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變生不測

劉炳熊道：「大哥，朱星武與咱們魯中三傑仇深似海，今天聯手殺他，是為了報這段血仇。與仇人拼殺，非生即死，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咱們一起夾攻！」

劉炳熊耳朵聾了，他像是以為別人和自己一樣，害怕別人聽不到，說話的聲音極大，這句話像是用了大力震出口的。

陳聞達雙手在空中比劃，比劃了一個『就該這麼干』的手勢。劉炳熊點點頭，舉起鐵劍，向朱星武頭頂砍落。

朱星武與程平兜圈子，雙方都嚴守門戶，等待對方出錯。兜了二十多個圈子，仍是誰也沒露半點破綻，沒誰攻出一招過。雙方戰成勢均力敵之勢，劉炳熊忽然出劍夾擊，朱星武頓時成了腹背受敵之勢，形勢對他十分不利。

朱星武撤出戰圈，向後躍出五步，才避過劉炳熊凌厲的連環五劍。朱星武喘著大氣。道：「好不要臉！有種跟老子單挑！」他先是肩頭中了喂毒的飛刀，以一股強勁的內力鎮壓住，使毒質沒有攻入心腔，才不致毒發身亡，又以內力抗擊程平的天音魔功，其時內力已耗損到了臨界點。這時又腹背受敵，給對方兩面夾攻，更有陳聞達在旁虎視眈眈，這一戰對他來說極不公允。內力將要不濟，又受到不公平的進攻，心頭十分的氣憤，當真是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十年前，江湖中人一提起魯中三傑的名號，說不上人人談虎色變，卻是心存忌憚者有之，辱罵詛咒者有之，搖頭嘆息者亦有之。魯中三傑在江湖上也算響噹噹的惡漢。朱星武就像是三人命中的剋星，十年前一場大戰，三人中程平雙眼遭毀，成了瞎子，劉炳熊雙耳被刺穿，成了聾子，陳聞達被挑斷腳筋，成了瘸子。

三人僥倖逃得一命，從此對朱星武恨之入骨，十年來一心要殺死朱星武而後快。此番相遇，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三人報仇之念甚是堅決，什麼江湖道義也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只要能報仇，當真是不擇手段。

眼看朱星武的臉上隱隱透出一股紫氣來，劉炳熊料定是奪命飛刀上的毒質將要發作的前兆。奪命飛刀是用西域大腹蛇的劇毒淬鍊過的，朱星武肩頭中刀，能挨到此刻，已算難能。但他使力越多，毒就發作得越快。再過一個時辰，毒質將攻入朱星武的五臟六腑，那時候，就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眼看積壓在心中十年的大仇即將得報，魯中三傑豈肯放過。

劉炳熊寬大的臉上浮現出一股十分冷酷的笑容，那是大仇將要得報前的殘忍的笑，除了殘忍，便已再沒別的感情。劉炳熊道：「你大限將至，半隻腳已踏進了棺材，嘿嘿嘿，我和一個將死之人蠻幹，我豈不是蠢到家了嗎？哈哈哈！你等著死吧。」

唐二不懂武功，從眼前形勢來看，也已瞧出戰局對朱星武十分不利，他以一敵三，也十分不公。低聲罵道：「卑鄙！」

朱星武明知對方意在殺死自己報仇，已無路可退，處勢越是不利，他便愈發神勇。陡然一躍，大喝一聲：「程瞎子，拿命來！」如蛟龍騰空而起，雙掌齊發，掌風猶如怒潮狂奔，翻翻滾滾，拍向程平的頭臉。

陳聞達、劉炳熊齊聲大叫：「三弟，小心！」兩人大是焦急，他們眼睛雪亮，對眼前形勢的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唯有程平無法視物，最怕的就是在緊急關頭，朱星武欺程平眼盲，找程平拚命，程平可不便抵擋。倏忽一閃，兩個身影一左一右，同時搶上，去抓朱星武的雙腳。

程平頓時感到一股渾厚之極的掌力排山倒海似的奔涌而來。料想閃避不及，只得硬接。當即運起平生之力，灌注雙臂，兩隻衣袖如受狂風鼓盪，勁力凝於掌心，舉雙掌推出，只待朱星武掌力襲來，便將全部勁力猛推出去。

