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結局(下)

第 194 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結局(下)

孟安城拖過椅子,坐下來,慢條斯理地說道:「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開學后,我曾收過一封信,信中說她是你們農場的一名知青,你在農場對她的幫助很大,她一直在關注你,她發現你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建議我這個做父親的好好關心你。我一直覺得每個人都有點心理問題,只要自己能調節好就行了。可是我最近發現,你的問題真的有點嚴重。你能跟爸爸談談嗎?像朋友那樣談,想說什麼都可以。」

顧立春好奇地問道:「那個知青叫什麼名字?怎麼會給你寫信?」

孟安城狡猾地笑道:「這個問題不應該是我問嗎?我猜測應該是暗戀你的人。」

顧立春正色道:「爸,你可以保密,可你也要允許我有秘密,我是個成年人。」

孟安城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顧立春以為他要回房休息,不禁鬆了一口氣。

誰知孟安城啪地一下,拉了燈繩,房間內一片黑暗。

他折回來,坐在椅子上,輕聲說道:「我覺得在黑暗中更適合我們聊天。」

顧立春見他這樣堅持,只好承認道:「爸,我確實遇到一點精神上的困惑,但我自己能解決,請你相信我。」

孟安城慢慢說道:「這幾天,我聽說了一些關於你的事。你出手幫了顧慶山的妻子和兒子,幫他們討回了一些公道,你做得對。」

顧立春道:「我是跟袁建生一起做的,基於一點正義感吧。」

孟安城試探道:「可是你自從這件事後,就有一些不對勁。你和顧慶山以前從來沒有過交集,我猜測是不是他的一些做法勾起了你過去不愉快的記憶,比如你的養父。」

孟安城在農場那幾天也沒閑着,他通過跟二奶奶田三紅等人閑聊,基本把顧立春成長經歷了解得差不多。對顧大江的為人和性格也很清楚,他思前想後,覺得如果立春有心結,那應該跟顧大江有關。

孟安城的語調緩慢柔和:「立春,這幾天,我向其他人請教了心理學上的一些問題,國內研究這個的很少,我找了外文系的老師諮詢,他看過不少相關資料。雖然我只學了一點皮毛,但想特別想幫助你,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畢竟你這個兒子太優秀太獨立了,我這個當爸的能做的很少。」

孟安城的語氣真誠懇切,完全不像是父親對兒子說話,而是像朋友一樣。他真的是在用平等的心態跟自己交流。

顧立春心中一軟,說道:「爸,你先讓我想想該怎麼跟你說。」

他沉默下來,屋裏變得異常安靜。孟安城也不催他,耐心地等待着。

顧立春思索許久之後,決定用顧大江為幌子來說自己的問題。這些問題也不是他瞎編的,原主身上真的存在過。

他字斟句酌地說道:「爸,你猜對了,我的問題確實跟我養父有關。他是一個很不負責的父親,酗酒、家暴、懶惰,我和我的養父以及弟妹都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我從小就知道我是養子,身體還不好,別人都說我是被親生父母扔掉的。我還有一個很優秀的堂哥,別人總拿我跟他比。

我從小就過着貧窮、窘迫、壓抑的生活,我自卑、膽怯、敏感、焦慮、沒有安全感。

後來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為了逃脫我養父。我強迫自己變得外向開朗,我從自卑膽怯變得能說會道,變得會使用手段和心機。我以為我變強大了,就能與過去徹底切割,結果並沒有,我還會時不時地受過去的影響。那天看到顧慶山的兒子顧興華,大概是物傷其類,突然想到小時候的自己,心情很抑鬱。我在想,我是不是用盡一生也無法治癒童年?」

顧立春的聲音平靜而剋制,孟安城卻明白他表現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巨大的冰山還在水下。不過,他能說出來,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他想到兒子所受的傷害是無法彌補的,這一切都是他們夫妻倆的缺席造成的,他忍不住落淚,自責道:「卓群,如果我和你媽當初小心些,也許你就不會被抱走。如果我再成熟再周全些,也許我就有辦法不讓你媽跟着我們一起下放。儘管當時有種種的客觀因素和環境限制,但我錯了就是錯了。我缺席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時間,給你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對不起。」

