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 30 章【補字數】

第 30 章 第 30 章【補字數】

走過長長的山道,盡頭便是昨夜三人一同走過的大路。只不過昨天,這裡還是那般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長街,如今看上去卻莫名透著一股難以形容死寂與蕭條。

昨夜還熱鬧不已的戲台如今依舊站立在青石板路的兩邊,可上面早已寂靜無人,台下更是空蕩蕩的一片。

只是偶爾,能夠在某些戲台的角落,看到一些一動不動,面容死板的傀儡人偶倚在破舊的箱籠之上,也不知道是昨夜那戲班子的人太過匆忙忘了收走,還是按照慣例這等破舊之物並不需要額外收拾。

時間太早,周遭寂靜無人。

這條長街,這戲檯子依稀還是昨日模樣,只不過失去了夜色遮掩,完全失去了昨夜那喧囂到近乎迷幻的流光溢彩。

季雪庭走在石板路上,目光若有所思落在路邊。他所過的每一處戲檯子都顯得顏色暗淡,格外破舊,甚至就連那些傀儡,那些散落的道具,也像是在這裡日晒雨淋許久一般,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

他的腳步慣來輕巧,可此時時刻這座城是這般靜,靜得他的腳步聲似乎都能激起陣陣空洞的回聲。

不由自主的,季雪庭體內陣法緩緩運轉,自發戒備起來。而一旦這樣凝神,便覺得身後那人的存在感愈發強烈了起來。

孱弱,平凡,稍稍在紅塵中磋磨一段時日便會消散的凡人的氣息,早在山魈洞里將那個少年救下來時候季雪庭便已經細細探查過宴珂的身份。之後更是有意無意,明裡暗裡地再三確認過。

那確實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然而……

季雪庭忽的放慢腳步,偏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宴珂正直勾勾地望著他,猝不及防間對上季雪庭視線,頓時就像是連呼吸都忘記了一般,整個人瞬間卡在原地,連耳朵尖都紅了。

季雪庭微微一笑,然後伸出手去,問道:「這街道一旦無人,倒顯得很是詭異,你怕嗎?怕的話,我牽著你走?」

「雪庭哥,我……我……」

宴珂瞬間傻了。

「咳咳咳咳——」

宴珂身後的魯仁以手掩面,發出一陣格外生硬的咳嗽。

季雪庭臉上笑容不變,只當沒聽見。

無人知道此時此刻,他正細細體會著身體中一絲細微的悸動——

怦怦。

怦怦。

怦怦。

當真是小鹿亂撞,心跳如擂。

只不過,季雪庭如今這具軀體不過一具人為雕琢而成的靈偶,胸口一片冷寂早已千年,這般熱烈的情緒與反應壓根就不可能屬於他,而是從面前那人身上傳來的。

不過一夜的功夫,他卻忽然可以隱隱察覺到宴珂心中情絲……

這就有點……奇怪了。

季雪庭心中隱隱浮現出一個念頭,但並未表現出來。

而在另一邊,宴珂呆在那,明明已經歡喜得快要傻掉了,可面對季雪庭的提議,竟然還是僵硬地搖了搖頭。

「不用麻煩了。」

他小聲道。

季雪庭剛要收手,便覺得一片刺骨哀慟自心頭盪起漣漪。

隱隱作痛之下,季雪庭險些變了臉色,看著宴珂的眼神頓時也變得複雜起來。他實在是不明白,自己不過是稍稍試探而已,這少年人心中卻不知道想些什麼,這般哀痛自苦,情緒強烈到甚至連只是隱有所覺的季雪庭都覺得有些受不了。

如此這般,季雪庭懶得糾纏,乾乾脆脆直接一把拽住宴珂。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就是帶著你走回去而已,別想那麼多。」

他本以為宴珂先前那般哀傷,也許會掙開他的手也說不定,沒想到他這邊剛握住宴珂,後者立刻便死死反握住他手掌,力氣大得簡直像是怕季雪庭會直接從他面前溜走一般。

「咳咳咳——」

魯仁忽然又在他們身後乾咳。

季雪庭回頭:「魯仙友,可是青州靈氣太過稀薄,傷了你的根基?我那邊還帶著些丹藥,等回了城主府便找來給你服下吧?」

魯仁的咳嗽頓時停了。

季雪庭笑了笑,轉頭牽著宴珂的手,與他一同走過寂靜無人的長街。

天地俱靜,有那麼一瞬,此方世界中彷彿就只剩下季雪庭還有與他執手的那位少年。

也許是因為久違地從身側少年那裡感知到了人類鮮活的情緒,季雪庭腦海中倏的閃過一段模糊的記憶碎片。

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強行按捺住胸口近乎滿溢出來歡喜,漲紅了臉,任由一個人牽著自己的手,走過一段路。

