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當此今日今時

第一章:當此今日今時

傍晚,陳安之怒氣沖沖的走在大街上。剛過了下班的時間,天就要黑了,但是路上的行人和車輛出奇的少。陳安之沒去注意這些,他腦子裏回想着剛才的事情。腳步隨着記憶的慣性,忽然一個轉彎,走進了一條小衚衕。這個衚衕是從學校前往市博物館的一條捷徑,他已經走過無數遍了。

他的臉色十分難看,雖然不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侮辱,但是這一次帶來的怒火卻比往日要猛烈地多。他腦海里一遍一遍響徹著圖書館里那個女人惡毒的詛咒。

「像你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是不會有什麼出息的,怎麼不去鍛煉你的皮囊,卻跑倒這裏來偷書!」這個女人是新來不久的圖書管理員,同學們都喊她鬼嫂,意思是說她長得像鬼一樣難看。陳安之背後從來不這麼稱呼她,總以為難看些的人,心腸未必差,萬沒想到她說話這麼刻薄。

陳安之雖然是體育特招生,但是卻常年泡在圖書館里看書。他不知道父母是誰,自幼在福利院裏長大,從小人高馬大,調皮的很。小時候不愛讀書,到了上高中卻轉了性,入了迷般的讀起書來。不過他學習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所讀的課外書無非是武俠、漫畫、小說演義。他所在的大學是北方最知名的工業大學,校圖書館里藏書眾多,像武俠之類的旁門左道也非常不少。他沒什麼事情做的時候就去泡圖書館,或者把借閱的書籍帶回宿舍看。但是這個鬼嫂十分勢利,並不像從前的孫大爺那樣照顧他。鬼嫂發現他借閱的書往往是通俗讀物,認定他不是什麼好學生。陳安之今天忘記了帶借閱證,憑藉着自己這張圖書館里混了幾年的熟臉,前台的人沒要他出示什麼就放了他進去。

鬼嫂從別人嘴裏知道這個叫陳安之的學生是體育特招生,而且是窮困生。上個月孫老頭病休,再也不能回圖書館了,臨走時候特意把陳安之的情況交代給她。尤其說明這個學生沒有父母,身世比較可憐,但是熱心快腸,手腳勤快。孫老頭特意強調,說這個學生每月生活費是自理的,就靠課外勤工儉學,什麼活都干過。「小夥子好不容易啊,」孫老頭嘆息一聲:「自己能養自己,這年頭可不多見。為了攢錢,最近沒課的時候就去工地搬磚,磨得兩手全是血泡。」但是這話到了鬼嫂耳朵里意思就不一樣了,她覺得這傢伙不但窮,還沒志氣沒能力,既然窮到這份上了,不去讀點好書,反而去看那些沒什麼用的東西。現在大學里有資本的學生還沒畢業就敢開公司,錢不多的合夥包場開舞廳,有點技術的也出去做兼職賺錢,都是像樣的公司。這個陳安之倒好,去工地做民工,老孫頭說搬一天磚頭才得五十元,在鬼嫂眼裏,這種學生只能靠體格混混日子,除非將來混進奧運會,否則遲早混進工地去搬一輩子磚頭。