顧立春沒料到父親會突然向他道歉,他十分不適應,怔了一會兒,才吶吶說道:「爸,你不必這樣。當時是陰差陽錯,你不要自責,也不用說對不起。」

孟安城擦擦眼淚,認真地說道:「不,這個歉我應該道,我們虧欠你太多了。」

顧立春心頭一震,前世,他也曾幻想過父母有一天醒悟過來會向他道歉,懺悔他們當初的冷漠和忽視。然而,並沒有,他們還在等他感恩,覺得自己生下他,又不缺吃穿,就是巨大的恩惠。

該道歉的從來都不認為自己錯了,不該道歉的道歉了。世事就是這麼荒誕而諷刺。

孟安城想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卓群,我小的時候戰爭尚未徹底結束,那時我們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活命和填飽肚子,我們這一代從活得都比較糙。我無法對你的經歷完全感同身受,但我盡量試着去理解。

你剛才說的那個問題,是不是用盡一生也無法治癒童年。我的建議是,你能不能試着與過去和解,與你養父和解?徹底原諒他。」

顧立春道:「我試過,我以為已經與過去和解了,可是……遇到類似的情境,我還是會恨,會意難平。」

孟安城溫和地說:「如果試過了,那就不要勉強。和解和原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許時候到了,你會自動放下。」

孟安城沉吟良久,接着說道:「你願意聽一聽我是怎麼放下仇怨的嗎?」

顧立春遲疑了一下才說:「如果回憶很痛苦,就忘掉它吧。」

孟安城的聲音平淡如常,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具體細節我就不提了,年紀大了,記憶變差了。我只說我的感悟,我在獄中那幾年,經歷了很多以前沒經歷過的事情。起初我也憤怒不甘,覺得士可殺不可辱,我反抗得很激烈。可是在一個扭曲的環境中,過剛反而易折,我為自己的性格付出過巨大的代價,甚至差一點就見不着你們了。」

顧立春心疼地喊道:「爸。」

孟安城輕輕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沒事,劇情很快發生轉折。我慢慢地想開了,我還有妻子女兒,還有親人,我有必要因為一群無知小人喪命嗎?我的死除了讓親者痛,沒有任何意義。我想到海明威那句話,一個人可以被消滅,但不能被打敗。只要他們不消滅我的,我就不會被打敗。我一點點挺了過來,有一天,我從牢房的耗子洞裏掏出來幾頁紙,上面竟是基督山伯爵。主人公也曾經坐過牢,在獄中還遇到高人指點,獲得一批寶藏。

我當時就想,這是命運對我的啟示啊。小說中伯爵坐牢是為了後面的劇情鋪墊,那我現在所受的這些苦難是不是也是劇情的需要?這麼一想,我就豁然開朗。我把自己的人生想像成一部長篇小說,所有的苦難都只是劇情需要,如果大難不死,我必有後福和奇遇。我一定得支撐下來,看看我人生的結局是什麼?看看這個時代的結局如何?我這人有個不好的習慣,看小說必須看到結局,要不然我寢食難安。」

顧立春聽到前面有些想哭,聽到後面又想笑,他說道:「這個習慣我也有,我還有一個習慣,我看到不滿意的劇情和結局就想自己動筆寫,按我的意思來。」

孟安城贊道:「你這個更好,以後我也試試。」

孟安城繼續說道:「後面的事情你也猜到了,我果然有了奇遇,我以為早已葬身江中的兒子救了我,突然出現在我的床前。然後我與你媽團聚,運動結束,咱們一家都還好好的。這之後,我又面臨一個問題,就是我該如何對待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有的仇人被你解決了,有的被念群解決了,還有一些人,我也用自己的方式教他們重新做人。

但是還有很多人,我沒法報復,也不可能全部報復回去,還有你大伯,他更不能。那我們怎麼辦?我們只能放下、遺忘。原諒他們,不是我這人有多大度,我只是為了自己心靈的安寧和以後的幸福。因為,如果我一直帶着仇恨生活,就等於在自己的心上種荊棘,只會把自己和身邊的人扎得遍體鱗傷。」

顧立春沒有說話,他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會盡量去試着理解。

孟安城白天講了一天課,晚上又說這麼多話,嗓音開始漸漸變得沙啞,他絲毫不在意,繼續用嘶啞低沉的聲音說道:「了凡四訓中說,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如果能忘掉過去,重新開始最好;如果不能忘卻,那就讓過去指引你的未來,不要讓他決定你的未來。」

顧立春輕輕「嗯」了一聲,孟安城的這番話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波瀾,他心潮起伏,難以平靜。他想起自己中學時期抑鬱情緒很嚴重,甚至有過輕生的念頭。父母仍舊各忙各的,無人理會他。

他的老師了解到他的情況后,對他十分關心,時不時地進行心靈疏導。那時,他就幻想這位老師要是他的父親該有多好。

現在他真的有了這樣的父親,他也得到了小時候渴望而不得的父母之愛。

難道這就是對他的補償?他失去的東西,上天以另外一種形勢還給他?

