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霜雪壓枝,紅梅姣姣

第44章 霜雪壓枝,紅梅姣姣

梅枝挨着裴禕的腦袋,他們已經等了一個時辰,長岱在她身後來回踱步,越走越氣,他急了,上前對裴禕說道:「公子,那家僕該不會卷了錢走人吧,我這就把這破門踹開,我們直接闖進去就是,這麼低三下四幹什麼!」

語落,長岱真的一腳踹在木門上,門閂被撞得哐哐作響,裴禕沒有阻止他,她也等著有些累了,想找個地方睡覺去,她抬起冰冷的手,捻下一朵梅花,紅艷灼目,梅香沁人,縷縷繞指尖,思緒接天蓮葉,她忽地想起新雨銜后,煙江平闊,杏花潮濕,遠人攜一段酒香,悠悠而來。

裴禕看着覆在梅花上的白雪皚皚,失神道:「霜雪壓枝,紅梅姣姣。」

長岱聽到裴禕說話,但就是沒聽清她說了什麼,他見裴禕凍得臉色蒼白,道:「公子,要不我們先回去吧。」

裴禕搖搖頭,隨即聽到隱隱踩雪聲,她眼眸一轉,將一朵梅花藏於袖中,對長岱道:「我們再等等。」

果不其然,剛剛跑回去的家僕回來開了門,他喘著氣,弓著腰,扶著膝蓋對他們二人道:「霍公子已備好茶水,還請二人移步堂屋。」

霍遠程坐在太師椅上,身戴金銀珠寶,意氣風發,他鵝黃色華衣上的水紋每一針皆由金線綉成,做工極為繁瑣,無不考驗著綉娘的手藝。他看着裴禕和長岱,嘴角輕輕一揚,像在諷他們二人,但他還是把禮儀做足了,拱手對她們二人頷首行禮。

長岱有些猶豫,畢竟與妖皇同行而坐未免不合禮數,他愣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是裴禕看穿他的顧慮,眼睛瞥了一眼身旁的空位,若無其事地道:「坐吧。」

得到了妖皇的命令,長岱才安心坐下。僕人上來沏茶,斟好一杯遞到裴禕面前,霍遠程比了個「請」的手勢,隨後問道:「不知裴公子前來所為何事?」

霍遠程一臉春風笑意,更像是做學問的文人雅士,裴禕抬眸,發現對方的脖子處露出一塊紅紫色痕迹,她目光上移,看着對方硬氣的面龐。霍遠程不像崔堇然和黃如煉等人年少有為,他三十有五才鍛築神骨,得以肉身不滅,都說男人三十一枝花,霍遠程雖然成功晚了些,但怎麼說也是卡在了魅力四射的年紀,因此下凡禍害無辜姑娘家得心應手,暢通無阻。

長岱不淡定了,眼尖好奇地指著那塊痕迹,問道:「霍公子,您這脖子是怎麼了?好像受傷了?」

裴禕聞言匿笑,等著看霍遠程如何為自己作解。霍遠程臉露尷尬之色,諂笑道:「刮痧,刮痧,最近入冬了身體有些不適。」說完,他還應景地咳了兩聲,在裴禕看來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長岱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道:「我見公子穿得少,以為公子身體好。」

霍遠程被誇得心花怒放,想起方才與卓螢的床笫之歡就慾望蓬勃,他甩甩手,樂着道:「沒辦法,老了,不像當年了。」

霍遠程習慣性地摩挲着手指,卻落了空,霎時如大夢初醒,心裏感覺有些失落,有美人還在床上等着他,他根本不想與他們二人浪費時間,於是直奔用意而去,他道:「話說回來,裴公子登門拜訪所為何事?」

「還東西。」裴禕笑了笑,霍遠程的一舉一動她都抓得死死的,她先拿出那枚玉戒指輕輕放在了桌面上,試探道:「幾日前我上街拾到了這個,街邊商販告訴我這可能是霍公子您的,所以今日前來完璧歸趙。」

長岱聞言一臉嫌棄,他能理解裴禕避著吳韻兒的命案所以想法子騙霍遠程,可他覺得自家主子謊撒也太沒有水平了吧,誰信啊!?

