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兩人回到騾車時，心眉大師仍在熟睡。

這輛騾車開的很快，車夫也因為大晚上便被人喊起來趕車，心情很是不好，不願與這次的乘客閑話一些家常事。因此他直至現在也沒發覺，車裡坐的人竟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是一個真人。

李尋歡看著心眉大師，說道：「你這失憶的法子，可有什麼後遺症么？」

楊戩已經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車裡，道：「沒有。」

李尋歡道：「那為什麼現在他還在睡著？」

楊戩懶洋洋地道：「因為我先消了他的記憶，再用法術讓他睡了過去。」

李尋歡笑出聲來，又道：「那他要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楊戩道：「一天一夜。你若想讓他快些醒來，我也可以現在幫你把他叫醒。」

李尋歡想了一想，道：「算了，讓他這樣多睡一天，也沒什麼不好。」說著，他又看向楊戩，笑道：「況且他要是醒了，你一定要躲起來。那我又要頭痛很久。」

楊戩道：「你頭痛什麼？」

李尋歡道：「上一次你走了，卻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於是我只好像個傻瓜一樣，碰到沒人的時候就對著空氣喊你的名字。結果一路都沒有聽到有人來答應。」

楊戩笑了起來。

接著他手掌平舉，手心裡好像突然出現了什麼東西。楊戩的另一隻手在那東西上虛虛一劃，又對著李尋歡擲了過去。

那是一塊半個拳頭大小的白玉，晶瑩剔透，圓潤光潔。這樣好的一塊玉，正中的位置卻印下了一道十分明顯的黑色划痕。

楊戩道：「這石頭裡留有我的一道印記。離我越近，痕迹便會變得越深。若我在十米之內，便是這樣的顏色。」

李尋歡盯著那塊玉，忍不住道：「我若是拿著這東西來找你，恐怕比對著空氣喊你，還會更引人注目一些。」

楊戩道：「嗯？你若是覺得自己保不住它，我也可以換一樣東西。」

李尋歡頓了一頓，忽然一笑：「算了，這樣就很好。」

這樣一件只對他而言很珍貴的東西變成了對所有人而言都很珍貴的東西，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何況不管是一塊玉或是一塊最普通的石頭，他都對自己非常有信心。

李尋歡微笑著，將那塊玉塞進懷裡。

又不知過了多久，車夫的聲音隔著厚重的車簾響了起來。

只聽車夫道：「公子，嵩山已到了。」

李尋歡背著心眉大師朝著山上走去。那寺廟在這山麓的深處，他已走了半個多時辰，眼中所能見到的卻依舊只是羊腸小道，寂靜山林。

一眼看過去，他的身邊並沒有第三個人，心眉大師也昏睡著。

但他仍時不時地對著空曠無人的地方說上幾句話，甚至微笑出聲。

楊戩走在李尋歡的身邊。他使的不是輕功，卻比輕功還要輕盈，踩在石礫與落葉上的腳步不僅了無蹤跡，竟然也沒有聲音。

若不是能聽到他的交談聲，無論是誰也想不到，這裡竟然還有一個人。

李尋歡正說道：「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北嶽恆山、中嶽嵩山、南嶽衡山。這當中我去過許多地方，卻沒有去過西嶽，現在才覺得有些可惜。」

楊戩道：「華山雖被許多凡人稱作奇險天下第一山，但說到底不過只是一座山。景緻與其他山沒什麼差別，縱是沒看過，也沒有什麼可惜的。」

李尋歡道：「你這人實在是很不解風情。」

楊戩道：「你倒是很解風情，可惜對你而言，這並不是一樁好事。」

李尋歡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奇特。

他說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楊戩的聲音停了一停，說道：「易解風情，便容易為情所困。縱是這一次你能活著擺脫困境，無論那個女人愛不愛你，只要你仍然愛著她，便依然會有下一次這樣的事。」

他已經見證了太多凡人的生離死別，因此在興雲庄那時，只瞧了幾眼，就差不多看透了那幾人的關係。

李尋歡笑了笑，道：「只可惜你一定沒有想到，我雖然來了這裡，但這件事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的事。」

楊戩道：「哦？」

李尋歡道：「因為我已對另一個人上了心。」

楊戩停了一停，道：「我妹妹已經成親了。」

李尋歡只聽那聲音，便彷彿看到了楊戩皺起眉來的那張臉。

他忍不住苦笑道：「我知道……算了，我不應該跟你談這些事。」

楊戩道：「但我已經明白了。」

李尋歡道：「你明白的那件事一定是錯的。」

楊戩道：「你好像很有自信？」

李尋歡道：「我一直很有自信。比如說我也能肯定，這殿門雖然看上去很超然世外，不染塵雜。裡面卻很快就要發生一些很陰險，很惡毒的事。」

他的眼前，正有一尊氣象莊嚴的殿門，向內看去，拾階而上，古剎禪寺連綿不絕，不知有多少座幽靜禪房，隱在了那淡淡霧氣，與幾欲參天的古樹之間。

百曉生不是第一次見到李尋歡。

他與兵器譜上的許多人都見過面，這當中甚至有一些人已經成為了他的朋友。

而他上一次見到李尋歡的時候，已經是十年以前。

百曉生站在心湖大師的身後，仔細地打量著李尋歡。

他雖然一時說不出李尋歡相比十年前，有了什麼改變。卻看得出與心湖大師說話的時候，他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心鑒大師也趕來，與心湖大師低聲交談時，他卻看見李尋歡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楊戩的聲音，正響在李尋歡的耳邊。那聲音很輕，卻很清晰，像是一陣清風。

楊戩正說道：「你那朋友還活著。不過有人朝他的葯里下毒。我已經把他先送去了別的地方。至於人消失的事，想來他們過一陣就能發現。等我辦完事之後，便把他帶回來。」

李尋歡道：「你要走了？」

楊戩道：「不錯。不過你在這裡說話，怕是又要被當成傻瓜。」

李尋歡輕笑起來，這一次卻未回答。

楊戩又道：「我先走了。」

那聲音說完，已是又像風一樣飄然散去。

李尋歡的身前，卻已有人厲聲道：「你在和誰說話！」

李尋歡瞧了他一眼，表情突然懶散了下來，道：「唉，他既然走了，我的辦法，可就做不到那樣溫柔了。」

那一眼雖然平靜，被看的人卻如同芒刺在背，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寒顫。

心鑒大師喝道：「誰走了？」

百曉生冷冷道：「小李探花，莫不是以為你裝瘋賣傻，我們便會這樣讓你走了嗎？」

李尋歡嘆道：「誰說我要走了？」

他說著，忽然笑了笑，道：「你們以為我殺了心眉大師，想為他報仇。這件事本沒有錯。但是我這裡正巧有一把刀，請問你們誰敢上來？」

他抬起手，那骨節分明的手掌間，正有一柄飛刀，寒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