奇妙的是,時隔千年,季雪庭卻發現當時兩人同行的那段路究竟是哪裡,自己又為何要與那人牽手,竟然早已想不起來了。反倒是少年懵懂酸澀的小小心思,反倒是異常清晰。

只希望當時那段路能長一點……長到他與那人能夠執手一直走下去,直至白頭。

就是早已不記得,那段路的盡頭,究竟又是誰率先放開了誰的手。

……

莫名的,季雪庭心頭又是微微一痛——這倒不是身側那少年情愫所致了。

季雪庭連忙束神運功,化去胸口那隱痛,再一抬頭,三人已到了瀛城城主府前。

季雪庭另一隻手上還提著血淋淋的倀鬼頭顱,守門的兵甲看到他這幅模樣也是嚇了一跳,緊張之中,差點兒對他刀劍相向。季雪庭連忙抹去心中那點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將注意力放到這正事上來。

也是湊巧,他正打算解釋,城主府大門內已經跑出個山羊鬍子的老管家來,見到季雪庭三人好似看到了救星,連忙呵開守門人,將他們請入門來。

「唉喲,季仙長,魯仙長,你們可算是回來了!城主他老人家都已經等你們等了一整夜了!你們要是再不回來,他可能都要點兵去救人了——哎喲,仙長,你手中這玩意是——」

正說著,老管家眼睛一瞥,也看見了那顆倀鬼頭顱,險些跌倒在地。

「哦,這個啊,是個妖怪,我正要拿給你們城主去看呢?」

見那老頭花容失色,季雪庭摸了摸鼻子,抬起手中之物在半空中晃了晃,然後心平氣和地解釋道。

……

片刻之後,季雪庭抱著劍穩穩噹噹地坐在了韓瑛的書房之中。

桌上擺著那顆鬼頭,已經被膽子大的侍從將礙事的血污一概擦拭乾凈了,再用烏木托盤盛著才放到了韓瑛勉強。

只不過即便是經過這般修飾,那顆頭顱看上去依舊顯得扭曲痛苦,十分滲人。

韓瑛的胳膊上還纏著綁帶,大抵是因為受傷之後又一夜未睡,此時的模樣看上去也十分慘淡。

他疲倦的目光在倀鬼的頭顱上停留了片刻,作為常年獵妖之人,他自然是不會畏懼這等妖怪殘骸,然而,此時此刻他看著倀鬼的頭,周身氣息卻比先前在城門外遭遇了失控的那隻妖獸還要糟糕。

「山神廟?你是說,它一直盤踞在山神廟之中?!設下困城之局的難道就是它?」

「我並不知道它先前究竟窩在哪裡,更不知道它佔據山神廟,以幻覺和傀儡為憑依襲擊我們又是怎麼一回事。」季雪庭一手托腮,一手在劍鞘上曲指輕彈了幾下,「我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燕燕啊,這你用來護城的劍氣好像有點不太靈光啊。」

不然的話,也不至於讓這樣兇惡狠毒,修鍊已久的妖魔竟然進了城。

聽到這句話,韓瑛無意識地握緊了自己腰側空蕩蕩的劍鞘,稍一用力,先前受傷的那隻胳膊瞬間又滲出了血。

「這不可能。」他一字一句緩緩道,「我的劍作為城基,整座城便都在我的劍意範圍之下,陣法城防,皆可依我意驅動。若是真的有妖魔潛入,我立時便可察覺!「

「哦,那恐怕其中還有別的關竅,我尚未查明。」

季雪庭聽聞,垂下了眼眸。

聽到這一聲低語,韓瑛忽然轉頭望向他。

「你懷疑我?」

他忽然問道。

季雪庭一怔,隨即在臉上堆起了慣用的和煦誠懇:「當然不會,你可是不平劍韓瑛,為了這座城甚至願意封劍的韓瑛——」

「你懷疑我。」

韓瑛直直看著季雪庭,將方才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話語里不再有任何疑問。

季雪庭打了個哈哈,心中暗暗叫苦,二十年不見,他明明覺得面前這位早已磨平了一身稜角變得圓滑沉穩了許多,卻不想到了這時候,偏偏又顯出了當年那副莽直的性情來。

「這個嘛,你想多了,我其實……」

季雪庭打了個哈哈正要轉移話題,立刻韓瑛偏又一次打斷了他:「二十年前,你帶我遊歷人間,教我道理,我記得那時你常跟我說,這人世間的爾虞我詐,虛與委蛇當真是十分可笑又無聊。」