「唉!」霍遠程失而復得,心中一喜,撿起戒指嫻熟地戴了回去,隨後像往常一般轉弄起來,笑道:「你看我,年紀漸長腦子都不好使了,一天到晚丟三落四的。」

長岱嘴巴微張愣在原位,驚訝之色流於一臉,裴禕倒是淡定得很,霍遠程忍不住問長岱,道:「這位兄台,您這是怎麼了?」

長岱被揪住尾巴,也不知道怎麼回應才好,他結巴了一陣,才憋出了一句昧著良心的話,他道:「這戒指真好看,真大氣!」

他這人說話難聽,不會夸人,這已經是他竭盡全力能說出來的一句話了……

這枚玉戒指是裴禕在吳韻兒身上搜到的,就連裴禕自己也不確定原主是誰,沒想到如今霍遠程自己認了,倒也給她減少了麻煩。

裴禕聽着長岱這般口不對心淺然一笑,霍遠程看了一眼神色從容裴禕,覺得對方真是氣質非凡,不知道是哪個家族的人,他之前也沒有聽說過哪個姓裴的貴族大家。他解釋道:「兄台好生風趣,這其實這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是是我父親給的,自然意義非凡,前些日子丟了的時候我整宿地睡不着,就怕被貪財之人拾了去。興許是上蒼垂憐霍某,讓二位正直善良之人撿著了,還費心費力送回來,這真是我霍某的福氣,也是我們之間的緣分,要不二人今晚留在府中,我命人備上佳釀,喝個不醉不休!」

去他娘的福氣!去他娘的緣分!

「不必了。」裴禕斬釘截鐵地淡聲道:「我還有要事在身,得先回去。」說罷,裴禕起身,拱手作別霍遠程,霍遠程還欲要挽留,她忽然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臉,隨之一笑,道:「對了,我還有件東西要還給霍公子……」

裴禕抬手,將那香囊放入長岱手中,長岱稍稍彎腰接住物什,隨後挺直腰板呈到霍遠程面前,霍遠程定睛一看,覺得這東西有點眼熟,正要伸手去接時,長岱毫不客氣地將香囊砸進霍遠程的懷中,霍遠程這下接了個空!香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屋內氣氛頓時一僵,極為尷尬。

一旁的管家看着霍遠程吃癟,疾步走來替霍遠程拾起香囊,隨之大罵道:「哪裏來的土匪!我家公子好心招待你們,你們竟敢這般無禮!」

長岱聽着心裏不爽,正要動手,裴禕先開口道:「多謝公子款待。」她眼裏貓奸詐,神色輕佻,意味不明地接了句:「來日再會。」

霍遠程扯著嘴角,笑容僵硬,不自覺地抓緊了手中的香囊,卻一言不發,管家冷哼一聲,怒道:「霍府不歡迎你們這種無恥之徒!」

「老先生,緣分這種東西,可不是人能說得準的。」裴禕抬眸,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回應管家,實則話鋒指向霍遠程,她着重問道:「你說是吧?」

裴禕抬步離開,長岱緊隨其後。出門時,僕人還笑嘻嘻地歡送他們離開,裴禕見了他,輕蔑一笑,徑直從他身邊走過,那僕人當場就納悶了,心想這人怎麼了這是?他忽地想起早上霍遠程吊著一股怒氣把他罵了一頓,心想這怒火該不會燒到別人身上了吧……

他晃了晃腦袋,摒除多餘的憂慮,反正錢已經到手,事也辦妥了,他應該心安理得才是,還想那麼多作甚,真是庸人自擾。他目送裴禕和長岱離開,直至身影消失在江天一色的那一端,他正要抬手把門關好,卻忽然發覺兜里好像有什麼在爬動,他不慌不忙地往兜里一抓,那東西卻靈活地爬上了自己的手背!