顧立春想着想着,意識不由自主地模糊起來,他這幾天情緒消耗嚴重,突然一放鬆下來,就覺得異常疲倦。

孟安城有些不放心丟下他,便和衣睡在床邊上,湊和了一宿。顧立春察覺到身邊還有別人,起初他有些抗拒和不適應,朦朧中,想起身邊躺的人是父親,與不再抗拒,他漸漸放鬆下來,徹底進入夢鄉。

顧立春這一覺睡得很沉,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來。

他醒來不久,青揚就放學回來了。她蹦蹦跳跳着跑回來,遞給他一隻冰棒,笑嘻嘻地說道:「哥,咱倆快點吃,媽不讓吃冰的。」

顧立春點點頭,十分配合她:「行,咱們趁媽下班前吃掉它。」

兩人坐在葡萄架下,愉快地偷吃冰棍。

青揚一邊吃冰棍,一邊拿眼睛覷着他,顧立春敏銳地問道:「你怎麼了?」

青揚躊躇了一下,才說道:「哥,我有話對你說,先說好,你可別罵我。」

顧立春點頭:「你說,我不罵你。」

青揚這才放心地說:「昨晚上,我起來喝水,聽見爸在你房裏說話,我、就沒忍住,偷聽了一小段,就一小段,最後我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就回去了。

我聽到了你說你的養父,我沒有爸那麼有學問,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

我想說的就是,那種人渣你別把放在心上,能報復就報復,報復不了,就先放到一邊去。你看我,我一出生就被丟棄了,可是那又怎樣?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我的親生父母,將來他們要是來找我,我都不帶看一眼的,我也不恨他們,我根本不稀罕搭理他們。」

顧立春心中五味雜陳,說道:「青揚,你真的是一個堅強又通透的孩子。」

青揚展顏一笑:「哥,你更厲害,大家都誇你,連大伯那種不輕易夸人的人都誇你了。」

兩人正說着話,青揚忽然耳朵一支棱,說道:「壞了,媽回來了,趕緊把冰棒棍扔掉。」

兩人迅速扔掉東西,抹乾凈嘴,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門開了,回來的卻是父親。

孟安城一回來,就從兜里往外掏錢,他遞給顧立春30塊錢,說道:「我今天發薪水了,給你。」

顧立春擺手:「爸,我的工資比你還高呢,我有錢。」

孟安城硬塞到他手裏:「這是給你的零花錢。」

說到這裏,他狡黠地一笑:「你先拿着,以後咱倆一塊去買書。你媽前幾天給我開會,說我買書買得太凶,已經到了影響家庭財政的地步。我以後每月上交80的薪水。趁上交前,我還有支配權,趕緊給你發零花錢。」

孟青揚一聽還有這等好事,就趁機說道:「爸,趁你現在有支配權,給我也發點零花錢唄。」

孟安城道:「你的零花錢每月最多給5塊,我沒零錢,找你媽要吧。」

孟青揚忙說:「沒關係的爸,我能找零。」

顧立春:「……」

最後,孟安城也給青揚發了五塊錢,青揚找了一把零錢給他。

孟安城一看到零錢就起了別的心思,對青揚說道:「你趕緊去小賣部買幾根冰棍去,咱倆一人一根。」

孟青揚說:「我媽快回來了。」

「圖書館今天有活動,她一時半會回不來。」

孟青揚一聽這話,高興得拔腿就往外跑,不多一會兒,手裏拿着三根冰棍又跑回來。

孟安城把顧立春那根給沒收了:「你身體不好,別吃冰,我替你吃。」

顧立春剛才已經吃過一根,也並不太想吃,可是他也擔心父親連吃兩根不好,就硬搶過來一根。

三人偷吃完冰棍,趕緊收拾乾淨,孟安城下廚去做飯,青揚去寫作業,顧立春進廚房去幫忙。

顧立春想想昨晚的談話,還是忍不住問道:「爸,給你寫信的知青是男的還是女的?」

孟安城面帶驚訝:「我一直默認對方是女生,你這麼一問,倒拓寬了我的思路。所以,你的魅力已經到了男女通知的地步嗎?」

顧立春悠然道:「何老師說,我比你年輕時帥氣多了,這也是有可能的嘛。」

孟安城一邊切菜一邊說:「老何一直妒忌我,他的話不可信。」

顧立春突然認真地說道:「爸,我似乎想通了。我決定,原諒我生父,放下對他的恨意。反正我下輩子也不可能再與他做父子。我以後會好好地生活。」他說的是顧興華,從此他們恩怨兩清,再無交集。

