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自由

三兩日倏忽而過。

沈臨敲門進來的時候,柳長煙正倚在窗邊做香囊,她一身家常裝扮,頭髮鬆鬆朗朗束在一側,低著頭一針一線繡得認真,見他進來,獻寶似地舉起來晃了晃,「怎麼樣?」

「嗯。」

「老九,你覺得香囊里放什麼合適呢?」

你不該問我吧。

她沒等他回答,便又問了,「茉莉加沉香怎麼樣?」

「隨你。」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看了他一眼,「怎麼了?有事?」

「那個採花案轉到刑部了。」

「刑部?這種案子連京兆衙門都查不下去以至於要刑部接手的涉案者至少四品上了吧?」

「翰林院掌院、太子少師李商余。」

柳長煙眉梢動了動,「從一品,這可真是了不得,何捕頭大概是要陞官了。」

「柳大人才是真的厲害,不過一天的功夫,就查了個證據確鑿,連夜捉拿李商余歸案了,今早大家知道消息的時候,初審結果都已經送答天聽,回天乏術。」

「新官上任三把火,風口浪尖上惹事,當然沒有好下場了。」

「坊間幾乎論斷李商余會是下一任兵部尚書,繼王充之後,這已經是第二個出事的兵部尚書候選人了。」

「心術不正的高位者哪朝哪代都是不缺的。」

沈臨幽幽笑了笑,「世子接管永安巡防之後,永安連帶著周邊各郡治安都好了許多,李商余本來已經收手了,憋了這半年本就心癢難耐,竟因緣際會救了個採花賊,江湖人,不論俠盜,救命之恩自然是要報的,當真是天作之合。」

「這樣不也很好,罪孽深重自有天收,既往不咎?笑話,惡人一時的收斂哪能信,現在就被揪出來,總好過他爬到隻手遮天的位置肆無忌憚吧。」

「我剛去了趟刑部大牢。」

「老九你和李大人有私交么?」

「每年秋闈閱卷見上一面,明明看不慣我卻總笑臉相迎,倒是為難他了,於理我是應該去看看他的,但我今天去見的是那個採花賊。」

柳長煙微微直起身子看了看他,「見他幹什麼,這案子跟昭影司沒有關係吧。」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是何小游,不需要你再三叮囑。」

「老九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好奇,他為什麼會被李商余搭救,在那之前,是誰一路將他逼到永安城外,身受重傷以至走投無路。」

「問到了?」

「殺手,三年前就已經解散的江湖第一殺手組織『洛』的殺手。」

柳長煙點了點頭,「然後呢?」

「然後?」沈臨定定看著她,「一個殺手為什麼要苦追一個採花賊?」

「我怎麼知道。」

「『洛』解散之後,組織里的殺手都去哪了?」

「這你應該問玉哥吧。」

沈臨又是一笑,「或許我應該順便問問他,他如今到底聽命於誰。」

柳長煙眨巴著眼睛,依舊是一臉懵懂的模樣,「老九,我怎麼聽不懂了呢?」

沈臨走得近了些,「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許安平手裡那封王充的親筆信到底哪來的,它應該在魏國六皇子手上不假,但無論怎麼解釋,利用許安平如此草率地送出這封信總顯得牽強,既然是要他來刺殺皇上和世子的,暴露的風險那麼高,為什麼要給他能夠指向自己的東西呢,引得大楚責難對他有什麼好處。今天我突然在想,會不會這整件事跟六皇子完全沒有關係,甚至跟魏國都沒有關係,有李玉在,刺殺皇上是絕對不會成功的,至於世子,也有人救了,這一遭,或許根本就只是為了王充而已。」

「好像也有道理。」

「魏子良裝瘋,那癥狀實在眼熟。王充麻痹失聲,也像也在哪見過。就連秦大人的病,都彷彿有跡可循。」沈臨舉起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按在了桌上,「看完了,還你。」

柳長煙看了眼桌上的《千金方》,淡淡笑了笑,「這麼快,老九你不如拜到谷主門下吧,或許能跟思哥比一比。」

沈臨頓了頓,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她嘴角始終揚著,沒有破綻,他微微眯眼,「無論如何,太后都不會讓世子成為兵部尚書的,他還太年輕,她有的是理由反對。」

「嗯,沒錯,可老九啊,你知道什麼叫世家么?王充為什麼討厭肖衍,因為他出生寒門,任他職級如何高過肖衍,都不得不屈居其下。李家雖幾經起落,但也是位極人臣過的,李宅在永安屹立至今,小看不得,換個人可就不一定了……」她看著他,笑得天真,「為求公平,吏部推選官員,向來是兼顧世家寒門,你猜,新任的兵部尚書會是誰呢?」

沈臨低了低眸,「刑部,兵部,下一個,該到戶部了么?」

「戶部怎麼了?周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中正清廉。老九你今天怎麼奇奇怪怪的,說了這麼多令人費解的話口渴么?我去給你泡茶。」

「不必了,我只是來還書的。」

正當口,張嬸拉長的聲音傳來,「煙煙吶,有人找,周家的大小姐。」

「來了。」柳長煙一把拉住沈臨,甜甜一笑,「你看,都是你,沒事念叨把人叫來了吧,陪我一起。」

周青緣被一視同仁地晾在前院,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柳長煙和沈臨一起出現在廊下的時候,她不禁愣了愣。