僕人嚇了一跳,猛地甩手,那隻蜘蛛跌在地上,迅速向外爬去,一下子就沒了蹤影。僕人只好自認倒霉,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蜘蛛爬進了兜里,他有些嫌棄地呸了呸自己的雙手,像是在為自己掃去晦氣,他再伸手往兜里一插時,卻發現裴禕給他的那塊黃金沒了!

——

天色黯黯,風雪迭至。

裴禕和長岱一前一後|進了飯館,長岱今天心情不錯,一連點了好幾個菜,裴禕念着他跟着自己辛苦,只任着他吃飽喝足。他笑着道:「公子,今天可真解氣!」

長岱為裴禕倒了酒,特意叮囑道:「這酒烈得很,公子少喝點,圖個開心就成。」裴禕道了謝謝,伸手接過酒杯,卻沒有喝下,她等著菜上來,望了一眼窗外的絮雪,隨口問道:「霍遠程與你無冤無仇,怎麼就解氣了?」

「唉!」長岱重重拍了一下大腿,憤恨道:「公子你也知道的,他害了那麼多無辜女子,死了都是便宜他的。」

裴禕有點累了,卻還吊著精神辦事,她輕垂眼眸,拿出一份捲軸推到長岱面前,對方愣了愣,身為判官,他常年在渡魂海任職,自然知道這是專門送入冥神府的捲軸。

「打開看看。」裴禕輕抬下巴,示意長岱打開捲軸。

長岱砸吧了下嘴巴,兩隻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拭盡灰塵,生怕弄髒了捲軸,他看后卻還是不明其意,只好等著裴禕指點迷津。

小廝呈了菜上來,裴禕先夾了一塊鮮嫩的魚肉入口,她腦子裏迅速整理好所有線索,挑挑揀揀后將重點拎出來講,她咽下魚肉后緩聲道:「這位叫卓瑤的女子,之前流過一個小孩,但她的丈夫施濤奕有不舉之疾。」

這些長岱也是知道的,他道:「不是說這女子紅杏出牆嗎?」

裴禕若有若無地輕輕「嗯」了一聲,看了一眼杯里清澈的酒水,她心裏痒痒的,有些按捺不住想放開了喝,可身邊有位男人,她覺得還是收斂點為好,她抬手推遠了酒杯,將蒜香排骨挪進了些,眼不見就不饞了,她這麼安慰自己。

「是紅杏出牆沒錯,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紅杏出牆的對象是誰?」裴禕埋首吐出骨頭,覺得菜有點咸了,又夾了幾口飯吃。

長岱一杯酒已經下肚,嘴裏花生嚼得咔咔作響,齒間留香,他神情愜意,腦子都不想動了,道:「公子,你覺得呢?」

「霍遠程。」裴禕言簡意賅道,她覺得蒜香排骨有點柴,但又不想浪費,於是把菜挪了過去,對長岱道:「你把排骨吃了吧,配着美酒,我覺得剛剛好。」

裴禕想着自己還是乖乖去吃魚吧,魚合她的胃口。她嘴裏吃着東西,腦子卻停不下來,不知不覺,味同嚼蠟。她想起惹怒霍遠程的時候,感受到了對方身上的一點壓迫感,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的實力一定在崔堇然之下,因為越強大的人越會隱藏自己。她木訥地吃完這頓飯,飯菜沒好好品嘗一番,反而腦袋轉得有些發暈。

雪愈下愈大,白茫茫的一片點綴了整個黑夜。出門時,長岱撐起傘,微微往裴禕那邊傾斜,他們一路上又聊了些日常瑣事,長岱喝醉了,一身酒氣,行步晃晃,雙頰通紅,他今兒高興,忍不住講起自己在渡魂海任職時的趣事,裴禕今夜難得剋制,滴酒不沾,而對面的長岱喝得有滋有味,可把她饞壞了,她這人一向慎行,凡事都講究個度,斷然不會貪杯把自己灌得稀里糊塗。