孟安城微微點頭:「你以後不要再把自己封閉起來,應該試着去體驗豐富的人生,多交朋友,去戀愛結婚,哪怕是失戀也是一種經歷。根據你們哲學系老師的經驗,失戀能讓人變得深刻,婚姻讓人變得豁達通透。」

顧立春:「……」

孟安城接着又說:「我覺得那個給我寫信的知青就還行,不說別的,就這執著勁挺配你的彆扭勁的,看樣子應該堅持好幾年了吧?而且竟然還知道曲線救國,通過我來關注你,膽子挺大。我當初追求你媽,能想到的也就是鼓動你爺爺你大伯二伯多去於家走動。結果,你外公看上了你大伯,他覺得我不穩重不可靠。」

顧立春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其實我覺得外公的眼光挺準的。」

孟安城佯怒道:「行,你要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以後吃冰棍沒的份了。」

對於這個所謂的知青是誰,顧立春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這天晚上,顧立春等到家裏人都睡了,便悄悄起身,揣著鑰匙,摸到東廂房,這裏是父親的書房,那個知青寫的信應該就在書房裏,顧立春捏著鑰匙藉著月光開門。

突然,他又停了下來。

這麼做好像不太好,雖說是自己的父親,可是以這種方式進書房不好,哪怕白天他假裝進去找書看,趁機翻找也比現在這種做賊似的入室翻找好。

想到這裏,顧立春果斷收手。他是一個品行端正的好青年,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一轉身,就發現父親正站在客廳門口搖著蒲扇看着他。

顧立春淡定地說道:「我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決定懸崖勒馬。」

孟安城認真地說道:「你能忍住也挺好的,我當年就是沒忍住,翻了你大伯母寫給你大伯的信,從此以後,他就有把柄在手,開始把手伸到我這裏。如果你今天翻了我的抽屜,就等於打破了一個默契,下回我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翻你的抽屜。」

顧立春慶幸地說道:「好險吶。」

兩人正站在門口說話,就聽見從裏屋傳來媽媽的聲音:「你們爺倆大半夜的不睡覺,在外面瞎嘀咕什麼?」

孟安城回頭說道:「別喊,我一會兒就回房。」

孟安城轉過頭,得意洋洋地對顧立春說道:「我人過中年,依舊魅力不減,你看你媽對我的佔有慾多強。」

顧立春:「……」都不能講究些嗎?

他的話音剛落,於天藍在屋裏吼道:「老頭子,你對着孩子瞎說什麼呢,為老不尊。」

孟安城不敢再說什麼,乖乖地回房去。

自從那次談話后,表面上一切都跟以前一樣,但顧立春知道自己真的去試着放下執念,偶爾在學校里碰見顧慶山,他的內心已經毫無波動。

現在想想,前世的他其實只獲得了財務自由,並沒有獲得精神和心靈自由,今生就一起補上吧。他的人生應該有更廣闊的未來,有更豐富的體驗。顧慶山、顧興華這些人不必在他的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

……

大二的時候,陳禹打來電話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國留學?顧立春拒絕了。

陳禹說:「立春,五年以後,我會回來。」

顧立春笑道:「你不回來也行,去禍害外國人吧。」

陳禹也笑:「我偏不,我就回來禍害你,你等著。」

顧立春不太信他的話,他知道,再過兩年國內就會掀起出國潮,很多人去了就不回來了,陳禹可能也跟他們一樣。

畢竟這個時期,中國跟西方國家的差距還是挺大的,不像後世,他們那一代人的民族自信心已經變強了,對於出國不太熱衷。他當初也沒有去留學,也就去旅遊一下而已。

顧立春在大三時修夠了學分,申請提前畢業。孟念群和陳潔則申請了在大三時結婚。

顧立春一畢業就勢必牽扯到分配問題,他成績優異,大學三年在各大報紙雜誌發表了不少文章,獲得獎項無數,再加上以前讀大學前的亮眼履歷。

得知他提前畢業,各大報社、機關單位都伸來橄欖枝,東大校長覺得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就向孟安城透漏,想讓顧立春留校任教。這個時代大學生稀缺,本科生也能留校,不像後世那麼卷,得是博士才能留校,還最好是留過學的博士。顧立春稍稍有一點心動,他覺得大學教授的生活也不錯,平靜充實,環境相對單純些。只是深入思考後,他還是決定遵從自己內心那野性的呼喚。

