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初威

臨街初威

驀然回首,街道的兩頭,兵馬湧現,呈合圍之勢,來的是沐豐城暗衛,黑色鎧甲,黑色面具,只留下一雙黑色的眼睛,手持檀木弓,羽箭待發,他們將老者堵截在街道的中央。

事出突然,楚越塵覺察時,已無退路,整齊的鎧甲聲穿過耳膜,錚亮的鋒芒耀入眼帘,他茫然的站在街道。

老者弓腰喘息,抬頭看了眼楚越塵,露出欣慰的笑容,上氣不接下氣:「可算追上你了。」

說好的兩不相見呢,這一見,無疑雪上加霜,楚越塵一臉生無可戀。

擁擠的暗衛隊伍,一手把弓,一手拉弦,緊繃的繩弦發出吱吱的聲響,只待一聲令下,便可萬箭齊發。

一人影從高牆之上躍出,立於屋檐,身影碩長,四肢健實,檀木弓背於身後,他冷傲的看向街道,目光含霜,動作緩慢的取箭,上弦,如彈簧般躍起,挽弓后拉,箭羽離弦,箭頭撕破空氣,俯衝而去。

楚越塵見狀,心神慌亂,為躲避飛箭朝前飛跑,老者招手阻止:「且慢,危險。」

一絲冰涼的寒意入骨,有東西撕裂了楚越塵的肌膚,他皺了皺眉,低頭一看,手背上,幾點血珠浸出,細若蠶絲。

飛馳的箭羽,像是遇到障礙,嘩啦破開,一分為二,力道驟然消失,無力的落下,經過幾次撞擊,平靜的墜在石板上。

「老頭,你搞什麼鬼?」楚越塵急退兩步,望向老者,心中生怨。

「你放心,他們殺不進來的。」老者拍著胸脯,成竹在胸,興奮的指著街道兩邊,「這裡,還有那裡,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

「天羅地網沒看見,自投羅網倒是有的。」楚越塵頹喪的說,現在,困於囚室,四面楚歌,情況不容樂觀。

「你方才仗義出手,我不會坐視不管的,滴水當湧泉相報。」老者感恩戴德,一陣歇息后,氣息慢慢平復,呼吸勻暢起來。

「你別謝我,我不需要,重要的是你別推我跳火坑,就謝天謝地了。」楚越塵擺擺手,一副承受不起的模樣。

長街上,兩隊暗衛慢慢合圍,一寸一寸逼近,他們腳步微弓,雙目警惕,挽弓隨時待發。

石板路不知何時建成,不計其數的車馬與行人,在上面走出裂紋和坑凹,牆角堆著陶罐,裡面裝滿雨水,平靜的水面映出碧藍的天空,幾株野草從磚石的縫隙里擠出,向陽而生,搖曳生姿。

