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心病

辰時,昭影司飯堂。

趙瑾和柳長煙相對而坐,安安靜靜喝著粥。

「長煙啊……」

「食不言。」

趙瑾仰頭把剩下半碗粥咕嚕了下去,「能結案了么?」

柳長煙搖了搖頭。

「那抓緊吧。」

柳長煙抬眸看了趙瑾一眼,趙瑾微微嘆了口氣,「昭影司主理的案子皇上從來不催的。是大師兄來信了,五月里師父五十大壽,但同月張天師百歲誕辰,自然是以天師為尊,所以師父的壽宴定在四月十五了。我們該回去了。」

柳長煙停了勺子,「這不還有幾天么,放心吧,司丞大人,絕對不會耽誤你啟程的。我去查案了。」

柳長煙剛站起來,趙瑾就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了她,「啊,沈少這兩天不在,你要去哪,我陪你。」

「不在?」

「別這麼一臉失望啊,瑾哥我可是會傷心的。」

她白了他一眼,「去哪了?」

「春闈閱卷,請他去幫忙了,在主考官們閱卷之前,需要粗批一遍,註明所有典故出處,挑出錯誤,沈少一個人一支筆可以贏過半個翰林院。」

「已經去了?」

「嗯,天剛亮翰林院就派車來接了,一年裡也就這麼兩天能見著他早起。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趙瑾撐著頭幽幽看著她,「別折磨沈少了,他那身子骨經不起你折騰。」

柳長煙嬌俏一笑,「經不經得起折騰我還不知道么?」

趙瑾莫名一陣咳嗽。

「這就受不住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雛鳳清於老鳳聲啊……」趙瑾搖著頭站起身來,攬著她肩膀眨了下眼睛,「走吧,是時候帶你去體驗一下人生真味了。」

鶯鶯燕燕花花柳柳,處處翠翠紅紅。

「喲,趙大人來了,今兒怎麼這麼早,姑娘們都還沒起呢。」

趙瑾隨意勾起老鴇的鬢髮湊到鼻尖聞了一下,眯眼一笑,「媽媽你這不是起了么?」

老鴇嬌嗔著拍了趙瑾一下,「趙大人你真是,我起了有什麼用,這一把年紀了,大人還願意讓我陪著不成?」

「你們女人就是這樣,明知自己美艷還偏要說這樣的話,非要引得人誇你千遍萬遍才知足么?可沒辦法啊……媽媽你正是風情萬種的好時候,這樣的實話重複千遍萬遍也得說啊。我有什麼不願意,是媽媽你看不上我,何苦推到我頭上呢?」

「就你有嘴。」老鴇拂下趙瑾的手,轉身朝樓上喊了聲,「姑娘們起來吧,你們的阿瑾來了。」

一扇扇門陸續打開,衣衫不整、雲鬢半偏的姑娘們蜂擁而出,轉瞬間將趙瑾淹沒,簇擁著上樓去了。柳長煙面無表情地往後退了退。

人群散去,倚著欄杆站在樓梯口的姑娘突然掩面笑起來,朝柳長煙招了招手,「喲,還真是一步不離地看著呢,怎麼,今兒是打算來看看阿瑾最近和誰打得火熱么?」

柳長煙微微一笑,「瑾哥向來只有新歡沒有舊愛,無論是誰都不會是你的,放心吧,我不會再找你麻煩。」

春拂臉色變了變,輕哼一聲,「那姑娘你是新歡還是舊愛啊?」

「我為什麼要和你們比?」

擦肩而過,春拂瞥了她一眼,「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生得好罷了,紅顏禍水,若不是生在富貴人家,和我比,還不知道誰會好過一些呢。」

柳長煙恍若未聞地走遠了。

循著調笑聲走到迴廊盡頭,推開門,便見屋子正中央端端正正跪坐著一個人,一臉勉強地聽著裡間傳出的嬉鬧聲,正不知作何表情。

「長煙……姑娘?」

「世子大人好雅興啊。」

「不是!」肖衍匆忙起身迎了上來,「司丞一早差人來說有事需要我幫忙,讓我到這兒等他。長煙姑娘你怎麼來了?」

柳長煙隔著門瞪了裡間的趙瑾一眼,收回目光道,「自然是來找世子幫忙的。」

「那……姑娘請坐。」

手上抓痕猶新,柳長煙瞥了一眼,不咸不淡道,「世子還是收斂些,別這麼堂而皇之,免得落人話柄。」

「不是,這……」

柳長煙根本沒有聽他解釋的打算,將那封信拿了出來,開門見山,「請世子過目。」

肖衍嘆了口氣,抽出信紙,打開,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一字一句從頭來了一遍,停頓片刻,折好,重新放回了信封。

「如何,世子可看出了些什麼?」

「單論字跡,我知道信中所指王大人是誰,兵部左侍郎,王充。一家之言無可取,我會提供些王大人的手書給你,你們自己比對吧。」

「世子好像並沒有那麼驚訝。」

肖衍輕笑了笑,眼底苦澀,「爾虞我詐,司空見慣,久了也就麻木了,我也以為我會比現在更激動些。」

「對於王大人,世子怎麼看?」

「王大人為官清廉,做事認真,有才學有能力,若真是他,實在可惜。」

「世子和王大人私交如何?」

肖衍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他布衣出生,並無門楣庇佑,科考也是中規中矩,從芝麻小官開始,兢兢業業十餘年也不過是個冀城郡守,若非天降大功,一時恐怕很難在京為官。承元九年楚魏之戰,父親率兵奇襲遇伏,生死不明,琅山失守,他一屆文官硬是帶著郡衙里的百十來個護衛動員全城百姓一起抵擋了魏國大軍一夜,撐到增援,避免了冀城淪陷。他因此連進三級,調任兵部,而後又是勤勤懇懇八年,才到如今的品級。而我,未滿二十便與他同職,明明職權低於他,卻因為侯府世子的身份處處壓他一頭,即使我無意,他人也會以我為尊。所以他一向對我冷言冷語,我也能理解。可現在,我倒是有些疑惑了……」

