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 29 章

第 29 章 第 29 章

磅礴浩蕩的靈力匯入這具人造軀體之後轉瞬便變得格外溫煦輕柔,點點滲入肌理經脈之內。季雪庭感受著自己霎時變得充盈澎湃的內府,表面假裝做一片木然之態,心中卻是翻騰不已。他作為靈物寄身,最大的難處就是無法彙集天地靈氣,只能依憑體內作為核心的那一件靈物溢散出來些許靈力勉強修行。可此時此刻,那人以口渡入他體內的那股靈氣卻是如此違反常理,他的軀體不僅沒有排斥這股外來靈氣,甚至還如同久旱遇雨一般,格外貪婪地主動吸收起了這股力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人……又是誰?

季雪庭心中驚疑不定,正待細想,然而覆在他身上那人忽的換了一種渡靈之法,這其中略去不可言說數段描述,只說那季雪庭原本還勉勉強強將來人劃分到「非敵」這一範疇,到了那一吻終末,他卻是忍無可忍,一聲「爾敢」之後,便一躍而起持劍猛然刺向了那人。

說來也怪,那人轉瞬吞沒那面具男,又在頃刻之間操縱如此多暗影,一身術法來歷不明深不可測,偏偏季雪庭這般持劍想向,他卻不管不避,任由季雪庭一劍刺向己身。

不僅如此,他身上分明已中一劍,對待季雪庭時動作卻依舊輕柔。

季雪庭只感覺自己胸口忽然一涼,是那人伸手向前,不知在季雪庭身上抹了何物。緊接著,他胸口那道被面具人割出來的傷口竟然瞬間癒合,完好如初。

這樣一來,反而是季雪庭動作稍凝,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閣下究竟是誰?」

季雪庭不由皺眉,又問了一句。

那人依舊靜默無聲,然而行動之間,卻恍惚有萬般柔情,千分虧欠。

季雪庭還待開口,面上卻忽然蒙上了布料似的東西,等到他一把扯下那玩意,才發現先前籠罩在整個後堂之內的濃黑暗影早已褪去,那救了他,偏又輕薄於他的詭異之人,自然也早已不見了蹤影。

季雪庭低頭望向自己手中之物,發現先前罩住他的竟然還是一件察覺不出質地材料的白色外袍,而這外袍不知來歷,布料之間卻有絲絲仙氣氤氳旋轉,顯然不是凡物。

「……」

靜默片刻,季雪庭眉頭一松,想道:管他的,穿上再說。

他心中莫名有種強烈直覺,那黑暗中的登徒子縱然行事十分下流,卻定然不會害他。

季雪庭向來豁達,這麼一想便大喇喇便將那仙袍一抖,披在身身上。然後他就發現那衣服竟然頗為合身。

事實上,甚至還不止是合身,那衣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什麼人特地取天材地寶精心量體裁衣,為他特意做成的一般,不然他穿著那仙袍,也不會如此長身玉立,冰肌瓊骨,宛若直接從月宮落入凡間的天人。

季雪庭此時倒是不知那仙袍愈發襯出他的美貌非常,抖了抖袖口,覺得此衣質地頗好,心下便也覺得滿意。隨即他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後堂地上一處顯眼的血肉上。

原先散落滿地的傀儡碎屑恐怕也被那黑影中人直接帶走,因此光禿禿的石地之上,面具人殘留下來的一點碎肉殘骸便顯得格外顯眼,應當也是那一位貼心為他留下的東西。

如此一來,季雪庭對那人行事愈發覺得迷惑,實在是想不通這般體貼周道之人為何還能做出那種……

算了算了,非禮勿思,非禮勿想。

季雪庭搖了搖頭,懶得再去回想黑暗中那人對他上下其手的事情。

他走上前去,用劍鞘在那碎肉之中挑了挑,竟然有些慶幸先前自己視線被阻不曾親眼見到這位面具仁兄在黑暗中的遭遇。畢竟,即便只看他留下來的這些……也實在有點慘。

當然,恐怕也是顧及到季雪庭接下來要調查令瀛城中事,那位黑暗來客竟然還十分貼心地為季雪庭留下來面具兄的完整頭顱。解開了那滿是裂痕的喜福神面具,一顆扭曲歪斜的頭顱顯現出來,滿是斑紋的鬼臉上還殘留著瀕死時候駭然恐慌的表情。

「倀鬼?」

季雪庭一眼認出那頭顱原身,眼底掠過一抹深思。

這種鬼天性極賤,縱然修鍊到千年萬年的道行,卻始終無自己主張,必須要依附他人,受人驅使,才能使出一身本領來。

也正是因為這般好使,這種妖魔雖然名聲極響,卻早已因為被各路妖魔鬼怪抓捕驅使,消耗殆盡了。

而他面前這隻倀鬼面上斑紋如此繁多且色濃,顯然是修行已久且道行高深,季雪庭先前被他所制倒是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般罕見貴重的好工具,為何卻會派來瀛城這種小地方,而且,它又是為何要來取季雪庭的靈物?

