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退

早退

下課之後,風長健悄摸摸把花仔帶到麟堂的東南角上。

這邊算是麟堂的小花園,有些花木山石,中間還有一座涼亭。

只不過麟堂生徒們每天都被/操練累成死狗,很少有人會往這邊來。

還沒走近,花仔就看到了亭中那道清麗的身影,立即剎住腳,「那是……你姐?」

風長健意外:「花哥你怎麼知道?你見過我姐?」

花仔心說不單見過,還欺負過。

「你說有驚喜給我,就是你姐?」花仔打算走人。

「哈哈不是不是,是烤全羊!」

「叮」地一聲響,花仔的眼睛睜大了。

*

姜安城離開課舍的時候,遇見了榮王。

榮王看見他衣袖都濕了半邊,頓時一愣:「你底下那些人怎麼做事的?」

姜安城沒有答,只問:「有事?」

榮王同著他往外走,因往來的生徒太多,遂拉他走了條稍微僻靜點的道。

一面走,一面道:「我只是看你近日有些操勞了,過來囑咐囑咐你,人只有一世,命只有一條,別一個人當好幾個人使,哥哥我會心疼。」

姜安城安靜地走在他身邊,沒有接話。

榮王道:「好在過些天這些生徒們便要出去操練了,你在這邊的課可以暫停,好歹能松泛一陣子。」

春秋兩次公試不單包含兵陣騎射等學舍內的表現,更包含出外實戰的成績。是以每年四月與十月皆有一次出外操練的機會。

以姜安城和榮王這等客座夫子的身份,自然是不隨行的。

是以榮王便問姜安城要不要去明月坊聽曲子。

姜安城:「抱歉,沒空。」

這個答案榮王的耳朵里都快聽出繭子來了,翻了個白眼:「若不是玉娘子只肯為你彈《天上香》,我才不想和你一起逛樂坊。」

很快他又想起一事,「對了,你待花仔會不會太嚴了些?連飯都不讓人吃頓好了,人現在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這幾天花仔沒有再去隔壁蹭飯,榮王覺得有點奇怪,還特意問過花仔。

花仔當時一臉沉痛:「我要好好聽夫子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忍下去。」

姜安城微微抬了抬眼:「哦?她當真這麼說?」

「你難道沒發現她最近都沒翻/牆么?連晴光和雲影都安全了不少。」

榮王對這位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可是再了解不過,姜安城待所有人都一派溫和,實際上是與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但在花仔這裡,他卻是嚴苛得不近人情。

「因為她是可造之材。」

雨已經停了,樹葉上猶凝著水光,偶爾滴落一兩滴,滲進衣料,帶來微涼的寒意,很像從傘下漏進來的雨水。

「她小小年紀,就已經驍勇無雙,只要稍加打磨,便可為良將。只是她自小肆意任性慣了,所以我才要花些心思收斂她的性子,約束她,管教她,使她通曉為將之道,其實在為人。」

姜安城說著,發出一聲稍帶滿足的嘆息:「她既然能對你這樣說,看來是頗有成效了,不枉我……」

底下的話沒能說出來,因為一轉彎,就看見了前方的涼亭。

當然也看清了涼亭里的人。

風長健姐弟倆站在石桌旁,從這個角度只看得見背影,石桌上似乎放著一隻椿箱,

花仔就在他們的對面,望著椿箱里的東西,一雙眼睛睜得滾圓,眼珠子好像隨時會滾下來。

口水大概也已經流下來了。

風裡飄來濃郁的肉香,榮王吸了吸鼻子:「唔,是烤羊。安城,看看你把人家小孩子餓成了什麼樣,看見肉都饞成這樣了。」

「…………」姜安城轉身就走。

榮王追上去:「哎,過了涼亭就出門了,走回頭路可得繞好大一個彎呢。我倒是無所謂,你人多事忙,當真要繞路么?」

姜安城不說話,步子邁得更快了。

榮王試圖勸他:「這小孩子吧,你管得越緊,她就貪吃得越厲害。不然你要禁就禁別的,肉就別禁了,你沒發現你這徒弟有多能吃嗎?禁著不給肉吃,她自然是受不了,再說了,我那堂妹的手藝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這誰抗得住——」

「夫子!」

身後脆生生的一聲,姜安城站住了腳,回過身。

樹木深翠,滿含雨意,拱衛著中間這條卵石砌成的小道。花仔從小道上跑過來,步履輕盈迅疾,像一頭從山林深出奔過來的梅花鹿。

「你們怎麼在這兒?」

花仔問完就發現姜安城看她的眼神十分奇特,像是有點高興,又像是有點欣慰,還像是有點滿足。

花仔不由看了看自己,有什麼不對嗎?

「小花仔,那羊肉你沒吃嗎?」

榮王好奇地問,雖說他見識過花仔橫掃千軍的乾飯功力,但這麼一會會兒功夫就幹掉一頭羊,不太可能吧?