自從陳安之進了圖書館大廳,鬼嫂就注意到了。不多時,看見他抱着六七本書出來,還四處張望了下。鬼嫂故意背過身去,等到陳安之大步朝門口走去時候,她突然喊住了他。

「借這麼多?這不符合本校規定!一次只能三本,先把證拿出來登記下。」

陳安之趕緊擠出笑臉,說道:「我這是剛從外面回校,沒來得及去宿舍,忘記拿證了,等會給送過來補登吧。」

「補登?」鬼嫂冷笑一聲,她瞅見最上面的書上寫着三個字「鹿鼎記」,明白這是武俠小說,不是正經書:「最近館里檢點書,發現丟了好多本,不會是你又忘記補登了吧。」

陳安之怔了一下,心裏騰起一股火,他深吸了口氣,依然陪着笑臉說道:「我就這麼一次忘記帶證了,丟失書可跟我沒關係。這樣吧,我把書放前台,回宿舍拿證登記好不?」

鬼嫂面對着他,既有一種三分田半畝地我說了算的得意心態,又瞧著擠出笑臉的陳安之感到虛偽厭惡。她帶着諷刺的語調道:「書當然要放下,你先把以前拿去的書交回來。」

陳安之的笑臉僵住了:「什麼以前的書?我都還了啊。」

鬼嫂只是冷笑,陳安之年輕氣盛,怒氣再難壓抑:「你不要信口污衊我,我在圖書館里看了三年半的書了,哪一次借閱證上記錄的不是清清楚楚啊。你想把丟書的事情安在我頭上?你敢不敢現在跟我去宿舍看看,看我那裏有書沒有!」

鬼嫂撇了撇嘴,聲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到你宿舍里去找丟的書么?笑話!鬼知道你是不是早就把書拿到外面賣掉換錢了!」

鬼嫂難聽的聲音在借閱大廳里迴響,格外的刺耳,趴在桌邊安靜看書的男女同學們一起朝這邊看了過來。陳安之頓時血往上涌,麵皮憋的通紅,感覺彷彿眾多帶着嘲諷的眼神向他飄來,使得他的大腦霎時間當機空白了。

片刻后陳安之把手裏的書對着最近的書桌上一放,虎著臉朝外面走去,背後鬼嫂的聲音如同冤魂不散:「小夥子,好好讀點好書去啊,要多上進才成!把你看武俠小說的功夫省下來,還能在工地上多賺點錢。人窮不能志窮啊......」

「啊」字拖着尾音,如一線青煙一般,直到陳安之走出很遠方才消散。

陳安之看見天越發黑了,乾脆在衚衕里小跑起來。穿過衚衕后,過一條街,左拐三十米就到了市博物館大院的後門。市博物館座落的院子曾經是明代某個王爺的王府,裏面的佈局還基本是歷史舊貌,只是每年做些修繕工作。令他失望的是,後門破天荒的上了一把大鎖。陳安之從古色古香的大門門縫朝里看去,裏面的門衛房間黑著燈,不像是有人的樣子,他嘴沖着門縫輕輕地喊了兩聲,沒人應答。

陳安之後退四面看看,發現恰好這街上有一段正在施工,挖埋管道而掘出的土堆積在博物館後門院牆邊上,而工人們不知道都哪兒去了。陳安之於是彎腰、蹬腿、助跑,蹭蹭幾下就一個大步越過挖開的路面,落在對面的土堆斜坡上。

踩着土堆爬上牆頭,翻進博物館院內,落地的時候差點崴了腳。陳安之抻了下腿,腳步輕盈地朝右面的長廊走去。博物館早已過了下班的時間,院內空無一人,頭頂上的燈光或明或暗,穿越長廊時候陳安之感覺背後涼颼颼的,彷彿有人在陰暗的角落裏注視着他。於是加快了腳步,最後朝着長廊最裏面的房間跑去。

最裏面的房間亮着微弱的燈光,偶爾能聽到裏面傳出窸窣的聲響。

陳安之推開門,發現一個蒼老的背影,半蹲在地面上,滿地的紙張凌亂不堪。聽到有人進來,那人慢慢轉過身。陳安之吃了一驚,因為這個人根本不是天天晚上在館里值班的老趙,面前的這個佝僂老人比老趙的年紀還大,看上去簡直得有七八十歲了,眉發須皆白,滿臉的褶子讓陳安之想起機械系王助教家裏養的那隻八哥犬。

老傢伙望了望因為吃驚而發獃的陳安之,主動開了口,聲音蒼涼沙啞,彷彿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你叫陳安之吧,小趙給我說過。」他指了下門口附近的椅子,「坐吧。」