「有什麼可疑惑的,難道世子覺得他會對你心懷愧疚么?」柳長煙嗤笑一聲,「別天真了,能以千萬百姓的性命做賭注叛國求榮的人若知羞恥,早就活不下去了。他看著你的時候,或許總在想,為什麼侯爺當年沒死在戰場上,世子若年幼失怙,還能如此風光么?」

肖衍看了眼窗外,宮城碧瓦飛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提起酒壺為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確實,在這永安城裡就不該對誰抱有希望。」

「手書的事就拜託世子了,案情未明之前還請世子不要聲張。」

「好。」肖衍頓了一下,「四月二十八,長煙姑娘有空么?」

柳長煙低眸喝了口茶,漠然應道,「難說。」

「姑娘到底因為什麼生我氣,可以明示么?」

「豈敢。人在江湖生不由己,明天如何都未可知,四月二十八有沒有空,現在怎麼知道呢?世子大婚必定賓客盈門,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吧。」

肖衍靜靜看了柳長煙一會兒,輕輕笑了笑,「姑娘現在滿臉都寫著輕浮之徒當敬而遠之。」

「世子多慮了,若這世間為心疾所困者都能如世子一般突然想明白,我作為醫者自然是求之不得、倍感欣慰。」

肖衍兀自笑了會兒,「昨日進宮謝旨,路過瑤木閣,閣前那樹桃花是故人生前所言托生之處,我跟她通報了婚期,話音未落,樹上便跳下只大白貓,撓了我一爪……」

柳長煙不滿地剜了他一眼,「世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讓世子看開可是真心的。」

「我知道,可你現在覺得我是輕浮之徒也不假啊。」肖衍收斂笑意,看著窗外青綠,「困頓太久了,終於有機會掙脫,我只是想做些我覺得她希望我做的事情而已,她應該不會怪我,哪怕,會有些生氣。」

「她不會的。」

肖衍定定看了她一眼,突然跪起身鄭重行了個禮,「在下有不情之請。」

「說吧。」

「我母親想見見你。」

柳長煙默了一瞬,笑了笑,「侯爺夫人想見我自然是我的榮幸,哪裡說得上是不情之請。」

「姑娘答應了?」

「江湖草莽,不諳規矩,只希望到時候夫人不要怪罪。」

肖衍迅速搖了搖頭,「母親一向開明,姑娘不必拘謹。那明日這個時辰我到昭影司接你。」

「不用,我自己會過去的。」

月明星稀。

屋脊上,少女盤腿坐著,既沒有抬頭看天,也沒有低頭看地,眼觀鼻鼻觀心,發著漫長的呆。

瓦片響了響,有人坐到了她身旁。

「怎麼了,思凡呢?」

「白天折騰夠了?」

「沒有,你怎麼不把世子帶走?他在門外坐著,我如何盡興?」

「誰讓你通知世子的?」

「明知故問。」

柳長煙秀眉一蹙,憤然起身,卻被趙瑾一把拉住,「幹什麼去啊,沈少還沒回來呢。」他哄著她坐下,脫了外衣給她披上,順手摸了摸她的頭,「別總這麼貪涼,心病自醫也總得醫吧,不勉強自己一下,怎麼知道做不到呢?」

「哼,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總得一點一點慢慢來吧,一天之內,瑾哥是要把我抽筋扒骨么?」

趙瑾低聲笑著,「對不起,原諒瑾哥這一次,以後不會了。」

「怎麼?打算為了我以後再也不去青樓了?」

「那怎麼可能啊。」

「浪蕩子!」

「不是浪蕩子如何有機會救得你。照理說,你不該一眼萬年以身相許么?」

「本來是有此心的,可惜瑾哥你這些年江河日下,是該怪我長大得太慢,還是瑾哥你老得太快呢?」

趙瑾捂著胸口喘了口氣,「你瑾哥我風華正茂,這是男人最好的年紀你懂不懂啊,那些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有什麼好,是你的眼光江河日下吧!」

「哼,那個春拂哪裡好看了?」

「膚淺,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好看……」

「是會騙你這種傻子么?」

「是,溫柔刀,刀刀斃命也無妨。」

嘻嘻笑笑一番,趙瑾終於正色起來,「長煙啊,你一定要待在永安么?」

「嗯。」

「那偶爾聽一回瑾哥的話行么?」

柳長煙扭頭看著他,點了點頭。

「需要幫忙的時候,一定要毫無顧忌地開口,只要你說,瑾哥就做,不會問你為什麼。」

「瑾哥你說什麼傻話呢?」柳長煙朝著他腦袋拍了他一巴掌,「這不是很早以前就說好的么?縱慾過度,忘了?」

趙瑾一巴掌還了回去,「你個死丫頭說什麼呢,百戰不殆,哪來的過度。你手頭的案子別查了,整理好案卷,移交刑部。」

「啊?」

「啊什麼,司丞的命令,照做就是了。」

「是,司丞大人。」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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