是因為察覺到季雪庭等人出現會礙事,還是因為別的……

「果然是個有主家的倒霉鬼啊……為了取我身中靈物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你說你又是何苦這麼敬業呢?」

片刻后,季雪庭收起思緒,輕聲笑道,將先前那鬼取笑自己的話又送還了回去,然後他便伸手抓起那倀鬼腦後髮辮,提著那滴滴答答只往下淌汁的頭顱往門外走去。

此時倀鬼既死,他布下的迷陣自然也消失了。

走出去之後季雪庭才發現先前迷影重重了的山神廟其實修得很是簡樸,所謂後堂側殿更是狹窄粗陋,一覽無餘。

季雪庭走了出去,外面一片寂靜。

他抬眼望天,只見天色微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一夜。

季雪庭在山神廟中走了一圈,在山神廟後面的一處小小院落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魯仁,那人縮成一團,倒在地上,周圍一圈紙符,上面靈力都已經用盡。以紙符為界限,周圍圍著三隻做工粗陋的傀儡,此時已經都散架了。

顯然魯仁在他離開之後也已經陷入了迷陣,就是不知道這三隻傀儡在幻境中究竟化為了多少只面目可真的妖物。

季雪庭走過去,十分熟練地又打出了一道清心訣落在這位倒霉的仙君身上。魯仁恍恍惚惚,一躍而起,大喊道:「滾,滾,不過是些木偶傀儡,難道我還會怕你們——」

「魯仙友。已經沒事了。」

季雪庭提醒道。

那魯仁緊張到變聲的尖叫這才戛然而止,他回過頭來看向季雪庭,愣了愣才認出來人。

「季仙君……你也脫困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緩過神來,沉默片刻才勉強打起精神,沉聲做安慰狀,「便跟我一樣,遇到這般意味也能平心靜氣,安穩脫困,不錯,不錯。只不過你先前為何那般莽撞,就那麼冒冒失失,忽然便抽身離開?」

季雪庭苦笑一聲,將自己看到劉阿花追上去,又是如何在後堂遇險的事情說了。當然,說的時候他還是有意無意地略去了些許不可與外人道的特殊情節,只撿著重點一一道來,聽得魯仁臉上是又青又白,十分精彩。

也許是被季雪庭提醒,魯仁慌亂中忽然想起,他們中間還少了個人,連忙道:「對了,宴公子——宴公子在方才的紛亂中忽然就不見了,我追著他趕過來才不小心落入那妖魔迷陣,可宴公子他卻始終不見蹤影!糟糕,他不過是個凡人——」

「我,我在這。」

魯仁話音未落,那迴廊之中忽的轉出了一個可憐巴巴的細瘦人影來,不是宴珂又是哪位。

「雪庭……哥……」

看到季雪庭之後,他猛然往前快步走了好幾步,只不過,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在原地站住了,彷彿不敢靠近一般,只是遠遠看著季雪庭然後輕聲喊道。

「宴公子!你沒事吧?」

魯仁連忙上前檢查其宴珂。

「我……我沒事……」

那宴珂輕聲回應道。

魯仁檢查一番,發現這位宴珂公子確實是個大吉大利走好運的人。畢竟,若不是個好運人,這種詭異地界與他們兩個分散開,也很難囫圇完整地回來。

唯獨就是宴珂的手上有些半月形的傷疤,深可見骨,十分駭人。

魯仁開始還以為是什麼妖物所傷,嚇了一跳。

他托著宴珂的手正要問話,那宴珂才像是後知後覺自己手上有傷。少年猛然抽回了手,十分羞澀似的,把手指籠在了袖子里。

「是我自己咬的。」

宴珂低著頭,細弱地解釋道。

「你,自己咬的,咬得連都快見骨,你沒覺得疼?」

魯仁震驚問道,剛才宴珂縮手縮得快,可他看得清楚,那上面有許多傷口已經滲血發黑,若是咬痕……那也咬得太重了。

「嗯,我害怕。」

宴珂若無其事地說道。

魯仁一聽這話,愈發覺得心裡有點不太踏實。

他覺得,這宴珂的神智似乎有些不太清醒。

當然,驟然看上去,宴珂依舊是那個滿心惶恐,可憐巴巴跟著他們上山的小公子,可是……細看之下,那少年縱然是一幅面色恍惚,神情迷茫的模樣,但眼眸卻是水光瑩然,面頰飛紅,隱有春色。

