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圍巾的雙生子(十九)
凌晨十二點半,中原真姬拉開了宿舍的房門。
宿舍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響,但中原真姬就是知道,太宰和也他一定在。
在狹小的卧房內,鳶發少年靠坐在窗邊。他仰著頭,將後腦勺墊在窗沿上,一眨不眨地盯著房頂出神。
少年的呼吸很輕,胸膛幾乎沒有起伏。一眼看過去,太宰和也就像是一隻貴重的人偶。
非人,非生命體,詭異但是反而讓人想碰一碰他,以確認他是否還活著。
「我回來了,和也。」
「…啊。」
聽到中原真姬的聲音,太宰和也發出了無意義的聲音應答。他的反應有點遲緩,但『人偶先生』胸口的發條飛快地擰緊,讓少年變回了往日的樣子。
「歡迎回來,真姬,玩得開心么?」太宰和也看向她,溫聲說道。
赭發少女挑了一下眉毛,有點想開口懟一句這個半死不活的竹馬,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算了,看在這小子現在像個活死人一樣的狀態,放過他吧。
想起之前中原中也戴著耳機聽著兩個太宰對話,最後無意識露出的震驚、悲哀的表情,中原真姬捏緊拳頭,又鬆開。
不過還真是讓人不爽啊。
雖然是按自己的想法沒有去偷聽和也與太宰治的談話,但被蒙在鼓裡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真姬?」
少女長時間的沉默讓太宰和也有些疑惑,他蹙起眉頭,將身體向前傾了一些。
「被欺負了么?還是身體不舒服?如果——」
中原真姬打斷他:「沒有沒有,我說啊和也,我今年可是已經十八歲了,不是八歲的小孩子。」
「嗯,」太宰和也彎著嘴角,露出了甜度滿分的笑容。「我知道哦,畢竟是最強的真姬啊。」
「…啊真是的!我受夠了!」
中原真姬大叫了一聲,有些煩躁地撓了兩下自己的後腦勺。赭發少女三兩步跨過地上的床褥,跪坐到少年面前。
「給我躺下!」說著,真姬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什麼躺下?」
「這裡啊,在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還有三秒。一,二——」
不等少女數到三,太宰和也已經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試探著將自己的頭枕在她的大腿上。
太宰和也的動作實在是很小心,與其說是躺,不如說他是緊繃著身體,做出類似『躺』的動作。中原真姬輕哼了一聲,直接按著他的腦袋,把少年按在自己腿上。
溫熱的體溫順著緊貼的肌膚傳過來,讓太宰和也的耳朵整個變得通紅。
什麼嘛,這傢伙也會像這樣害羞啊。
中原真姬察覺到了腿上漸漸變熱的溫度,並對少年那張羞紅的臉很有興趣。
「怎麼了,突然像這樣…」
「不好么?這可是真姬大人難得的殺必死。感恩戴德地接住吧,和也喲。」真姬用玩笑的語氣這樣說道。
「辛苦了,應付太宰治很累吧?一副燃燒殆盡的表情…這種時候可以稍微向我撒個嬌啊,我又不會拒絕你。」
太宰和也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後又緩緩恢復正常,「我可以動手動腳么?」
「可以倒是可以。」
話還沒有說完,太宰和也已經伸出雙臂,摟住了少女的腰。他將自己的臉貼在真姬的腹部,喟嘆般得發出一聲嘆息。
「撒嬌怪。」
——【愛哭鬼】。
太宰治的確沒有說錯,我只是一個不成器的愛哭鬼而已,如果沒有真姬在的話,我根本做不成任何事。
太宰和也這樣想。
「不問我些什麼嗎?」太宰和也說道。
「我問了你就會說么?和也。」