他還是想開農場,這次要多開幾家,開大些。再辦幾家公司,當風口來臨,創個業,炒個股,當個天使投資人,投資一大批潛力股。他想過有錢有閑又沒人管的生活。

打定主意后,顧立春不再猶豫,連着拒絕了幾家眾人眼中的好單位,甚至大伯想把他分配到京城某相關部門,也被顧立春拒絕了。

大伯的威嚴受到了挑戰,他沒說什麼,就打電話給孟安城,讓他問問怎麼回事。

孟安城受命來找顧立春談話,他開門見山地問道:「我也想知道,這麼多好單位你為什麼都拒絕了?」

顧立春理直氣壯地道:「爸,我這人說話算話,我想畢業后啃老。」

孟安城道:「我這身老肉隨便你啃。不過,我想知道真實的原因。」

顧立春只好一項項說明白:「首先,我這人挺懶的,以前勤快那是迫不得已,除了當臨時工,我沒得可干。我又不耐煩人事爭鬥,瑣細事務,所以機關單位不適合我。」

孟安城點頭:「能理解,這一點隨我。」

顧立春繼續說:「我喜歡追逐自由,我不耐煩管人,更不喜歡別人管我,大伯那個有關部門也不太行,別說我了,大伯頭上都有那麼多人管着,我一個新人,頭上得有多少閻王和小鬼啊,而且一言一行都得受約束。」

孟安城無奈地說:「不耐煩人管,這一點也隨我。」

「還有一點,我的身體也不好,精力有限,不能太累。」

「這個隨我和你媽。」

說到這裏,孟安城便問:「那我覺得你留在東大合適啊。」

顧立春搖頭:「不,我想開幾個農場,辦幾個公司,沒事寫寫文章,多掙點錢,到時候有錢了,我給東大捐幾棟樓,那圖書館早該擴建了,宿舍樓也該建新的了,路也得修修。到時說不定東大給我個名譽教授的稱號,我想上課就上課,不想上就不上。」

孟安城:「你這想法真美的,這不就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嗎?」

顧立春笑着補充道:「差不多吧,我準備的陳詞是三千年讀史,無外乎功名利碌;九萬里悟道,不外乎是詩酒田園。怎麼樣?有點意思吧。」

孟安城點頭:「這話有點意思,誰寫的?你寫的?」

顧立春心裏一咯噔,這是南懷瑾老先生的,這句話也不知道出沒出來,出來也不一定傳到大陸來。

他趕緊說道:「從禁書上看的,應該是寶島傳來的,爸你可別外傳。」

孟安城一本正經地說:「下回再有這類書,先讓我過目,我得檢查檢查。」

「行行,一定。」

顧立春拒絕分配的消息傳出去,大家又驚訝又不解。

孟安城就對外界解釋道:「我兒子在寫作,寫長篇小說,需要個幾年時間。」

這個時代的作家還是很體面的職業,大家聽到顧立春要當作家,覺得倒也挺合理,畢竟人家是真會寫,還發表了那麼多作品。

辦完畢業手續,顧立春回了一趟紅河農場,幫着白大姐對五場進行一系列既符合時代發展又能增產增收的改革措施,接着他又寫了一份上萬字的國營農場改革建議書,遞交給談場長和鄧場。1979年以後,農場便開始實行場長負責任,黨委書記只負責思想政治工作,農場的事務主要由談場長負責,不過,談場長年紀大了,過兩年就要退休,接替他職位的,不出意外就是鄧場。

做完該做的工作,顧立春便去辦了辭職手續。

他在東雲縣的南邊承包了一片荒山種果樹,雇吳胖和他媳婦幫忙看着,吳胖去年結的婚,女方是周邊村莊的,完全滿足了吳胖對於女性的幻想:高大健壯、面如銀盆,最主要是胃口好廚藝好。夫妻倆都是憨批,整天樂呵呵的。