一陣風起,屋檐上的男人迅速從箭筒里取箭三支,左眼緊閉,右眼瞄準,箭羽貼著臉頰,嗖的彈了出去,帶著嗚嗚風聲,行雲流水。

老者面對呼嘯而來的箭羽,不避不讓,危在旦夕時,楚越塵氣急,一把將老者推開,沖他吼到:「你不要命了?」

老者淡然,示意他再看看那幾支箭羽,似乎正與無形之物拉扯,發出刺耳的輕鳴,卻始終穿透不進來,凝聚於箭的剛猛之力被消減。

楚越塵揉揉眼,再看時,三支箭羽同時破裂,如撞壁的蒼蠅,盤旋而落。

檐上的男人一臉震驚,如果說第一支箭羽是巧合,那麼后三支箭羽印證了某些必然,他不慌發箭,沉心思考其中的玄妙。

他叫彌橫星,隸屬於西界暗衛,官階暗衛掌使,暗衛的職責就是執行不見光的刺殺任務,與禁衛軍統領不分伯仲。

「西界王詔令,降還是死?」彌橫星居高臨下,冷聲道。

名義盤問,實則試探,威脅的語調只能應付無知小白,老者沉默,如他一般的老江湖,經歷過風雨,如此陣仗嚇不到他。

楚越塵聽著威震聲,望了一眼冷光咋起的箭頭,心裡沒底,艱難的咽了下口水。

「別聽他廢話,他們殺不進來的。」老者安撫,顯然這顆定心丸不管用,只要暗衛掌使號令,這條街道便會遭遇萬箭齊發的壯景,楚越塵不想死在這裡,生命的缺憾,無從圓滿。

「降還是死?」彌橫星再次問道,沉默正消耗著他的耐性,等待也有限度。

「我要自由。」老者回答,聲如洪鐘,然後慢慢轉身,指著彌橫星教訓道,「別大呼小叫的,你媽沒有教過你要尊老愛幼?」

「卑賤的外來者,輪不到你來訓我,你還不配。」彌橫星的臉上寫滿鄙夷,他拉滿檀木弓,吹了一口氣,勝券在握,「不管你在這條街道做了什麼手腳,我都能迎刃而解。」

「大名鼎鼎的暗衛掌使彌橫星,與禁衛軍統領了下、邊將之上,並稱為西界三大化煉上境強者,今天,我的飛雲宴月針就來領教你的本事。」

老者異常平靜,近乎全白的髮絲,如白絮蓬鬆在日光下,眼角的皺紋如風霜刀刻,他似乎老了,卻有著少年的意氣風發。

「飛雲宴月針?」彌橫星只知道繡花針,用來裁布縫衣的,與兵器對抗,不堪一擊。

空氣一片虛無,陽光透下來,彌橫星什麼也看不見,老者也看不見,但他知道,針就在那裡,如一堵牆,隔斷了世間的距離。

飛雲宴月針不只是針,可破甲,殺人於無形,線也不是普通的線,韌不可摧,它是兵器與暗器的完美結合。

之前小巷截殺,老者就是用飛雲宴月針,殺人於無形,楚越塵了解它的恐怖。

老者動機純粹,讓西界王的走狗們有來無回,他盯著屋檐上的男人,這是一場與至上權力的較量。

彌橫星置身光耀下,眼神銳利,他挽弓側拉,青銅箭頭,墨色箭桿,灰白羽毛,弦線緊繃,他不信化煉上境的箭羽穿不過那道無形的屏障,一聲銳鳴,勢如破竹。

所有暗衛直勾勾盯著那支箭羽,目光跟隨,從屋檐搖向街道中央,期待一箭破空。

隨著呼嘯聲湮滅,箭羽裂成數斷,暗衛們驚掉了下巴,他們向來對掌使的箭術充滿信心,此時,產生懷疑。

彌橫星的臉上浮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連續三次遭遇古怪,他有一瞬的失神,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箭術。

彌橫星胡亂拉弓,箭羽串成線條,皆以失敗告終,他氣急敗壞地叫道:「眾暗衛聽令,放箭。」

各暗衛迅速張弓,弦拉得咯吱作響,右手一松,箭支張弛而去,如雨點般,密密麻麻的布滿整片天空,整條街道,變成了一個活靶場。

雖說沒有漏網之箭,但面對萬箭,楚越塵還是有點荒神,恐懼如期而至,老者不懼,迎面而上。

箭羽飛抵街道上空,同樣遭遇阻礙,飛行戛然而止,無數箭支被切割成斷,或是破裂開來,齊刷刷的落下,簌簌聲,不絕於耳,地面箭頭,箭桿,羽毛,雜亂無章,鋪成幾座小山,街道中響起哀歌。

楚越塵沒料到,飛雲宴月針密布空氣,竟能造成阻止萬箭的壯景,他張著嘴,露出震驚的表情。

「年輕人,後悔嗎?」老者問,楚越塵當然明白,他曾以三十兩銀子的價格販賣給他,他以為是江湖騙子,事情就那麼不了了之。

「這是飛雲宴月針的全部威力?」楚越塵好奇的問。

「你以後會知道的。」老者賣關子。

彌橫星明白,世間沒有天衣無縫的布局,他仔細盯著箭羽落下的地方,希望找出破綻,箭羽墜落,總會彈跳幾下,空氣里,必然藏著鋒銳無比的東西,憑肉眼難以識破。

他派出四五名試藥小白鼠,他們持弓朝街道飛速奔去,人未至,箭羽先折,他們沒有停下,繼續朝前,跑著跑著,沒了方寸,眼中一絲驚恐,面色略帶痛苦,隨後,身首異處,畫面血腥而詭異。