長岱上了頭,叭叭唧唧地說個不停,像極了路邊的小商販,他開始吹起自己的豐功偉績,裴禕一言不發,冷風吹着她的面頰,她想着既然霍遠程回來了,那必然是眾生游已經結束了,她不禁念起崔堇然是否安好,心裏不由得有些落寞,寒風呼嘯,彷彿在撕裂着她的虛偽,原來那些不關心的話都是假的。

她不在意崔堇然是假的。

她就這麼靜靜地聽着長岱說東道西,面帶淺笑,她知道,無論是誰,無論身處何方,是貴是賤,是貧是富,都有各自的無奈與不易。二人一前一後踩着雪,燈火熹微,前方黯淡。走着走着,長岱見前方似乎立着一塊藍色的東西,只是現在天寒地凍,霜雪紛飛,他又喝了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看了,他揉了揉眼睛,細細定睛一瞧。

「嗯?」裴禕忽地駐足,道:「好像有人提着燈籠。」

對方站在雪夜裏弓著身子,瑟瑟發抖,鼻腔冒出熱氣,臉頰凍得通紅,頭髮和肩頭堆了雪。見到裴禕來了,他雙目一亮,淚光熠熠。

他已經等了裴禕很久了。

那男人用手裏提着一盞燃著藍色火焰的燈,燈的尾部掛着一個金色鈴鐺,鈴鐺下有流蘇裝飾,看上去既奢華又詭異。長岱恐生變故,抬手將裴禕護在身後,提燈的火焰忽然熄滅,連着人吞沒在黑暗中,徹底不見人影,裴禕聽到清脆的叮鈴聲,眼前隨即一黑,她有些發昏,險些站不穩。

長岱心道不妙,丟掉了紙傘,抬手扶著裴禕,那男子嚇得淚流滿面,摸著黑抓到滅了的鎖魂燈,抬腿在雪地上衝刺,他顧不得危險,抖落一身絮雪,他現在只想趕快到達人煙聚集處。

施濤奕跑着,寒冷與熱淚交融,他喉間哽咽,也不知道前路如何,生死未知,他只不過是棋盤上被人遞推的棋子罷了,如今他已經在盤棋局上喪失了價值,如同一個可以隨時被廢棄的死卒。

裴禕看起來似乎有些虛弱,長岱問道:「公子,您沒事吧?」

裴禕搖了搖頭,並未放在心上,她從前經常因為氣血不足發暈,可能這次又發作吧,她挺直了腰板,站穩了腳跟,道:「沒事。」

長岱鬆了口氣,道:「想必是公子這幾日累壞了,今晚得早點休息才是。」

裴禕臉色蒼白,頭痛欲裂,根本無心睡眠。

翌日,客棧門口圍了一群人,長岱抱着糕點回來,也跟着大叔大嬸擠進去瞧了瞧,他見地上躺着個男人,血跡斑斑,像是受了刀傷,對方的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指間泛白。

長岱瞧著這身籃衣覺得眼熟,不由得想起昨夜巷子裏見到的那位提燈怪人。這時,他聽到旁邊的一位大叔揚聲道:「這人不是施濤奕嗎!?」

此言一出,周圍話語聲戛然而止,大家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長岱瞳孔一震,施濤奕關係這樁命案,他霎時警惕起來,打起十二分精神聽着旁人繼續嘮嗑。

「唉!還真是!」

「我難怪看着怎麼這麼眼熟呢!」

「他前段時間不是死了老婆嗎?怎麼現在他也死了,看上去倒像是想不開尋了短見。」

「哼,整個襄州都知道他施濤奕的老婆給自己丈夫扣了綠帽兒,小夥子血氣方剛,又要面子,怕是跨不去這道坎!」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舟兒晃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舟兒晃
上一章下一章

第44章 霜雪壓枝,紅梅姣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