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燈光照玉除

第45章 燈光照玉除

卓螢立於檐下,目瞻眼前紅梅傲雪,天地蒼茫一片,皆被風霜卷了個遍,殘的殘,敗的敗。霍遠程見卓螢的髮絲被吹得翻飛,頓時起了憐惜之心,走過去給對方披上大氅。

卓螢眸子微顫,她噁心霍遠程,這大氅上有霍遠程的煙味,讓肩膀一顫,但她掩飾得極好,厭惡從不流於臉上被對方發現,霍遠程握緊她發冷的手,問道:「這麼冷,怎麼不進屋?」

「想看雪。」卓螢說道,語氣隨意,就像是在應付霍遠程,她心事重重,得了花柳怕是命不久矣,可惜了她這個將死之人,臨死前還要被困在金絲籠里,不得自由。她想到這些,不由得苦笑,覺得能拉霍遠程下水,為姊姊報仇,她死了也值了。這副身體,這條命早就被那些人踩進了泥里踐踏了無數次,活着也是受罪。

霍遠程見她又悶悶不樂的樣子有些生氣,他覺得卓螢這個人陰陽怪氣,不像之前的那些女人那樣纏着他對他說着海誓山盟,而且經常心不在焉,和床榻上判若兩人,這讓霍遠程感到挫敗,有時候她覺得卓螢侍奉他不是因為愛他,而是為了完成一項任務罷了,他不由得開始患得患失。

他鬆開了卓螢的纖纖細手,壓聲問道:「你告訴我,你有愛過我嗎?」

呼卷的冷風很快帶走了霍遠程的聲音,只留得卓螢微微俯首凜然一笑,像是譏諷,她看都不想看見霍遠程,反問道:「你覺得呢?」

霍遠程抬手強行將她攬入懷中,讓她的嬌小的身體緊貼著自己,也依靠着自己,卓螢沒有掙扎,就這麼倒在他身上,她心知肚明,反正逃也逃不了,甚至還可能惹怒霍遠程,倒還不如乖乖做個木偶,任他擺弄。霍遠程的唇碰了一下她的耳廓,道:「不要讓我猜。」

卓螢有些無精打采,像極了一朵頹敗的花,姿色愈發明艷,可年少時的靈動卻蕩然無存。她貼著霍遠程,讓聲音闖進他的胸腔,說道:「主人既然這麼問,想必是心裏有了答案,何必再來找婢子來核實。」

霍遠程本該生氣,此刻更多的,是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失落中,這就像他當初喜歡陳奇玉那樣,他覺得自己哪裏都不比林添舒差,可那女人就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以為林添舒死後,陳奇玉也該斷了對那小子的念想,他覺得對方是個女人,就該找個堅實可靠的人以度餘生,更好地生存於世,可誰知陳奇玉就是塊硬骨頭,她骨子裏瞧不起霍遠程這種登徒子,看他一眼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家花不如野花香。

霍遠程心裏暗暗罵自己真是賤,他從前不甘相信居然有女人會不愛他,和他在一起不會動情,甘願淪為他的玩物,僅僅止步於此,從未想過成為他的結髮妻子。他莫名倔強,摟緊懷裏的人,啄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道:「喚我霍郎。」

卓螢聞聲不動,她嘴唇微顫,往事上浮,她想起姊夫當初生意不順,為了拉攏霍遠程幫忙,不惜將姊姊送給對方玩弄,後來姊姊懷了霍遠程的孩子,姊夫卻勃然大怒,動手打得姊姊流產,險些喪命。

這一切,都是因為霍遠程。

卓螢閉起眼睛,兩行熱淚滑下,她深吸一口氣,任寒風扑打在自己臉上。

她希望自己是個啞巴。

——

長岱盤腿坐下,連連嘆息。早上客棧門口出了人命,旅人們為了怕大理寺的人找上門,為了撇清關係,早就跑光了,只有裴禕和長岱還堅守於此。

身正不怕影子斜。

話是這麼說,但重點不在於此。施濤奕死得蹊蹺,還死在他們投宿的客棧門口,這讓長岱不由得隱隱擔心,他總感覺這一切似乎都是沖着裴禕去的。

「公子,這可怎麼辦啊?」長岱一着急就喜歡像只熱火螞蟻轉來轉去,裴禕已經習慣了,她淡然地拿起一塊栗子糕送到嘴裏,忽地發現口味不對,她道:「怎麼是咸口的,還是甜口的好吃些。」

長岱聞言,像是一位操碎了心的老父親,他回頭看了一眼用帕子連連拭淚的掌柜,掌柜的傷心欲絕,客人都走光了,她的生意受到了衝擊,這可還怎麼過日子啊,讓她喝西北風死了得了,她一邊掩嘴抽泣,一邊心裏把施濤奕罵得糊地穿心,她與這奸商無冤無仇,對方要死哪裏不好偏偏死在了她的家門口,狠狠砸了她的飯碗!