暗衛們有些慌張,紛紛後退了兩步,第一次見這樣的怪事,顯得有些拘措不安。

彌橫星一直盯著街道,全神貫注,毫無分心,從箭羽斷裂,到暗衛撞上空氣里的障礙,他沒有眨一次眼,儘管眼睛有些乾澀與脹痛。

一道細微的血跡在空氣中滑過,拉成絲,聚成小滴,無聲落下。他眼睛一明,臉上泛起詭笑,念念道:「明白了。」

這條街道,空氣裡布下了絲網密不透風,這張網異於普通絲線,它能削鐵如泥。

彌橫星絞盡腦汁,他要讓這無形的障礙原形畢露,墜落的血點給了他啟發,他下了一道命令:「準備幾桶新鮮鴨血。」

暗衛照辦,不多時,小木車推著兩大桶殷紅的鮮血過來,彌橫星舀了一瓢,朝街道中央揮灑過去,一片紅色盡意飛濺,街道上空出現縱橫交錯的紅絲,密集得讓人頭皮發麻。

這就是老者布下的屏障。

彌橫星趁機,飛躍而起,挽弓一發,箭羽從密集的絲線空隙,拐了一道弧形,穿越而過,正中老者右肩,沒給他半秒反應的時間,箭至,老者應聲倒下,鮮血染紅了粗布衫。

「見笑了,彌橫星破了我精心布的局。」老者臉色蒼白,和他的髮絲一般,他劇烈咳嗽了幾下,牽動傷口,疼得差點暈厥過去。

「現在不是談論這的時候,我們應該想辦法,怎麼逃出去?」楚越塵望了望四周,街道兩頭被暗衛堵死,兩旁的高牆和瓦檐,難以逾越。

「你走吧,我會成為你的拖累,你已救過我一次。」老者悲觀的說,化煉上境的箭羽,無論力道,還是精準度,都足以頓挫老者半條命。

「我會帶你離開。」楚越塵再次看向聚眾的暗衛,覺得自己有些異想天開。

「賤民,你這局也不過如此。」

彌橫星命人繼續揮灑新鮮鴨血,血如雨潑,漫天飛濺,嘩啦啦落了滿地,青石路變成血紅。

街道兩旁,密織的血絲網,赫然暴露出來,以高牆和房梁為固點,絲線往回交叉,形成屏障。

「我要捉活的。」彌橫星突然改變了想法,如此有趣的老頭,抓來折磨一番,豈不痛快。

兩邊的暗衛徐徐靠近,一劍斬下,劍折,清脆的裂聲,絲線上的血珠跳躍,濺了一臉,紅色的血點與黑色的面具形成鮮明的對稱,暗衛拔劍連斬,劍裂了一截又一截,哐當拋落,最後只剩下劍柄。

「滾開,廢物些。」彌橫星憤然抽出一柄重劍,劍身由青銅澆築,青光畢顯,刻有怪形圖騰,劍柄以黑色亞麻包裹,握劍於身前,平刺過去,劍身回彈,震蕩不止,嗡鳴聲起,手掌震出鮮血,染於劍柄。

「我就不信邪,這松花劍還破不了你的陣。」

彌橫星一陣胡劈亂砍,累得滿頭大汗,結果卻是,一條絲線未損,堅韌的交織在街道,他扔了松花劍,不甘的看向老者:「既然你願意作繭,那麼你就在裡面成為一隻死蛹吧。」

織網再密,也有空隙,只要有空隙,箭羽便能穿過,彌橫星側身而立,持弓綳弦,耳朵微動,且聽風吟,箭羽離弦,呼嘯而至,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這次,楚越塵眼疾手快,一把立起旁邊的破木板,擋於身前,箭羽入木三分,發出嗡鳴,彌橫星一箭未中,又發一箭,依然釘在木板上,錚錚,箭羽晃動。

「萬箭齊發。」彌橫星感覺顏面無存,暴喝道。

暗衛動作整齊的拉弦,同時鬆手,鮮血繪出了絲線的位置,那麼射擊變得輕而易舉。

箭羽連續穿過縫隙,追隨而至,楚越塵將兩塊方木桌,立成錐形,箭羽很快將木桌扎滿,像兩隻相擁的刺蝟。

暗衛沒有停止射擊,箭落在木板的聲音,紛紛入耳,境況變得愈發糟糕,楚越塵如霜打的茄子,泄氣道:「看來,誰也走不了。」

「你叫什麼名字?」老者囁嚅著嘴唇。

「楚越塵。」他如實相告。

「我把飛雲宴月針送於你。」老者將黑色皮手套取下,放入楚越塵手中。

「老頭,你留著吧。」楚越塵沒有接手,推脫道。

「我不會要你三十兩銀子,一分都不要。」想必,楚越塵還為上次的事而耿耿於懷,老者解釋。

「你別說話,保留體力。」楚越塵開始施針封穴,拔出箭頭,簡單敷上草藥,並對傷口縫合,一切結束,老者感覺輕緩了不少。

老者艱難的坐起身,目光讚許:「醫術不錯,師從何人?」

「無師自通。」楚越塵一邊整理著銀針,一邊回答,「我曾遊歷世間,偶然得到《百草殘卷》和《醫鑒錄》,裡面記錄了世間所有醫道。」

「確實是兩本好書。」老者笑容有些自負。

「你也讀過這兩本書?」楚越塵好奇的問。

「我寫的。」老者緩緩道來,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他甚是喜愛眼前的青年。

楚越塵打量著他,臉上寫著猜疑,老者明白,他是不相信自己,便問:「你可記得作者是誰?」

楚越塵仰頭回憶了一番,回答道:「雖然書卷陳舊,但我記得很清楚,作者是海盛。」

「海盛就是我。」

「這並不能證明你就是作者,說不定你也讀過這兩卷書。」

「我不與你爭論,日後你會知道我的。」老者沉默了半響,轉開話題,「目前的難題,是過眼下這關。」

「你看我們過得了關嗎?」楚越塵的話,如一盆水撲滅了希望。

「盡人事,聽天命。」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塵心入炬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塵心入炬
上一章下一章

臨街初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