「周小姐找我?」

周青緣看了沈臨一眼,猶豫著點了點頭,「有些話想跟姑娘聊聊。」

「那屋裡坐吧。」

三人各坐一方,周青緣一會兒看看柳長煙一會兒看看沈臨,柳長煙一臉安然,在等她開口,沈臨則神色漠然,只管沏茶,她餘光注視著滴漏,左思右想掙扎了半晌,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拋開沈臨,將視線聚焦到柳長煙身上,問道,「姑娘和世子是舊識么?」

「略有往來。」

「能知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么?」

「因為司丞。」

「哦。」周青緣暗暗絞了絞手指,「可世子待姑娘很不一樣啊……」

「大概吧。」

這個回答似乎出乎周青緣意料,她低聲重複了一遍,「大概?」

「我只知道他如何待我,至於他如何待別人,我不了解也沒興趣了解,所以他對我是不是和對別人不一樣,我無從得知,既然周小姐覺得不一樣,那或許有這個可能,簡單說就是大概吧。」

「那你對他呢?」

「我對他怎麼了?」

「他要成親了,你……怎麼想?」

「當然是祝他白頭偕老、舉案齊眉了。」

「你知道他要娶誰么?」

「周小姐,沒記錯的話,你也快要成親了,他要娶誰和你沒有關係吧。」

「和你有么?」周青緣瞬也不瞬地看著柳長煙,「白頭偕老、舉案齊眉本是最容易的,為何不祝他兩情相悅、琴瑟和鳴呢?」

柳長煙微微皺了皺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心有所屬你知道么?」見柳長煙沒有接話的意思,周青緣凄然而決絕地笑了笑,「我才不信他能再愛上誰,你信么?」

「他做的決定不需要別人信。」

「那就更好,他若一直不為所動我或許就放棄了,但既然有人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為妻不成,還不能為妾么?一年、兩年、三年……我不會嫁給別人的,他性子溫柔,終究會覺得有愧於我,給我一個交代,就算看在門第的份上他也必須這麼做。」

柳長煙神色徹底冷下來,「不要自以為你很了解他,活在自己一廂情願編織的痴情故事裡有意思么?」

周青緣在她冰冷的注視下,忍不住想要退縮,但還是咬了咬牙,「你又有多了解他,別裝的特別,這世上早就沒有特別到可以跟他門當戶對恩愛不離的人了,一時心動也好,被逼無奈也罷,他身邊所有人,都是一樣毫無指望,高門顯貴尚且如此,何況你呢,別妄想。」

「呵!」柳長煙冷笑一聲,驟然起身,嚇得周青緣往後撤了撤,她卻是看都懶得再看她一眼,「老九,送客!」

她拂袖而去,留下兩個毫無關係的人面面相覷。

沈臨將泡好的茶推到了周青緣面前,「喝了這杯茶早點回去吧,若被發現,有些人可能會性命不保。」

周青緣剛碰到杯口的手抖了一下,她看了看自己一身丫鬟的裝扮,惶然起身,一時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讓人送你,別有下一次。」

她又頹然坐了下來,盯著杯中沉浮的半根茶渣,自哀道,「公子覺得我可笑么?說得如此信誓旦旦,其實連出門的自由都沒有。」

「那就別求。」

「我也不想,我知道自己這樣很討厭,死死護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可放下他,我的人生便一眼可以望到頭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只要賢良淑德,就不會過得太差,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我是真地羨慕那個人啊,所有人給她的寵愛都是毫無束縛的,她永遠那麼自由,那麼隨心所欲……」

「你只看到了你想看到的而已。」

岸邊樹下,柳長煙屈膝坐著,一顆一顆往枝葉間丟著石頭,翠綠的樹葉接二連三落在身邊,她拾起一片,看一眼丟進水中,再拾起一片,看一眼又丟進水中。一支玉笛遞到眼前,她默了一瞬,接過來,開始吹她唯一會的那首曲子,一曲吹完,似是緩過一口氣。

「喜樂可形於色,共人同喜,哀怒必藏於心,不落話柄。做不到的時候就假意練曲,大家總歸能不問緣由地等你終了一曲,若一曲不夠,就再來一曲。」柳長煙回頭看向沈臨,淡淡笑了笑,「我會的樂器挺多的,下次給你彈琵琶。」

「其實……你只要回到原本的位置,就還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與他兩情相悅、門當戶對的人。」

「你見過落花重回枝頭么?」

「成王敗寇,有什麼不可能。」

「老九,我有讓你放肆到這個地步么?」

還沒拔劍,那就是有吧。

「今天的試探就到此結束吧,我不想再聽了。」柳長煙看著毫無波瀾的湖面,平靜道,「他是我兩小無猜少年郎、鮮衣怒馬小將軍,他為我描過眉、挽過弓,他是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放下的肖衍哥哥,但這並不是說,我還在期望什麼。即使是以前,有個人也是他比不得的。所以,他過得好就夠了,大不了……忘了我。」

沈臨默了默,「你不是要去買胭脂么?」

柳長煙起身拍了拍衣擺,將笛子遞給他,「走吧。」

「我用不上,給你了。」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可沒得還。」

「貴重么?」

她白了他一眼,「是啊,這世上哪有能讓沈少你覺得貴重的東西。」

「不一定。」

「那若是有了務必讓我見識一下。」她掏出個小小的香囊拋給他,「做多了,不喜歡就幫我扔了。」

茉莉沉香。他看著她的背影低眸笑了笑,收入袖中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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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肖衍終於要成親了,一起去下一章喝喜酒吧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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