他的聲音聽着沒有絲毫的感情,陳安之甚至懷疑面對的是個殭屍。

「趙大爺呢?」陳安之狐疑的打量房間,因為往常多次來過,從不曾這麼亂:「趙大爺約我來的,特意說明今天必須來,前天還給我打電話到宿舍里。」

老傢伙突然詭異的咧開嘴沖他笑起來,陳安之不僅莫名其妙,還有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怖感覺。

「既來之,則安之!名字不錯。」老傢伙笑起來像惡魔,殘缺的牙齒配着扭曲的皺皮:「你的名字其實叫陳舍,田舍的舍,安之就算是給你起的字吧。」

陳安之的父母是外地人,同在某個國營機械廠工作,死於廠里一場意外的火災。那時他不滿兩歲,不知道什麼原因,人們始終無法聯繫上他父母的家人,只好把他送到市福利院收養。他父母據說老實內向,不愛多說話,也不愛與人交際,死後竟然無人知道陳安之的名字,只是說他父親姓陳。福利院的宋院長很喜歡虎頭虎腦的陳安之,對他父母的同事說道:「俗話說既來之則安之,就叫他陳安之好了。」

陳安之片刻間腦子裏轉動了無數個念頭,也沒反應過來,完全不明白這個老傢伙說的什麼意思,「陳舍?這老頭好生古怪,第一次見面就要給我起名字」。

老傢伙彎著腰走了幾步,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他有氣無力的靠着椅背,對着陳安之揮了揮手:「把你身上的東西全部掏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後去對面的屋子,裏面有副畫,你去看了,什麼都明白了。」看到陳安之還在發愣,於是又重複地說了一遍。他的聲音越發的古怪難聽,喉嚨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堵著。

陳安之茫然的看了老傢伙一眼,機械的問道:「可是我是來見趙大爺的,他人呢,到底在哪兒?」

老傢伙似乎很不耐煩,還是讓他掏出口袋裏的東西去對面房間,不肯多說一句。陳安之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好在口袋裏也沒什麼東西,於是掏出宿舍鑰匙和一點零錢,放在桌子上就轉身去對面了。

陳安之記得對面房間一般都是鎖著的,趙老頭從沒帶他進去過,如今掛在門上的古式廣鎖已經不見了。陳安之推開門,迎著一股霉味把燈拉開。為了不破壞舊房間的原有結構,博物館只是給拉了明線安裝了吊頂的小燈泡,這使得房間的亮度不高,但是陳安之還是很清楚的看到房間左面的牆上掛着一幅很大的圖畫,畫里的圖像栩栩如生,好像是個巨大的殿堂。

陳安之沒看見老趙,頗為失望,有心要離開博物館。轉念一想對面的怪老頭非要讓他來看畫,還說一看就明白了,於是走到畫前,仔細端詳起來。

陳安之沒有什麼美術素養,對繪畫藝術一無所知。只看到畫里一個挺大的屋子,屋前有一個穿着素服衣裙的少女。陳安之望向少女,詫異的發現畫中人的面孔似乎從哪兒見過。陳安之瞪大了眼睛,對這個畫中少女的面容凝神細細瞧去,似曾相識的感覺縈繞在他心頭,片刻后他的思維開始混沌,眼睛也看不清楚了,而畫中的少女竟然模糊著動了起來,他疑心這只是錯覺,然而少女彷彿在向他召喚什麼。陳安之感覺身體在搖晃,大腦已經非常遲鈍,彷彿有一種看不到的力量在身前拉扯他,好像要把他揪進畫里。陳安之殘存的一絲理智就要破碎,又是恐懼害怕又是好奇渴望。他頭顱大痛起來,想要擺脫這怪異,但是腦子裏七葷八素的東西太多,分辨不出是些什麼,猛然間感覺有人在後面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陳安之大叫一聲,朝着畫中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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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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