該不是這妖魔對待凡人跟對待仙人,使出來的手段也不一樣吧?對待仙人便喚出那醜陋駭然的傀儡齊齊圍上來做恐嚇狀,而對待凡人,就驅使了什麼狐仙妖媚,把人誆了過去吸取精元?這念頭只在魯仁心頭一盪,隨即便又散去,因為他再仔細看那宴珂,立刻就察覺到那少年神色中的矛盾之處:分明是夙願了結,心滿意足的歡欣之態,卻又混著七分惶恐,九分驚懼,就彷彿他真的做了什麼天大錯事,再無法挽回一般。

再加上他那副連自己身上有傷都無知無覺的模樣……

「宴公子?你去哪了?這個晚上可遇到什麼危險?」

魯仁連忙問道。

「我沒追到雪庭哥,就在山神廟裡找了個避風的角落等你們,一直等到現在。」

宴珂回應道。

他目光始終凝在雪庭身上,只不過他怕是也察覺到自己目光有異,時不時地便強行垂下眼帘挪開視線。但這樣,也只能忍上片刻,過不了多久,他又要往季雪庭那邊望。

「唔,這就是說你沒遇到什麼怪事?」

季雪庭若有所覺,便朝著宴珂這邊走來,聽到他這樣回答,像是隨口一般問道。

他一靠近宴珂,宴珂的肩頭便微微顫抖起來。

「沒,沒有。」

「那你方才又說你害怕?你怕什麼?」

季雪庭問。

宴珂頓時呆在了原地。過了好久,他才沙啞地開口:

「我做了個噩夢,夢到我最心愛的東西差點被人搶走了,心裡……非常害怕。」

他此時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很是古怪。而且這番回答,便是傻子也能聽出來並不是實話。

魯仁頓時眉頭緊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避開了宴珂。

隨後他望向了季雪庭,以眼神相詢——這宴珂可是被邪物附身了不成?

然而季雪庭往日里那般聰慧敏銳,到了此時,反而格外遲鈍了似的。

他像是沒有聽出什麼問題一般,伸手輕輕在宴珂肩頭一撫,柔柔說道:「沒事就好,早就說過這裡危險,你卻偏偏要跟過來。」

然後他若無其事,直接便喚了魯仁和宴珂同他一起下山。

「走吧,把這玩意——」季雪庭舉起手中倀鬼頭顱,笑嘻嘻道,「給燕燕看一看,也好讓他知道這空神位上也不能隨便放個爛木頭,惹來這麼多野鬼妖物也,又危險又麻煩。」

「是啊,真的很危險。」

宴珂目光在那扭曲歪斜的頭顱上一點,立刻應道。

這般反應,惹得魯仁不由自主又多看了他一眼——若是尋常人看到這般恐怖的玩意,怎麼著也不至於這樣平靜才對。

先前不曾細想,如今魯仁再看宴珂,只覺這位宴家公子從頭到腳,連頭髮絲都透著可疑。

就連他對季雪庭那肉眼可見的親熱,如今看著也分外居心叵測。

只很季仙官自己卻混不在意,他一走,宴珂立刻就眼巴巴地跟了上去,若只看背影,那少年竟與先前他們上山時看到的那隻狗有種微妙的相似。

是啦,他之前怎麼就沒想到?凡人世家出來的公子哥哪個不是眼高於頂,趾高氣昂,又怎麼可能會像是宴珂這般,宛若喪家之犬一般黏在另外一名男子身後?

魯仁綴在他們身後,看著那兩人的背影,覺得自己彷彿想通了很多事情。然而越是這般茅塞頓開,他就越是鬱悶。尤其是看那季雪庭任由宴珂與自己走在一起,魯仁只覺一口氣堵在喉嚨里,憋得簡直快要喘不過氣來。

季仙官究竟是有所覺察,以不變應萬變?還是真的不曾注意到宴珂的不妥?

魯仁百思不得其解,帶著那一股鬱氣,十分警惕地觀察著宴珂,這般一步一步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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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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