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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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關上門,挺直的腰板兒終於鬆弛下來,沈臨頭低到胸口,長嘆了口氣。

突然,脖頸上一絲陰風拂過,黑暗中,除了自己的心跳沒有任何聲響,他整個人一下子繃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閉眼冷靜了片刻,開口,語調淡漠,「怎麼樣,確定了么?」

燈亮了起來。

柳長煙一臉無趣地點了點頭,「但是案子得移交刑部了。」

「本來也不該由昭影司繼續往下查,昭影司並非司法機構,亦無執法之權,有心之人若借題發揮,真的也是假的了。」

柳長煙面無表情地鼓了鼓掌,「那九影何必多此一舉,讓我去取證呢?」

「是你說的不能輕易下決斷,不是我。」

無可辯駁。

柳長煙看了他一眼,他原本的蒼白的臉色蒙著一些黑霧,顯得愈發陰鬱起來,她微微搖了搖頭,「老九,翰林院的那幫大人們是上了年紀睡不著,你沒必要順著他們的習慣。吃點東西,坐一會兒再睡。」

她轉身離開了,他看了看桌上的小瓦罐,打開,葯香撲鼻,靈芝、龍骨、石菖蒲……全是些安神之物,泡在葯湯里的幾塊雞肉成色奇詭。

這能吃么?

入口,滿嘴蜜糖味,甜得發膩。他咬緊牙關咽了下去。

她果然是來報仇的。

清晨,路邊早點攤,客人不多,相鄰的攤主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處聊著天。

「柳家大公子回來了你們知道么?」

「嗨,任命的大皇榜天沒亮就貼在城門口了,還有誰不知道啊。兜兜轉轉,柳家是又要位極人臣啰。」

「哪啊,現在有誰比得上孟氏一族。」

「嘁,當年柳家如日中天的時候有他孟氏一族什麼事兒啊,就是現如今,他孟氏一族的聲望大得過當年的柳家么?」

「你小心著點兒,隔牆有耳,趕明兒把你這南瓜攤砸了。」

「砸了我也是這麼說。可惜啊可惜,柳家如今只剩大公子一人啰……」

「不是還有世子呢么。」

「唉,世子這娶了親,就不知道是誰家的了。」

「說來奇怪,都知道皇上賜了婚,可這到底是誰家小姐也沒個准信兒啊。」

「還能是誰家小姐,周尚書家的大小姐唄。這些高門大戶都矜貴著呢,你以為跟你似的,閨女還沒出閣十鄉八里都知道了。」

「怎麼的,喜事兒還不能四處說了,就數這讀書人家規矩多,沒人氣兒。」

柳長煙揉了揉肚子,「老闆,結賬。」

「姑娘,我這糯米南瓜不好吃么?」

「是我積食。」

「長煙?」

柳長煙聞聲愣了一下,回頭,肖衍一臉笑意地站在路中間看著她,「怎麼不等我去接你?」

「世子大人不允許我吃個早飯么?」

肖衍探頭看了眼她的桌子,眸光亮了亮,「你喜歡糯米南瓜?我會做,下次嘗嘗我做的吧。」

在攤主一臉料峭的注視下,柳長煙微微皺了皺眉頭,放下兩枚銅板,低著頭掌前走了,肖衍毫無知覺地跟了上去。

攤主們對視一眼,哂笑一聲。

默默走了一路,及近侯府門口,人跡漸少,柳長煙一腳站定,肖衍也跟著停了下來。

「肖衍。」

「怎麼了?」

「怎麼了?你是誰家的風流公子哥么?自己的清譽不知道珍惜?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要成親的人了,不知道避嫌么?」

「清者自清……」

「幼稚!」

肖衍默了默,「對不起,是我欠思量,累及姑娘聲名……」

「不是我,是你自己!」

肖衍看著柳長煙,緩緩眨了眨眼睛,「這麼說,你不在乎啰?」

柳長煙一口氣憋在胸口,一腳踢在他腿梁桿上,「對牛彈琴!」

「嘶——」肖衍緩了口氣,認認真真看著她,「長煙,你……是因為我要成親了所以不高興么?」

又是一腳踢在他另一根腿梁桿上,「誰同意你這麼叫我了,輕浮!」

肖衍俯身揉了揉腿,「長煙姑娘,我雖然被賜了婚,但是……」抬頭,柳長煙正一臉厭棄地盯著他,「世子大人想三妻四妾不成。」

她抬腳就走,留下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抿嘴笑起來。

……

「長煙見過夫人。」

「姑娘不必拘禮。」柳之瑤瞥了眼一旁的肖衍,「這兒沒你什麼事兒了,你忙去吧。」

「啊?」

「世子你又是巡防營又是兵部,不是忙的連給我請安的功夫都沒有么?怎麼,突然閑了?」

肖衍看了看柳之瑤,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低頭行了個禮,「孩兒告退。」

屋裡只剩下柳之瑤和柳長煙兩人,柳長煙今日又換回了一身勁裝,釵鐶不飾,看起來灰撲撲的。

「姑娘姓柳?」

「是。」

「真巧。我也姓柳,看著姑娘親切,大概是有緣吧。」

「夫人抬愛。」

「姑娘今年多大了?」

柳長煙默了默,低聲答道,「十七。」

「十七……」柳之瑤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姑娘應該也有所聽聞吧,那孩子如果在,也是你這個年紀了。」

「能與公主同齡,也是榮幸。」

「衍兒待姑娘可是不同?」

柳長煙抬眸看了柳之瑤一眼,柳之瑤淡淡笑著,「這孩子一向持重,或者說,自從那件事之後就一直待人冷清,尤其是對姑娘們,周到客氣,但不會逾禮半步。貿然請姑娘來見我,並且毫不避嫌地親自去接,這樣的事,真的是叫我吃驚。」