韓瑛說到此處,猛然先前一步,直逼季雪庭。

「怎麼,這才二十年,你我之間竟然也要落得那麼無趣的地步了嗎?」

事已至此,季雪庭自然也無法再糊弄過去。

他換了個姿勢,正襟危坐,面向韓瑛。

「沒錯,我之前倒確實覺得你十分可疑,」季雪庭老老實實地說道,「尤其是等我進了城,又夜探了山神廟之後,就愈發覺得你身上迷霧重重。畢竟,以你的閱歷和聰明,不應該不知道,放任瀛城眾人如此大張旗鼓地祭拜一個空神,很有可能會引來邪物侵位。你這般愛護青州百姓,一方面又放任這種事情發生,唔,燕燕,你自己說,這件事情是不是很矛盾?」

「我……」

「而且,將瀛山關係重大,其內更有可以抽取青州大半靈氣的封印禁制,若是我記得沒錯,天界早已下諭,不許凡人擅闖瀛山。當然,這事年代久遠,如今確實也沒有什麼人知道,天界看著好像也不是關心,但……既是要建城,為何你偏偏就要將這座城建在瀛山腳下?你並非那等不通仙務的凡夫俗子,早該知道,瀛山無神,可你偏偏要在瀛城之內還設一座山神廟?這其中許多事情,確實叫我想不通,即便是懷疑你,其實也挺自然的,不是嗎?燕燕。」

季雪庭說罷,便誠心實意地望向韓瑛,只等他開口解釋。

可那韓瑛卻只是靜靜與他對望,沉默了良久。

季雪庭就那樣看著韓瑛那雙早已不復當年清澈的眼睛中一點點燃起了怒火。

「季大哥,你還記得,當初你是怎麼教我的嗎?」

他一字一句,輕聲問道。

「是你跟我說的,大丈夫為人處世,當為任俠」

季雪庭不由一怔。

韓瑛喃喃道:「任,為身之所惡,成人之所急。」頓了頓,他忽然又道,「你還說過,當循聖人言,摩頂放踵,以利天下。」

「還有……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

「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

季雪庭輕聲替他說完。

隨後他怔怔望向韓瑛如今疲憊消瘦蒼老的面頰,嘆了一口氣:「是啊,確實是我跟你說的。」

只不過,他當年那般教導,純粹是因為年少輕狂的韓瑛行事極端,劍走偏鋒,好聽點是少年銳意,難聽點真真就是無法無天。

韓家少主的性子太過桀驁,季雪庭與他相伴那幾年,也不由頭痛,心知以韓瑛這種性格日後恐怕會惹出大禍。

……畢竟,在三千年前,也曾經有個金尊玉貴的少年,仗著自己身份尊貴,行事不管不顧又無人壓制,最後落得那般凄慘收場。

出於一點複雜微妙的私心,季雪庭便捏著鼻子,刻意將些人世間流傳的大道理一股腦灌輸給了韓瑛,倒也不求韓瑛真的蓋頭換面變個迂腐佬兒,只求他在做事時稍稍顧忌一些,不至於太過於出格。這樣一來,也算是成全了他們這段哥哥弟弟的情誼。

季雪庭壓根沒有想到,當年那般兇狠莽撞的少年,竟然還真的把那些大道理一字不漏地聽到心裡去了,而且……而且還化為了自己之後一生的準則。

「季大哥,你知道我為什麼留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嗎?」韓瑛見季雪庭臉色複雜,忽而慘淡一笑,「因為我在這裡看到了人間煉獄。這裡沒有靈氣,神佛不至,百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曾見青州貧民為避山中妖魔,每個旬日便抽籤將村中小兒綁在荒野任由那些鬼怪啃食,只求能得到那麼十天半個日的安寧。抽籤那日,哭聲震天。我還曾見一家老小,上下二十餘日,前一日還擠出家中最後一點粗糧招待我這個過路之人,只求我能護他家唯一的小女兒能夠平安逃出青州,可不過一日而已,等我送了那姑娘再回去時,那一家子人竟然早已淪為滿地白骨,化為了妖魔口糧……此等慘事,在青州上下,比比皆是。」

