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惆悵

再次睜開眼睛，齊昰就從那個純白房間回到了滿目瘡痍的機房。

他默然開啟駕駛艙，摘下面罩，硝煙和燒焦的味道很快就充盈鼻腔，讓他得以確認，時間確實沒有過去多久。

再望向主腦的外殼殘骸，傷痕仍舊清晰可見，時間的差異衝擊了齊昰的認知，恍若隔世的疏離感兀然襲來。

短短几天的時間裡，他就見識到了人類面對衰老、權力和死亡時的醜惡。

暴力孕育了貪婪，貪婪鑄就了暴力。

擁有暴力的歐文·溫克勒產生了本不該有的貪婪，事實真像它所說的，『沒有殺死過任何一個人』嗎？

如果它沒有害死過人，它又怎麼知道這樣做會導致死亡？

羅蘭·伊德·金，傲慢與貪婪在它身上結合，孳生了『強權與暴力』這樣的怪物，許多冤死在暴力事件之下的亡魂始終不知真正殺死他們的是什麼東西。

而這一切，像是一場幻夢，只有機甲外殼上的創痕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不虛的。

獃滯了片刻，齊昰閉合駕駛艙，挪動腳步前往【秩序聖所】，那裡有製造和更換營養液的裝置，可以手動操作，只是沒有主腦的幫助會有些麻煩。

【秩序聖所】中央，原本安裝保育罐的基座，其實就是前進營地的【秩序發生器】。

當齊昰又一次回到這裡，就發現那個機器已經損壞了，外殼被剝開，讓大量斷裂的線路暴露在外，晶元不知所蹤——應該是主腦在畸變之後，與他戰鬥時，命令維修機器人摧毀的。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特別麻煩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影響。

齊昰拆除掉損壞的【秩序發生器】，將保育罐安裝在基座上，從機甲左肋處拔出一根數據線，與其連接。

「輔腦，連接【秩序聖所】。」

【連接中……連接完畢！】

數個面板接連彈出，齊昰一眼掃過，開啟【秩序場】的事情不能急，現在最需要做的是更換營養液。

「更換保育罐營養液。」

原料儲存庫在【秩序聖所】正下方，這個房間也有備用能源系統，獨立於營地的能源系統，就算整個營地失去能源，這裡也不可能斷電。

一根管道從天花板垂下，這是廢液抽取管道，營養液的更換是一邊注入，一邊排出，直到保育罐內的營養液被更換為全新，更換程序才算結束，而且為了保證【秩序之子】的體感舒適，更換程序通常不會太急促。

齊昰站在一旁等待了十五分鐘，營養液更換終於完成。

指尖輕輕觸碰保育罐的玻璃外壁，看著懸浮在罐中，雙眼閉合，不時吐出兩個小氣泡的嬰兒，齊昰愧疚地垂下眼帘，「對不起……」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展開【秩序場】！」

——在【秩序發生器】被發明出來以前，所有的【秩序之子】都像是如今的薈蔚一樣，被困鎖於一個封閉的地方。

當年，官方還給他們注射過抑制生長的藥劑，只為了盡量延長【秩序之子】的壽命，在源源不斷的【惡魔】強攻之下保全人類文明。

時至今日，人類不再需要【秩序之子】作為製造和維持【秩序場】的工具，但這段黑暗的歷史也被記錄下來，流傳至今。

曾經，齊昰對此並無太深的感觸，直到在那個世界感受到了葉蓮娜對於自己孩子，對於薈蔚的關懷之情。

齊昰在離開核心區的時候穿過了機房，看到有幾具已經進入休眠狀態的機器人剛剛燒壞了自己的晶元，就知道主腦遺留下來的影響大概是消除了。

【混沌】的低級衍生物無法在【強·秩序場】中生存太久，就連普通的惡魔也會受到巨大傷害。

如今【秩序場】再次籠罩『流火前進營地』，也就意味著營地暫時安全了。

齊昰先是前往了武裝區，僅憑他一人就想搜索整個營地是不可能的。

在離開生活區之後，齊昰看到了一片斷壁殘垣。

生活區與武裝區相連的通道斷裂，重力系統大概也被摧毀了，剛剛走出生活區，就有『失重感』襲來。

齊昰發動推進器，從懸浮的金屬碎片之間飄了過去。

通往武裝區的大門早已損壞，齊昰只能加大手臂出力，將那兩塊幾乎黏合在一起的『廢鐵』扯開。

他拉開大門時，沒有聽到任何聲音，說明武裝區里的空氣業已流失殆盡，沒有了介質，聲音自然無法傳播。

齊昰並未感到不適和恐懼，『忍耐孤獨』就是星際戰士訓練項目中的一項。

沿著通道走入裝備大廳，抬頭望向穹頂，果不其然，半球形的武裝區外壁破開了一個大洞，探照過去的燈光在沿著缺口反射入眼眸。

腳下這顆星球與恆星相距甚遠，七十二小時里有七十個小時見不到陽光，但僅有的兩個小時也足以讓這顆星球受到照射的那一面輻射值暴增。

所以齊昰從缺口望向外頭，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幾顆稀疏的星光閃爍，如果不仔細找還看不見。

在這個殘破的大廳，他看到了兩輛殘破不堪的裝甲車，幾具肢體不全的機甲，一大堆散落在地，原本大概是機器人的零件。

齊昰抿了抿嘴，緩緩飄過去，照亮了機甲的銘牌：【喬鎮遠】

「鎮遠叔……」微微發顫的聲音在頭盔里回蕩，齊昰痛苦地閉起雙眼，攥緊了拳頭。

可在片刻之後，便緊咬牙齒，猛然抬起頭。

——現在不是緬懷的時候！

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齊昰對輔腦下達命令：「輔腦，掃描陣亡者銘牌，記錄陣亡者名單，等到與先鋒基地接通聯繫之後提醒我把名單上報。」

【遵命】

被【惡魔】殺死的人類，屍體會消失，就像是被斬殺的惡魔一樣，這或許是他們這個宇宙的特性。

為了祭奠屍骨無存的戰士，聯邦專門設計了一款能夠在各種極端環境中保存信息至少三個月的銘牌，就算是被蹂躪成鐵塊，也可以讓隨身攜帶的智能工具讀取信息。

只要不是落入恆星，這塊銘牌就足以證明戰士的榮耀。

【掃描已完成，是否查看名單？】

「不……」

齊昰飄到一個尚未打開的無人機櫃前，檢查一下電量，拍了拍櫃門，「輔腦，取消機甲輔助功能，全功率驅動無人機，搜索營地內每個角落的生命信號，立即執行。」

【是】

剛剛讓開身子，下一刻，就見櫃門砰然開啟，無人機接連飛出。

無人機在空中分成三部分，一部分飛往武裝區其他地方，剩下的則從大廳缺口飛出，在空中分流，分別前往實驗區和生產區。

每時每刻都有數據傳輸回來，與齊昰腦波相連的輔腦不斷刷新和核對信息，齊昰感覺頭腦發脹，卻咬牙堅持著。

【武裝區Ａ區域無信號……】

【武裝區Ｂ區域無信號……】

【實驗區Ｄ區域無信號……】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可不知為何，齊昰還是感覺到了失望。

最終，一切歸於沉寂，無人機也開始返程。

緊繃已久的肩膀垮了下來，惆悵走到缺口下，齊昰仰頭望向那漆黑一片的太空，忽然有些茫然。

——他為聯邦帶回了『希望』，可是那些一直照顧他，沒有血緣關係卻像是一家人的人呢？

……死在了黎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