「大概是因為長煙一屆江湖人,本就沒什麼規矩,帶壞世子了。」

「姑娘真是這麼覺得的?」

「夫人何意?」

「雖然姑娘今日這身裝扮很是不同,但這一雙眼睛著實和那孩子太過相像。」

柳長煙笑了笑,「昭和公主身份尊貴,豈是我這樣的人可比的,若是我有三兩處和公主相似的地方,那也確實是上天眷顧。可世子與公主年少情深朝夕相對,怎麼會因為這三兩處相似就生出錯覺。」

「誰知道呢,人與人之間的親疏遠近不就是個緣分么,哪有什麼道理?他自幼便待那兄妹二人不同,為了那兩個,什麼出格的事都做過。長伴一人,輔佐一人,便是他人生全部的期許了。」

「世子如今不也是長伴一人,輔佐一人么?」

「這孩子……太勉強自己了。」

「有時候,勉強一點也不是壞事。」

柳之瑤數著手上的佛珠,又看了她半晌,她神色如常,「夫人禮佛,講究的便是超脫物外,緣來緣去都是定數,強求不得。鬱結於心實乃女子保養之大忌,夫人切莫思慮過多。」

「其實比起那孩子,姑娘現在更像另一個人。」柳之瑤長嘆了口氣,眉目間儘是感傷,卻笑著,「玥兒自小跳脫,很是喜歡俠客江湖的故事,長寧郡主的那套演義她都快背下來了,一心想要習武,父親理所當然地不答應。她不知從哪裡弄了把劍來,成天照著書里的圖比劃,說遲早有一日要自由自在地仗劍行俠,可一朝長成,卻選了嫁入深宮。這女子啊,為了心上人真是什麼都能放棄……」她托著腮,少女般看著她高高束起的馬尾,「未嫁時,玥兒便總是這副模樣,隨意束著頭髮,在京中一眾規規矩矩的小姐里孑然獨立。」

柳長煙低下頭,嘴角若有若無地抽動著,「夫人這樣說,實在讓長煙惶恐,夫人所言之人,實不敢比。」

柳之瑤稍稍收斂了情緒,「年紀大了,免不得胡思亂想,姑娘不要見怪。若是衍兒有些無禮之舉,也請多多諒解,姑娘放心,他不是那種不知進退的孩子。」

「哪裡,是我多有得罪。」

「閑話說的太多,差點忘了今天請姑娘來是為了什麼了。」柳之瑤朝屋外吩咐了一聲,「讓孫大娘進來吧。」

一個穿紅戴綠的大娘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這是雲綉坊的孫大娘,制衣的手藝可好了。我也不知道姑娘喜歡什麼,想著女孩子嘛,總歸是不嫌衣服多的,就擅作主張決定為姑娘做幾身衣服了。」

柳長煙明顯有些錯愕,「無功不受祿,夫人這是……」

「姑娘對衍兒有救命之恩,他一時遲鈍,我不能不謝,聊表心意,還請姑娘不要嫌棄。」

「夫人知道了?」

「上次在門口見了姑娘一回,好奇心起,追問了他兩句,他不擅長撒謊,便老實交代了。」

謙讓無意,柳長煙大大方方頷首道了謝,「夫人有心。」

正說著話,大丫鬟素荷進了屋來,湊近柳之瑤低聲細語了幾句,柳之瑤點了點頭,轉向柳長煙,「抱歉,我有些瑣事要處理,不得不失陪,可能要耽誤好一會兒,姑娘先安心讓孫大娘給你量尺寸,若等得著急,不妨隨便逛逛。」

「夫人客氣了。」

……

孫大娘一邊量著尺寸一邊小聲和柳長煙閑話,「姑娘身量真好,人也漂亮,恕老身話多,冒昧一問,姑娘可許了人家?」

「應該算還沒有。」

「那一定是在等個相配的如意郎君了。」

柳長煙輕輕笑了笑,「本想嫁得兩小無猜少年郎,奈何命運作弄,等也無望,打算賴著兄長過一輩子了。」

「老身做了大半輩子衣服了,第一件便是為自己做的嫁衣,嫁得兩小無猜少年郎,最後也沒能歡喜收場。不怕姑娘笑話,忍了二十多年,最後還是忍不下去,和離了。如今年過半百倒是有了個說話的伴兒,也挺好。」孫大娘透過銅鏡看了柳長煙一眼,笑意溫柔,「姑娘還這麼年輕,為什麼不信有好緣分在等著自己呢。」

柳長煙看向鏡中的自己,囈語般低聲喃喃道,「若能嫁得兩小無猜少年郎,又何求歡喜收場……」

「對了,今兒來也是為了給世子選婚服,我順便帶了些嫁衣的樣衣過來,姑娘不介意可以試試,權當沾沾喜氣吧。私心裡,老身也想看看自己做的嫁衣穿在姑娘這樣的人物身上是個什麼樣。」

「不合適吧……」

「老身隨口一說,全憑姑娘樂意。」

柳長煙發了會兒呆,自嘲地笑了笑,「罷了,就算嫁不出,也得穿一回嫁衣才不枉吧。」

換好衣服,孫大娘殷勤地為柳長煙梳了頭,一切妥當,她後退兩步上下打量了一番,眉開眼笑,「哎喲,姑娘真是天上謫仙……」

話音剛落,門外適時響起敲門聲,肖衍探尋的聲音傳來,「母親?」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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