趙志軍對此總結道:「可見這年輕人找對象,不怕有要求,就怕沒要求。」

說完,他還特意看了一眼顧立春。顧立春是笑而不語。

顧立春做生意寫文章,賺夠錢就去承包荒山荒地,還辦了兩家公司,一間就專做豬飼料,一家是種子公司。

他眼光准,又會用人,又有人脈。飼料公司很快就站住了腳,第一年就開始盈利,緊接着他又開了一家生產豆豉和辣椒醬的加工廠,廠子建在東州西郊,還把姥姥接過去當技術顧問。其實他原本是建議舅舅和表哥辦廠的,還表示可以借給他們一部分啟動資金,但兩人性格保守,不敢承擔風險。顧立春索性自己來,還給姥姥一筆技術轉讓費,田姥姥一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多錢,死活不要。

顧立春只好開了個賬戶把錢存起來,打算以後給表哥表姐買房用。

顧立春混得是風生水起,農場里有些混得不如意的年輕人就起了投奔的心思,帶頭的是趙高和小孫。

趙高打電話來試探:「顧哥,我和小孫在農場幹得挺沒意思,我倆去投奔你行不行?」

顧立春道:「你們是我的好朋友,我當然願意跟你們一起干,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是個體戶,不是國家單位,是要自負盈虧,自擔風險的。而且忙的時候很忙。」

趙高說:「我懂得。」

說完風險,顧立春也說說好處:「當然,干好了我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工資我開得比農場略高些,工資分為底薪和提成,多勞多得。你們是公司的元老,我再給你們一點股份,到年底你們也有分紅。」

趙高激動地說:「顧哥,你待我們真是太好了,我這輩子都着你干。」

趙高和小孫不顧家人朋友的勸阻,堅決地辦理了辭職手續,來東州投奔顧立春。

他倆一來,立冬和立夏也坐不住了,兩人一起打電話說也想投奔他。

顧立春道:「立冬不喜歡讀書,不想讀就算了,我不勉強你。但立夏,你可不行,你讀書成績好,要繼續讀下去,目光不要太短淺,要放長遠些。讀完大學再出來工作。」

立夏雖然有些遺憾,但又覺得大哥的話有道理,便放棄了這個念頭。立冬想到自己可以不上學了,不禁喜出望外。

不過,立冬的腦子有限,能幹的工作不多,但勝在勤快有力氣又忠心耿耿。顧立春給他安排了一個適合的崗位,工資按照市場價開。自立冬趙高小孫之後,葛伯也來了,顧立春讓負責工廠的安保工作。老葛很喜歡這份工作,每天勤勤懇懇。

三年以後,顧立春的幾家公司已經初具規模,運轉良好。「外婆家」辣椒醬已經在省城小有名氣,「奶奶家」鹹菜也打出了名頭,豬飼料名氣更大,深受廣大豬們的歡迎。

農場計劃也開始實施,經過多方比較考量,顧立春最終在東州城的東邊選了一塊地方,這裏有山有湖有河,十幾年後,這裏必將是一個熱門景點。

顧立春先下手為強,佔了一個最好的位置,開始慢慢開發,修路,搞綠化,種果樹,種玫瑰花,開魚塘,一樣一樣地來。

顧立春手頭有錢后,自然要改善家裏的生活條件。他先後給顧家和孟家陸續買了彩電、電冰箱、摩托車,引得眾人無比羨慕妒忌。據說,趙志軍沒事就開着摩托車在農場里風馳電掣的。

孟安城則非常喜歡家裏的冰箱,弄得於天藍向顧立春告了幾回狀:「你管管你爸,經常背着我吃冰棍喝冰水,他再這樣,我就把冰箱送人。」

何老師聽說后,直接上門說道:「老於,你要是管不住老孟,就把冰箱把我家,我替你看着。」

孟安城揶揄道:「老何,你長得不美,想得倒挺美。這是我兒子孝順我的,你讓你兒子給你買去。」

……

時光飛逝,又過了一年。顧立春的孟想農場經過一年的建設,已經像模像樣,農場里蓋了兩棟造型別緻的小樓,一棟三層別墅,修了兩條青石路,數條鵝卵石小徑,綠草如茵,鮮花競放,樹木蔥蘢。

