擠過人群,到了院子的一角,位置偏僻,卻恰到好處可以看到大廳全景。她張望了一會兒,看見一個白髮蒼蒼衣著華貴的老婦人被柳之遙攙扶著坐上了正座,不禁笑起來,「和印象里一樣,完全沒有變啊……」

一旁的沈臨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太皇太後為什麼坐了正座?世子大婚,正座自然是雙親,就算是皇上來了,也不該如此啊……

「啊,世子出來了,新娘子呢?」

人群一陣騷動,沈臨瞳孔驟然收縮,一把拉過柳長煙扣住她的頭埋進了自己懷中,即使已經用了很大的力道,依舊控制不住懷中人劇烈的顫動。她攥著他胸前的衣襟,使勁兒往裡鑽,幾乎叫他站立不穩。

廊下,肖衍一身殷紅,神色安然地抱著一面靈牌出現在所有人視線里,背後跟著兩僕從,一個捧著鳳冠,一個捧著霞帔,攢動的人群瞬間安靜,偌大的院子,一片死寂。

一聲克制的抽泣,聲音不大,卻吸引了全部注意,大家木然地扭過頭來。沈臨輕輕拍著柳長煙的背,鎮定接住了所有的目光,微微頷首道,「抱歉,一時動容,多有失態。」

大家又各自將頭扭了回去,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聲漸漸響起,卻又壓得很低,氣氛弔詭。

肖衍和沈臨隔著整個院子對視了一眼,神色中說不清道不明的那些意味,彼此瞭然。

「宣旨——」

沈臨收回視線,將柳長煙稍稍推開了一點,「忍著些,好么?」

柳長煙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替她擦了眼淚,拉著她跪了下來。

聖旨並非賜婚,大意不過是說昭和公主早夭無陵,難享供奉,既有婚約,便將靈位遷入夫家,清明寒食得有歸處。

宣旨的太監退了下去,太皇太后笑眯眯地朝肖衍招了招手,「衍兒啊,來來來。」

「太皇太后。」

「叫祖母吧。」

「祖母……」

太皇太后拉起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是祖母私心,為難了你,也為難了你父親母親,可她打小喜歡你,祖母總要了了她一樁心愿,祖母也只能疼她這麼多了。但你願意為她做到這個地步,祖母是既高興又心疼,傻孩子啊,你太苦著自己了。」她拔下自己頭上的一支鳳釵放到了他手裡,「這個就當作是祖母送你的一份賀禮,他日不管誰嫁進肖家,都算是收在哀家膝下。」

肖衍順手將鳳釵插進了靈牌上系著的紅綢中,磕了個頭,「謝謝祖母。」

「起來吧。」太皇太后伸手摸了摸簇新的靈牌,慢慢紅了眼眶,「怡兒,你就跟衍兒走吧,姑娘家嘛,總歸是嫁個如意郎君的好,你父皇母后那邊有宣兒陪著,別不捨得。」她又摸了摸肖衍的頭,「衍兒啊,我家怡兒就交給你了。」

肖衍溫柔笑著,「祖母放心。」

「放心,放心。」眼淚在已經滿是溝壑的臉上滾動,還未落下便被拭去,「洞房花燭,你就陪她說些話,有今天就夠了,往後……別太記掛她。」

「祖母,我會一直陪著她的。」

「好,好,真是個乖孩子。去吧。」

柳之瑤不著痕迹的拭了淚,示意奏樂,肖衍抱著靈牌,在「禮成」聲中轉入影壁后,與此同時,開席的爆竹聲噼里啪啦,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了似的,突然說笑起來,氣氛熱烈,依舊是大喜之日該有的模樣。

柳長煙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沈臨趁亂將她帶離了院子,往侯府後門去了。迴廊曲曲折折,沒完沒了,就在他拉著她健步如飛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從月門后閃出,攔住了去路。

肖衍喜服未脫,面上帶著淺笑,「招待不周,兩位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柳長煙看了他一眼,稍有緩和的情緒再次崩潰,捂著臉痛哭起來。

「怎麼了?」肖衍上前一步,逼著沈臨不得不得往後退了退,他將她的手掰開握在了手心,她眼睛有些紅腫,粉黛未施,只在唇上塗了薄薄一層淺色的胭脂,顯得格外楚楚可憐,他柔聲道,「長煙,別哭了,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該高興才對。」

「肖衍……」

「嗯。」

「不覺得委屈么?」

「委屈什麼?她嫁給我,委屈的怎麼會是我。」

「肖衍,你傻么?」

「我怎麼了?」

「你堂堂一個侯府世子,為什麼要做這種荒唐事?你要別人怎麼看你?你想過餘生怎麼過么?」

「餘生自有餘生的過法,別人怎麼看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答應過她,必定會風風光光地迎娶她,我只知道,從今後,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叫她一聲夫人了……」

「傻!你就是個十足的大傻子!冥頑不靈!無可救藥!你活該!你這輩子就這樣吧!」

肖衍就這麼笑著聽她罵完,然後無知無覺地朝她伸了伸手,「我的賀禮呢?」

「沒有。」

「那留下吃點東西吧,有糯米南瓜,很甜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喜歡吃甜的了?」

「那下次試試做成酸的。」肖衍笑了一聲,「我要去敬酒了,你總得喝我一杯喜酒再走吧,不然怎麼能算來過呢?」

「戒酒了。」

「那,至少笑一笑吧。」肖衍掏出帕子要給她擦眼淚,被她一把奪了過去,草草抹了抹,又丟還給他,「請世子讓讓,我要走了。」

「你真的不多待一會兒了?」

「又沒有新娘子可看,待著幹什麼?」

「看新郎官啊。」

「有什麼好看的……」

「不好看么?」

「糖葫蘆似的。」

「糖葫蘆不惹人討厭吧。」

「那可不一定,你沒吃過酸倒牙的么?」

沈臨一直默默不語地看著兩個人說著些不合時宜的話,話中距離根本不是彼此如今的身份該有的,但兩人皆無知覺。她嘴角揚起的瞬間,他移開了視線,天色將黑,倦鳥歸巢,雙雙對對,互相依偎,真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啊。

「所託已了,還你,有言在先了,不滿意也別找我。」

他接過桂花味兒的香囊,舉到眼前,視線越過香囊,說了聲,「好看。」

正是上燈的時候,侯府慢慢亮起來。沈臨餘光瞥到一盞宮燈探出月門,心頭一跳,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柳長煙拉離了肖衍身邊,下一秒,於盛提著燈走出來,緊隨其後的是一身便裝的靈啟。

「肖衍?你怎麼在這兒?」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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