程平蓄勢待發，突然感到一股勁力猛推而來，呼吸為之滯塞，當即不假思索，雙掌猛推出去。波的一聲急響，程平只覺得自己拍出的掌力像是遇到了什麼阻礙，可立刻就擊破了阻礙，變得一往無前，一股浩蕩的掌力平平順順猛向前推。

程平大是奇怪，他本來料想着自己推出的掌力遇上朱星武的掌力，兩股勁力將會猛烈相撞。如果自己內力不濟，說不定力道反彈回來，兩隻手臂也會被折斷，是以十分擔心。可沒想到推出的掌力竟如石沉大海，又如同打在棉花上，竟沒遇到任何阻截。更奇怪的是，朱星武攻向自己的勁力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程平雙眼不能視物，眼前發生了什麼，他半點不知。人們往往對未知的事物感到十分驚懼，因為看不見的危險才是最大的危險。程平不由得疑心朱星武改換了方位，定是從別的方位來攻擊自己，陡然間驚懼之情大盛，心膽彷彿已要碎裂。驚叫道：「大哥，二哥，怎麼回事？」他叫得十分慌急，全身冷汗直冒，心中的驚懼之情達於極點。

突聽砰的一聲，程平只覺得推出的掌力像是撞到了什麼。驚叫道：「我打中朱星武了嗎？」

陳聞達道：「你是打中他了，可是……」

程平一聽到『打中他了』這幾個字，當真比任何綸音仙樂還更悅耳動聽，驚懼之情頓消，得報大仇的喜悅頓時塞滿胸腔。哈哈哈哈一陣大笑，他由怕到極點忽然變成樂到極點，心情大受激蕩，大起大落。這一陣大笑，聲震四野，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爽朗而舒心的大笑聲，終於把心中的驚懼之意全部打消了。

想着積壓心頭十年的仇怨終於一朝得報，程平又是一陣大笑，第一陣大笑，有一半是在打壓心中的懼怕。這次大笑，才算是誓願得嘗后的大喜，志得意滿。

程平大笑數聲，突然察覺到不對勁，因為只聽到自己的笑聲，他不見光明很久了，如果再聽不到任何別的聲息，那會無比的懼怕。他笑聲降低數分，卻仍是到自己在笑。不禁驚異起來，止住笑。問道：「大哥，二哥，你們在嗎？」

劉炳熊和陳聞達齊聲回道：「我們都在，三弟。」

程平略感放心。道：「咱兄弟為報這段血仇，十年來受盡苦楚。朱星武這狗賊終於被我打死了，大仇得報，難道你們都不高興嗎？我可沒聽到你們的笑聲。」

陳聞達這才說道：「三弟，朱星武並沒有死。」

程平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身子直晃，險些便要摔倒。道：「什麼？你不是說我打中了朱星武了嗎？我這大悲印掌力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朱星武中了我的大悲印，豈有活命之理？」

陳聞達道：「三弟。剛才我是說過你打中了朱星武，可你打中的是他的腳底板。」

程平激動得跳了兩跳，不住以鋼杖拄地，敲得咚咚直響。道：「腳底板？豈有此理？我和他對拼掌力，我雙眼雖盲，聽聲辨位之能卻是世上一絕。我是聽清了他掌力的方位才出掌對接的。我的掌力怎會歪去打他的腳底板？那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程平的聲音本來比較尖，自從雙眼瞎了后，他又常常自傷自嘲，經年成習，一開口說話，便滿是陰陽怪氣的嘲諷之調。這時一激動，聲音又尖又細，直如發飆的悍婦，聽來詭異之極。

陳聞達道：「三弟，你且稍安勿躁，聽我仔細說來。適才的情況是這樣的，朱星武那狗賊忽然向你發難，我和二弟都以為他要以重掌傷你，我們立即搶攻過去，你也推出掌力與他相抗。沒想到那狗賊忽然收回掌力，翻轉過身以腳底板承接你的掌力。這樣一來，你大悲印的掌力打中的是他的腳底板，那狗賊借力使力，藉著你拍出的掌力反身逃竄，咻的一下就飈到十丈之外。我和二弟本來要追，但見三弟你神色興奮，狂笑不止，擔心你有所閃失，就沒去追。」

程平瞎了瞎，因而不為五色所迷，心思十分敏捷，聽了這話后卻也是呆了一呆，冷靜下來細細推想。若非如此，當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了。不由得長嘆一聲，興味全消，得報大仇的欣喜之情瞬間蕩然無存，大仇未報，惱恨之意湧上心間，咬牙切齒地唾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