隨着農場的擴大,工作量也隨之增加,顧立春也不可能整天在這兒,他就想招一個助理,能替他完成大部分工作。

熟人中沒有合適的,小孫和趙高又各有職務,暫時走不開。

顧立春便在報紙刊登了招聘廣告,應聘的人倒有,就是沒有合適的。

顧立春也不急,反正現在還忙得過來。寒暑假爸媽弟弟妹妹都能過來幫忙。

這天早晨,顧立春一開門就迎來了一個特別的應聘者。

此人身材高大挺拔,目測一米八五以上,戴着墨鏡,拎着皮箱,身穿一襲黑色風衣,走路帶着風。

顧立春看一眼就人默默劃掉,這人挺有氣場,但不像當助理的,以後當客戶還差不多。

雖然已經決定不錄用此人,顧立春還是非常客氣禮貌地接待了對方。

「你好,我是農場的負責人顧立春,請問貴姓?」

來人嘴角一揚,說道:「貴姓陳,名禹,大禹治水的禹。」說着,他慢慢摘掉墨鏡。

顧立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陳禹。

他們有六年沒見了,這傢伙模樣大變,以前的他也就跟自己一般高,現在卻高出他一頭,以前雪白的膚色晒成了古銅色,一雙眼睛熠熠生輝,看人時直視對方,很富有侵略性。

陳禹微微笑道:「顧場長,你這是不認識我了?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顧立春也笑道:「你的變化有點大,你這是回國探親?」

陳禹把皮箱在地上,緩緩脫掉風衣,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說道:「其實去年就回來了,花了一些時間辦理我爺爺奶奶的喪事。」

顧立春聽到陳爺爺陳奶奶已經去世,不由得一陣唏噓,安慰道:「真遺憾聽到這個消息,你還好吧?」

陳禹面色平靜:「緩了一年,已經沒事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這是不可避免的。他們走得很安詳,臨走時還提到了你。」

顧立春心情略顯沉重,他點點頭,隨手給陳禹倒了一杯茶,放到桌上。

陳禹抿了一口茶,抬起頭,目光灼熱地看着顧立春,問道:「「我現在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我長大了,也成熟了。」

顧立春微笑道:「看着是熟了。」

他嘆息一聲,感慨道:「這片土地曾經很不愛我,給過我很多傷害,可我還是很愛它,我決定回來把它建設得更好。」

顧立春豎起大拇指誇讚道:「你的覺悟很高,不愧是被我熏陶過的朋友。」

陳禹忍俊不禁,笑了一會兒,他的神色慢慢恢復正常,鄭重地說道:「立春,我努力了七年,終於能和你並肩站在一起,現在的我算是勉強配得上你,你覺得呢?」

顧立春臉上笑容不變:「我從來都沒說你配不上我。」

陳禹驚訝地確認道:「你真的這麼認為?」

顧立春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我們都不過是宇宙中的兩粒微塵,誰比誰高貴多少?」

陳禹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原來是我狹隘了,你是個有大格局的人,不愧是我喜歡的人。」

顧立春很快話鋒一轉:「不過,配得上就要在一起嗎?人又不是螺絲,對口了就可以擰上。」

陳禹淺淺一笑:「沒關係,我等到你想擰上的那一刻,我不急,有的是耐心。」

陳禹沒有繼續糾纏下去,他可是來找工作的,於是便開始詢問應聘的事。

「我看到你的招聘廣告了,上面的要求我全都符合。」

顧立春婉拒道:「這份工作,高中生就可以勝任,你來是大材小用。」

陳禹學着他剛才的口吻說道:「我只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塵,微塵還需要區分大和小嗎?」

