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十五
村裏的老人常說，農曆七月，是一年中最不太平的月份。
七月初一，閻王會把鬼門關打開，以便慘死在外的野鬼回到陽間與家人重聚。
一直到三十，鬼門關才會完全閉合。
而七月十五，正是鬼門關大開之日。
相傳十五那天，不少厲鬼會摻在野鬼之中，前來陽間害人。
……
我的母親臨盆，碰巧趕上七月十五。
中元節，在農村人的觀念里，天一黑，不管男女老少都要回到家中。
因此那天沒有產婆願意給我母親接生。
父親把我帶來這個世上，就撒手人寰了。
母親懷着我，唯有隔壁的阿麽時常照顧。
可是當晚，阿麽也不敢擅自出門。
爺爺是周圍幾個村子中比較出名的風水師傅。十五那天，他受故人所託，並不在村裏。
因此，母親只好忍着痛楚，自己為自己接生。
早前產婆接生都是會死人的，所以我娘拿着剪刀劃開肚子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至於我能否活着，全看天命。
爺爺在他鄉做完事天色已黑，因此沒人願意把他送回來。
他只好步行返回。可惜的是，等他回到家裏，我娘已經去了。而我，也安靜的呆在她懷中。
爺爺很自責，以為我也沒了生氣。畢竟誰家小孩出生都會哇哇大哭。不哭的，活不成。
也多虧我那死爹保佑，在爺爺準備用白布將我們娘倆蓋住時，我的小手微微抖了一下。
……
從我記事開始，爺爺就給我灌輸我娘的遭遇。他口中的兒媳是個強人，若不是對我爹一片痴情，她早有機會改嫁了。
對於我的生日，爺爺較為避諱。不過還是給我起了個名來紀念母親。我隨母親姓辜，由於爺爺將她埋在村外的荒蕪之地，遂名蕪。
我年幼不懂，猜想爺爺是為了警告村裏人我並非惡類，不然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名字倒過來是無辜。
村裏人得知十五那晚發生的事，都說我是災星，我就是來找我娘討債的，不然怎麼就這個日子來了。
我受環境影響從小自卑，唯有隔壁的阿麽正眼看我。我也沒有玩伴，我的童年只有一串鏈子陪我度過。
這是一串桃核手鏈，十五顆桃核串在紅繩中間，我的手腕恰好能纏兩圈。
爺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去過外鄉，平日裏多是在拜菩薩，只有下午一小會時間可以陪我玩。
我獨自蹲在門外的空地搗鼓腕上的手鏈，一個比我年長幾歲的胖小孩卻從後面踹了我一腳。
我認得他，是村裏宰牛大戶的獨子，叫鐵牛。
他在村裏可說是霸道至極，凡是他看上的東西就必須得拿到手。
這下好了，不說我也明白他是沖我手鏈來的。
「丟過來。」
他命令我，而我卻站在原地不動。
從以往的經歷來看，他們都覺得我是晦氣，所以能不碰我就不碰我。剛剛那一腳，想必他也是下了挺大的決心。
我料他不敢明搶，誰知見我無動於衷，他直接上前扯我的桃核珠子。
我哪有勇氣反抗，桃核很快散落一地，他見鏈子斷了，也沒了興緻。朝我吐了口唾沫后瀟灑離去。
十五顆桃核落在地上，待到爺爺趕來才將其一一拾起。
爺爺面色凝重，匆匆去屋裏的菩薩像前扯了一根紅絲，隨後串起桃核圍着我的手腕繞了兩圈，打了死結之後再用供奉菩薩的蠟燭將線頭燒至不見才停手。
「孫兒，此生不可斷此紅絲，切記。」
爺爺留了一句我聽不明白的話就進屋給菩薩磕頭了。
……
次日，宰牛大戶王胖一早來敲我家大門。
爺爺面色複雜將門打開。王胖見我躺在床上，一把推開爺爺，舉起拳頭就要過來揍我。
好在床板足夠踏實，見狀不妙的我立刻往一旁避開，接着從床尾跳下躲到了爺爺身後。
他那一拳自然是落到了床板上。
我躲在爺爺身後驚魂未定，王胖見我開溜又想故技重施。
這會爺爺摔碎了手上的煙斗，大聲呵斥道「欺我蘇家無人嗎？！」
王胖聞言像是有些顧慮，兩眼死死盯着我。
許久，他才咬緊牙關開口。
「蘇家何時養了個天煞！害死我兒就想瞞天過海？！」
什麼？鐵牛死了？！
我難以置信，昨日還搶我桃核手鏈，只過一晚就陰陽兩隔了嗎？
王胖越說越氣，身體都在顫抖，若不是忌憚爺爺恐怕他會直接殺我滅口。
「一派胡言！我孫子辜蕪菩薩低眉，豈會害你兒子！」
周圍的村民聽到動靜都紛紛趕來，王胖見人越來越多，原本彎曲的腰板再一次直起。
「蘇老頭，村裏人都知你孫子是個禍害，害死他親娘，現在又害我兒子。這等災星不除，村裏誰敢安生？！」
只見爺爺臉色徹底冷了下去，我的心開始不安。
爺爺朝着菩薩像雙手合十拜上一拜，隨後怒視王胖「再胡說八道，我老蘇寧可去見菩薩，也要把你王家翻個底朝天！」
爺爺真的動怒了，王胖見狀也是冷汗直冒。
爺爺風水的本事方圓幾十里都是出了名的，不然別村的也不會特地前來請他出去辦事。如果爺爺鐵了心要害王家，恐怕天王老子來了也保不了。
「算你狠！總有不在的時候吧！我看你能不能罩着這個災星一輩子！」
王胖放了句狠話就推開人群往外走。
這我倒是不擔心，爺爺這七年不出去正是怕他不在我被欺負。
後來阿麽過來安慰我，我也是在她口中得知鐵牛的死相。
昨晚鐵牛像是中了邪一般拿刀砍自己的大腿，滿屋子都是血，最後還當着父母的面把自己的心臟給挖了出來。
爺爺聽完之後的反應沒有我這麼強烈。他只是拿了三柱香插在菩薩像前的香爐里。說是為了給鐵牛送行。
爺爺的反應太不正常，就好像他事先知道鐵牛會死一樣。
我突然想起昨日爺爺和我說的那番話，心中膽寒。若非鐵牛的死是爺爺一手造成的？又或者和我的手鏈有關？
不然我實在想不通他那句「別讓紅絲斷了」的意義。
爺孫二人畢竟相依為命七年，我動動腳他都知道我想幹什麼。
「孫兒，爺爺無法陪你一輩子。如果爺爺哪天沒了，村裏的人不會放過你。眼下這村子是沒法待了。這樣，過兩天爺爺送你去你陳叔那，往後在他家你就可以好好做人。」
道理我都懂，可我怎麼感覺爺爺像是在交代後事？
「傻孩子，別亂想，到了陳叔那你還有書可以讀。」爺爺摸了摸我的頭「記住，不管在哪，千萬別讓紅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