「公子!」長岱湊前來拍了拍桌子,試圖讓裴禕警醒起來,裴禕精神不濟,不知怎麼的,她感覺全身無力,倦意潺潺,她感覺自己沒睡夠,困得發緊。她深吸一口氣,緩聲道:「着急無用。」

裴禕知道長岱在擔心什麼,她又接着道:「我扇了人家一巴掌,人家不放狗來咬我才怪了。」

突然有人蹦躂着腳步急匆匆地跑進來,步聲淘氣活躍,喬牧進門認出裴禕后笑了笑,頂着張通紅的小臉兒傻傻地笑,他輕輕踮腳,從袖底掏出一隻綉著點點螢蟲的藍色荷包放在桌子上,隨後道:「哥哥,螢姐姐說你上次落了東西在怡醉樓,今兒讓我給您送回來。」

裴禕看着這個荷包稍愣片刻,她微微笑着,對喬牧道:「好,多謝了。」

喬牧滿意地笑了,裴禕拿了些栗子糕給他吃,就當是獎勵他的,喬牧把油紙袋摟在懷裏,視若珍寶,又像是生怕糕點涼了不好吃,試着用體溫暖着它。

待喬牧走遠后,裴禕拿起荷包打開一看,她小心地將裏面的東西通通翻出來。桌子上躺着一隻小小的玉哨子還有四枚銅錢。長岱不解地湊近去瞧了瞧,微微揚眉疑惑道:「公子,這荷包真的是你的?」他看着這荷包,怎麼看也不像是裴禕會佩戴款式,而且裴禕的荷包,不是一隻綉著小黃狗的紅包嗎,什麼時候又喜歡上籃的了?

裴禕無暇理會長岱,只輕輕的搖搖頭,她沒有說話,怕亂了思緒。她盯着玉哨子打量了好一會,忽地發現了什麼,手中凝出一根冰針往玉勺子裏面挑,不消片刻,塞在裏面紙條掉了出來。

裴禕碾碎冰針,抬指攤開一看,紙上面寫着——漏響飄銀箭,燈光照玉除①。

長岱繞到裴禕身後,本來想幫對方排憂解難,結果看到紙條上的內容他就懵了,他最討厭這些詩詞歌賦了,小時候讀得死去活來,長大后索性避而遠之。

裴禕凝神,她困得厲害,感覺自己倒頭就能睡。這荷包自然不是裴禕的,但喬牧說這是卓螢還給她的,她覺得裏面應該是藏了什麼線索,不然不會如此平白無故地送東西來。

玉哨子……

漏響飄銀箭,燈光照玉除……

四個銅錢……

她微微仰首,嘴裏碎碎念叨著:「燈光照玉除……」

長岱等著裴禕作解,他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公子可有什麼發現?」

裴禕腦子裏如走馬觀花,線索一一掠過,最終大浪淘沙,將用得上的,聯繫得上的通通串在一起,她指尖壓在四枚銅錢上,道:「這四人是同一種死法?」

「公子是說卓瑤,施濤奕,吳韻兒還有……」長岱沉默半響,才念出了那個名字,「陳奇玉?」

裴禕深吸一口氣吊著精神,像是在給自己續命,她很累,卻又不得不思考,她道:「也不是不可能。」

她又細細琢磨了一番「燈光照玉除」,忽地想起昨天晚上施濤奕手裏提着的那盞藍火燈,她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像是沒有力氣了,軟軟地道:「那盞燈有問題,施濤奕手裏那盞。」

長岱想起昨天晚上裴禕看到燈之後便身子虛弱,差點跌在了雪地里,他問道:「公子,你可有感覺自己哪裏不舒服?」

裴禕抬首搖搖頭,她除了困得快掀不起眼皮子之外,並沒有感到哪裏不舒服,她將桌子上凌亂的物什收好放回荷包里,隨之輕然一笑,像是在接受霍遠程的挑戰,她道:「奉陪到底。」

外面傳來聲聲碎響,裴禕聽着頭痛欲裂,她蹙眉,問長岱道:「哪裏來的鈴鐺聲?」

四下寂靜,長岱聞言不由得一怔,他愕然鬼道:「沒有啊,我沒聽到什麼鈴鐺聲。」

①出自唐·鄭畋《五月一日紫宸候對時屬禁直穿內而行因書六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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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兒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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