顧立春繼續說:「從宏觀上來講是這樣,但從個人角度,我不建議你來。這份工作日常又瑣碎,需要消耗大量時間精力,跟你的專業不對口,你無法學以致用。」

陳禹反駁道:「不對吧,我倒覺得專業挺對口的。我會養豬,還會獸醫知識,會種菜種地,還會做飯。對了,我還會按摩。相信我,你絕對找不到第二個像我這樣十項全能的助理。」

陳禹想着正著說不行,就索性來個激將法:「不會吧,你該不會擔心自己對我日久生情,所以不敢用我吧?」

顧立春無奈地說道:「你要真敢來,我還真敢用。我是看在咱倆很熟的份上才跟你實話實說,不然,我有的是辦法忽悠你。」

陳禹滿意地道:「這就對了。你顧場長是紅河農場出了名的會用人,用馬克思他老人家的話就是,你特別擅長壓榨人的剩餘價值,沒道理放過我這麼好的勞動力。」

陳禹說完這番話,立即進入面試模式。

「那個,顧老闆,我想知道我的薪資待遇如何。」

顧立春也只好進入面試官模式,他反問道:「請問,你的期望薪資是多少?」

陳禹顯然是有備而來:「我的要求是工資要稍高於市場價,畢竟我會的技能多,值得這個價錢。你有需要時,我還能提供特殊服務。」

顧立春敏銳地問道:「你連特殊服務都知道,挺會呀。你方便說說這些服務都有哪些項目嗎?」

陳禹急忙解釋:「不要想多了,我只是聽說過,一點都不會,你若不信,可以對我進行醫學檢查。」

陳禹覺得這個話題很不利於自己,迅速把話題掰回來:「我的要求里還有一條:包吃包住。」

顧立春點頭:「當然可以。」

陳禹進一步細化要求:「吃的得跟你一樣。」

「可以。」

「住得跟你一樣。」

「……也行。」

雙方談妥,陳禹當天就開始上班,做為會壓榨人的顧老闆,顧立春也真沒放過他,把農場里的雜事都交給他,包括但不限於和幹活的工人打交道,與外面聯絡,種菜種花,喂狗做飯。

陳禹樣樣都幹得挺好,工人們挺服他,合作方一聽說他的身份,愈發覺得這家農場有來頭,人家可是連助理都用留過洋的。

雖然有了陳禹幫忙,但顧立春還是挺忙碌,畢竟,他還有好幾家公司廠子要管,現在還沒到可以完全放手的地步,日常工作自有人去打理,但大的決策和事情還得他親自出面處理。

工作一忙,他這具身體又開始拖後腿,因為是先天不足,就算調理得再好,也比不了生來健康的人。他也沒有大毛病,就是精力不足,一忙起來就容易疲倦。

陳禹的按摩手藝在來農場三個月後終於用上了派場。

他的臉上帶着得逞的笑容,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一雙手在顧立春的肩頸和頭部輕柔地按摩,他動作規範,力度適中。

按摩了20分鐘后,顧立春就覺得身上的疲勞果真緩解不少。

他客氣地說道:「謝謝,你的手法確實很專業。」

陳禹笑道:「謝謝老闆誇獎,你要不要來個全身按摩?」

顧立春出語警告:「不準得寸進尺。」

再一次被拒絕,陳禹雖然有些失望但並不氣餒,都按摩肩頸了和頭部了,離全身按摩還會遠嗎?一旦能全身按摩,離下一步還會遠嗎?他有的是耐心。

顧立春緩緩閉上眼睛,享受着陳禹的服務。

突然,他冷不丁地問道:「你現在還給我爸寫信嗎?」

陳禹反應極快,假裝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你是說趙叔嗎?我沒給他寫過信,我給你弟寫過。」

顧立春冷哼一聲:「不要試圖矇混過關,我讀書多,聰明,不好騙。」

陳禹笑道:「我這不正想試探一下嗎?我試出來了,你確實不好騙。好吧,我全招。那個給你爸寫信的人就是我,落雁也是我,我本來想叫沉魚的,可是太明顯了,就改了個名字。」

顧立春:「……你要不說,我還不知道你原來叫落雁。」

陳禹懊悔地說道:「弄半天,你什麼也不知道,你就是詐我。」

顧立春笑而不語。

陳禹無奈地嘆了口氣,接着又感慨道:「你爸竟然真能保守住秘密,不愧是你爸,講信用。」

按完摩,顧立春又回辦公室工作一會兒,然後兩人一起吃晚飯,晚飯後看會書,各自回房休息。

他們都住在三層別墅的二樓,中間隔着兩間屋子和樓梯。

上樓時,陳禹第三十一次詢問道:「咱們這裏住得偏僻,你要是害怕,就喊我陪你,陪多久都行,我也可以陪你看月亮數星星。」

顧立春仍是拒絕:「不用,人心叵測,比鬼還可怕。」

陳禹假裝沒聽懂裏面的內涵,哼著歌兒回自己房間去了。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他就不信,一隻貓能一直忍住不吃魚。

作者有話要說:後面還一兩章番外,我這兩天會放上。

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群么群抱。為慶祝完結,給大家發30個紅包。

這文日更了半年,把我的電量耗完了,我得休息一陣補充補充電量。

新文原來計劃開七十年代懟王,只是現在開始凈網行動,年代文政策性的不讓寫,語錄也不敢用了。原先設定的主角是個有理論的鋼鐵嘴炮,這個背景一去掉就變成了……土炮,大家喜歡的話可以收藏一下,預計10月10號開文。

如果懟王不能寫,我就開古代文我靠嘴炮發家致富背景架空春秋戰國,主角類似蘇秦張儀這種人物。

稀罕我的可以收一下我的專欄,開新文早知道,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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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代文里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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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4 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結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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