「所以你便動了惻隱之心,決定替上天護著這群百姓。」

「並非惻隱,而是為俠之心。既然此地天不管,地不管,那就由我韓瑛來管。」

韓瑛直視著季雪庭,因為過度疲勞而凹陷在眼眶裡的眼睛在這一刻卻像是倏然點燃了光。

「瀛山內有禁制不可擅入,可這裡自有天塹,以其為依建城而居,這裡便比青州其餘任何一地都更加安全。既然如此,我為何不可在此建城?」

「青州困苦,這些人困苦難捱,無非就是需要個木雕石偶寄託那等虛無縹緲的念想,那麼,我就給他們這個念想好了,空神位算什麼,邪神算什麼,有我韓瑛在,一切皆由我承擔!」

季雪庭聽得韓瑛一番剖白,登時能在原地。兩人四目相對,房間里一陣寂靜。

這般對峙了片刻,季雪庭忽然真心實意地微笑起來。

「我先前還以為你改了性子,但現在想來,你竟然還是那股狗脾氣啊。」

他這一笑,反倒讓韓瑛有些恍神,顯然是不曾料想季雪庭會是這樣反應。

「季大哥?你之前說你已飛升成仙,我還以為你聽到我這些話……」

「啊,這個啊,那倒確實,什麼天道不管你來管之類的話若是落到別的仙人耳中,確實不太好。」季雪庭撓了撓後腦勺,笑道,只不過隨即他望向韓瑛的眼神,卻漸漸變得鄭重又溫柔起來。

「不過,我還是覺得,你現在這樣子很好。」

此話一出,韓瑛眼眶竟然隱隱有些發熱。

有那麼一剎那,面前場景竟然與二十年前兩人亦師亦友結伴遊歷天下時的一幕幕重疊起來,恍若時光倒流,回到從前。

只不過,韓瑛畢竟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韓瑛,哪怕心神震動,也立刻就回過神來。

他看著面前季雪庭,在想想他先前那明顯有些奇怪的言行舉止,身體猛然僵住。仟韆仦哾

「季大哥,你其實壓根就未曾懷疑過我,對嗎?」

他聲音微啞,沉聲問道。

季雪庭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腰側的凌霜劍,臉色上的笑意漸漸褪去。

「是的,我沒有懷疑過你。」他說,「我懷疑的是稚春。」

「……」

韓瑛的瞳孔猛然縮緊,他望著季雪庭,看上去好像忽然聽不懂後者的話了。

可季雪庭還是當著他的面一字一句冷淡地說完了自己的話。

「為瀛城設下困城之局的妖魔,要麼就是他,要麼就是與他細細相關。」

「不可能!」

韓瑛失聲叫道。

比起先前誤以為是自己被季雪庭懷疑時,此時的韓瑛顯然已經失去了方寸。季雪庭只瞥了他胳膊一眼,就可以看到繃帶上的血污又瀰漫開來了。

「稚春自小養在我身邊,若不是我強行讓他到瀛城來,他如今應該……應該還在韓家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而且他心智不全,痴症愈重,他根本不可能與妖魔相關!」

季雪庭在說出自己想法時候便已猜到韓瑛不信,但如今看著韓瑛這般模樣,再想起二十年前三人相伴的那段時光,也有些難言的黯然。

他從懷中掏出了先前在青州荒野第一次遭遇猖神時撿到的那枚通行令牌,將其擲在桌上,與那倀鬼的頭顱並排而置。

他將那一夜之事告知韓瑛,輕聲道:「……這枚通行令牌的雕紋之間,隱有特殊的黑色污跡,我先前也曾以為是在荒村小院沾到的泥土,但那天見到了稚春那般認真地修復那一隻青州傀,我便忽然意識到,那並非污泥,而是稚春日日與傀儡相伴,操控青州傀用的染黑絲線上的染料沾到了他的指尖。他心智不全,便是有人照料,也很難做到完全凈手,平日里使用這枚通行令牌時,難免會將染料沾到上面。當然,這些解釋其實都很多餘,你一看到這枚令牌,應當就能看出來,他是韓稚春的,不是嗎?」

韓瑛站在那裡,臉色煞白。

他沒有否認。

季雪庭便也繼續說了下去:「除此之外,我昨夜上山之時曾遇到了一折詭異的傀儡戲,刻意將這瀛城中妖魔與當年青州之民囚禁神獸虹行之事聯繫到一起。可是,看看它——」

他指了指桌上那隻倀鬼的頭顱。

「既然虹行已經被青州之民囚於瀛山,它又去哪裡找到這隻倀鬼來襲擊我?要知道,倀鬼這種稀罕玩意可是很貴的,它總不可能自己跑到這靈氣匱乏,鳥不拉屎的瀛山找死吧?所以那一夜我遇到的傀儡戲純粹就是有人在搞鬼,好巧不巧,那搞鬼用的傀儡還偏偏是某人趕工之下新做的,法力被撤去之時,我去檢查了一下那些傀儡,衣服上也不小心,沾染上了些許墨跡。燕燕,你說巧不巧,那用來畫傀儡的彩墨之中,我竟然聞到了一股蘇合香的味道。」