「別,別提!」花仔痛苦地捂心窩,「走走走,走快點兒,老子現在還聞得見香味!」

她一面說,一面拉起姜安城的手就跑。

「哎……」榮王試圖阻止她討罰,姜安城一舉一動皆守規矩,講君子端方穩重,不動如山,像這種在外頭手拉手狂奔的事情,絕對能把姜安城惹毛。

然而他只出了這一聲,就見姜安城跟著花仔跑了起來。

姜安城腿長,一步邁得遠,花仔腳快,兩步恰好抵姜安城一步,如此不搭調的兩個人居然在一起跑了個肩並肩。

榮王愣住了。

他很久很久沒有見姜安城這樣跑起來過了。

自從十三歲后,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姜安城。

時空好像出現了某種錯亂,恍惚間,當年那個和他一起走馬看花的少年又回來了。

就這麼一個恍神,兩人就已經跑出了視線範圍。

榮王:「……」

要跑一起跑,落下我一個是什麼意思?!

*

一直跑到校場邊,花仔才停下來。

簡直是劫後餘生,險險就扛不住。

姜安城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問道:「你那麼喜歡肉,為什麼不吃?」

「這還用說嗎?聽夫子的話唄。」花仔想也沒想就答。

姜安城的眸子深沉,聲音微低:「當真這麼乖?」

「嗐,其實我覺得有點奇怪。」

郡主說,她聽風長健說起花仔,知道花仔是風長健的好哥們,又聽說花仔很想吃烤全羊,今日她正好想來看看風長健,便順手烤了一隻,讓風長健和好哥們同享。

「所以她今天是專門為了給我送羊肉來的?我又沒什麼好處到她頭上,她對我這麼好乾嘛?」

說著,她笑眯眯看了姜安城一眼,姜安城一身官袍,清貴典雅,威儀隱隱,面容俊美,神情專註,真是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啊。

「所以,我懷疑她是聽說我是你的人,所以想來收買我,這樣才好接近你,歸根到底,她還是在打你的主意。那我自然是要抵擋住誘惑,捍衛我家夫子啦!」

我是你的人……

我家夫子……

明知道她純然是無心之辭,這些話卻像是小石子投進湖心,在姜安城心裡盪起層層漣漪。

他剋制住自己心頭的動蕩,盡量平靜地問道:「那你何不吃了再來?反正吃一隻羊而已,恐怕還收買不了二當家。」

「我起先是這麼想的,吃完就跑,她能奈我何?但一來嘛,我已經欺負過她一次,那麼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再欺負她我有點不忍心。二嘛,夫子你教我的那些話我都記著,我也想試一試自己忍不忍得住。結果你看,我忍住啦!」

花仔說到這裡,神采飛揚,「哈哈哈我連那麼香的烤羊都忍得住,我就不信世上還有什麼是我忍不住的!夫子,我厲害吧?」

姜安城看著她,嘴角輕輕上揚,帶起一抹溫柔的笑意,「著實厲害。」

他待人向來謙和有禮,讓人如沐春風,但此時這種笑意花仔還從沒見過。

它那樣清淺、清澈,柔和得像灑在水面上的春日陽光,讓他向來沉靜的眉目都變得明媚起來。

「怎麼?」姜安城看她獃獃地,問道。

「夫子,我發現你這樣笑起來還怪好看的,一點都不古板呢。」花仔拿兩根手指比了比他的嘴角,「以後要這麼多笑一笑,肯定能年輕幾歲。」

「胡鬧。」姜安城收了笑容,頓了頓,狀若無意地,「我老么?」

「嗯,一板起臉,活像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姜安城:「……」

花仔立刻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就說了大實話,趕緊找借口開溜:「我去寫兵論了——」

剛剛轉身,手臂便給姜安城拉住,姜安城道:「回去寫。」

花仔眨了眨眼:「我就是要回去寫啊。」

姜安城:「回家去。」

花仔一時懷疑自己的耳朵:「現在?」

老天爺,我沒聽錯吧?夫子這是讓我早退嗎?

*

桑伯一見兩人身上的衣裳都是半濕的,立即帶著人去準備熱水和薑湯。

「哎沒事,這都快乾了……」花仔試圖阻止,奈何桑伯人都去遠了,算了,還是聽夫子講課要緊,她熟門熟路便往書房方向拐。

一人手拎住了她的后衣領,把她拎回來。姜安城:「先去沐浴,喝完薑湯再來。」

洗澡倒罷了,薑湯那麼難喝的玩意兒,花仔一百個不樂意,臉都垮了。

姜安城加上一句:「不喝完不上課。」

「……」

花仔眼睛瞪他,生氣。

我為你連烤全羊都放棄了,結果你讓我喝薑湯?!

她憤憤回房。

天虎山的人有一個統一的特徵,那就是對梳洗這回事都不怎麼熱衷。

花仔所謂洗澡,差不多就是把自己放水裡浸一浸泡一泡,香胰子麻溜塗一遍,再洗洗乾淨便成。

所以桑伯給她準備的花瓣、香丸、面脂……等等等等,全部都是閑置在旁,動都沒有動一下。

見她這麼快出來,桑伯有點意外,花仔看著桑伯手裡抱著一疊衣裳,也有點意外:「夫子還沒洗好?」

「你和主子都淋了雨,受了風寒,當然要多泡一泡熱水才好,花公子你不如……」

桑伯說到這裡頓住,心念一轉。

這可是這麼多年主子第一次這麼早回家,不用問,一定是因為她。

於是底下一句「不如回去再泡一泡」,就變成了「不如幫我送一下衣裳給主子,我這邊還有點急事。」

「哦。」

不就送個衣服嘛,花仔爽快地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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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伯:主子,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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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大人今天崩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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