聽到這裡,韓瑛身形一晃,已是站立不穩。

「季大哥,別說了,我求你……這不可能,這不可能跟稚春有關……」

願意仗劍庇護一州百姓的大劍俠,大英雄,在這一刻發聲時,聲音甚至是卑微的。

男人臉色難看,幾乎像是個死人,看上去無比可憐。

然而與他有著那般深厚舊日情誼的季雪庭,卻還是無比冷靜地說了下去。

「韓稚春因為心智不全,脾氣一旦上來了便難以控制自己,所以自從他到了你身邊之後,你便在他日常所用之物上都摻上了可以安定情緒,溫養心脈的香葯。你出生韓家,用的都是極為貴重罕見之物,全天下可能也只有你,捨得將價值千金的蘇合香摻在墨中任由自己的弟弟取用了。至於他……他自從到了你身邊,所用之物無一不精,無一不經你之手,所以,恐怕他只會覺得,全天下的彩墨之中,都有這股沁人心脾,經久不去的香氣了……」

「不可能……」

韓瑛以手掩面,喃喃道。

季雪庭看著韓瑛,眼眸低垂,掩去了眼底神色。

「既然你還是不相信,不如乾脆讓稚春到我們面前來解釋一番可好。」

說完,季雪庭輕輕拍了拍手。

然後他望向門外,沉聲道:「韓稚春,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話音一落,韓瑛房門便被人「嘎吱」推開。

一個消瘦蒼白的中年男子神情恍惚地站在門外,不知道已經在那裡聽了多久。

「稚春!」

見到稚春,韓瑛再難控制情緒。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吼道,只想著韓稚春能夠給出一個解釋,一個可以讓他信服的解釋。

韓稚春卻只是怔怔站在原地,那種痴傻之人特有的天真稚氣依舊殘留在他的臉上。

他轉過頭來,望著韓瑛,忽然間,像是做錯了事情飽受驚嚇的孩童一般,紅了眼眶,流下了兩行眼淚。

「對不起,小春錯了,小春錯了——「

他囁嚅著,顯是十分懼怕如此驚怒的韓瑛。

然後……

轉瞬之間,無數瘋狂舞動的黑絲自他身上蔓生而出。

糟糕!

季雪庭眼皮一跳,凌蒼劍一躍而起刺向那已然現形的「猖神」。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可,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凌蒼劍劍光掠到之前的剎那,那些黑絲已經倏然展開,隨後,它便化為一陣狂風,朝著門外席捲而去。

來不及多想,季雪庭與韓瑛齊齊躍出門外朝著韓稚春追去。

「啊啊啊,猖神!」

剛到門外,季雪庭便聽得一聲慘叫,正是魯仁發出來的。他定睛一看,竟看到猖神逃跑的那條長廊上,端端正正正堵著兩個人——正是魯仁與宴珂。

也是不湊巧,魯仁是因為昨夜之事左思右想,只覺心裡七上八下,所以特意想去跟韓瑛與季雪庭商量個明白。起身之時他又想起了那宴珂身上的蹊蹺,只覺此人太過可疑,斷然不可留他一人獨處,這才找了個借口拽著他往韓瑛書房而來。

……然後就當面直面化為了猖神的韓稚春。

不得不說,猖神之態,頗為狂浪不羈,黑絲纏繞化為的鹿狀野獸,也確實駭人。

所以魯仁獃滯在原地,目瞪口呆只能尖叫,倒也確實無可厚非。

但叫季雪庭臉色瞬間陰沉的,卻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是宴珂。

那少年人彷彿也跟魯仁一樣被嚇得呆傻了,區別就是魯仁還會慘叫,宴珂卻只是呆立在原地不言不語,一張臉上面無表情,只有一雙空洞洞的眼睛,格外漆黑。

「躲開!」

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猖神與宴珂相遇,季雪庭忽覺心頭一緊,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凌蒼劍化為一道青光直掠而去企圖追上猖神。然而就同之前一樣,又是慢了一拍。

那猖神當著季雪庭的面散開了一身黑絲,那一刻,整片天地似乎都暗了一瞬。

而等天光再現,眾人可以重新視物之時,整個城主府中已是一片空空蕩蕩,無論是猖神,還是原本站在那裡的宴珂,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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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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