「會說的,因為是真姬,所以不管你問什麼我都會說。」太宰和也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我永遠不會對真姬說謊,因為只要說了一次慌,真姬就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全心全意地信賴我了。…我絕對不會做那樣虧本的買賣。」
中原真姬說:「是啊,你不會撒謊,但你會隱瞞,會誤導,會把我這個傻孩子往溝裡帶。…和也,我真的是我么?」
「只問我這個?」
「嗯,只有這個。」
這是一個很曖昧的問題,因為真姬只用了一個『我』來指代,除此之外沒有用任何的詞語來修飾。
這個我指的到底是『真姬』呢,還是『中原真姬』呢,少年一時間難以分辨出來。
——大概是兩者都有吧。
太宰和也知道,真姬並不傻。
她只是天生的心地好,根本不會也不願意親近的人設防,所以平日里才表現得那樣大大咧咧。但當她站在陰影中望向敵對者時,少女鳶色的眼瞳深處只有冷漠的考量。
少女與死亡朝夕相伴,但並沒有因此而恐懼,反而漸漸地對死亡失去了敬畏。
她不計較他人的生死,如果是為了達成目的,也不吝嗇用數字來計算死亡。
生死觀詭異,但這樣的她卻反而適合那個位置——這也是森鷗外贊同將武力派少女推上首領寶座的原因。
她可以像人間暖陽,也可以像堅冰凍石。比起一切以中原真姬的利益為中心行動,日漸偏激的太宰和也,對那個時期的portmafia來說,真姬才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真正詭計多端的人只有他,是他用了十多年的時間編製了舒適的搖籃,讓原本應該自由翱翔在青空之上的鳥兒自願收起羽翼,安然地停留在他的手臂上。
這是他的錯,是他的罪。但是他完全,完全,完全不想反省。
越是自責,心底深處湧現的貪慾越多。想讓她依賴自己,想讓她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太宰和也總是會想,如果是真姬的話,即使她想要用刀子劃開自己的胸膛,用刀鋒親吻自己的心臟,他也會為了那被割開皮肉的痛苦而感到歡愉。
他什麼都做不到。
他無法挽留太宰治,無法救下中原中也。連在中原中也戰死,而真姬因為荒神的力量而痛苦掙扎時,也只能無助地抱緊她,聽著那年才十歲的小女孩尖叫。
她因為疼痛而無意識地用指甲劃破他的皮肉,但是在那種疼痛中,太宰和也卻瘋了一樣地親吻著她的發頂,向她笑。
我大概是個瘋子吧,真姬。
「你就是你,真姬。」
沉默了許久后,太宰和也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了這個答案。
不是因為恐懼、歉意之類的負面情緒,簡單得說,他單純是在興奮而已。
中原真姬戳了一下他的腦殼,說:「你還真是個差勁又戲精的傢伙啊,和也。」
「是么?」
「唔,如果你不是和也,而是個別的什麼人,我應該已經把你扭送進portmafia的拷問室了。」
中原真姬長嘆了一口氣,敲鼓一樣得拍了兩下膝頭的腦袋瓜。
其實和也留下的破綻還挺多的。
時不時會憑空冒出來的記憶,誤導性點滿的劇本,以對待紙片人來說略顯突兀怪異的感情深度,還有…她完全想不起來的姓氏。
如果她不姓中原或者太宰,她到底是姓什麼呢?明明是這麼簡單又基本的問題,但她一次也沒有主動去想過它。
…所有東西,包括我自己都是假的。
——我和父母的回憶是假的。
如果她真的是中原真姬,那她的父親就是首領宰,是個在她出生前就死了的混蛋。那她要從哪裡找來一個會逗她哭,逗她笑,那麼惡劣又讓她愛著的親爹?
——我跟和也的身份是假的。
我是真正的『中原真姬』,那和也就是真正的『太宰和也』。但是在和也告訴我的劇本里,他一次也沒有說過『太宰和也』是中也與太宰治的孩子。
和也到底是什麼?人造人?私生子?啊,這個不太可能。
還是說,他是首領宰用書創造出的生命體?是他本來打算給荒神留下的「剎車」,卻異能力變異了?
『書』在和也手上對吧?雖然不知道『書』能做到什麼地步,但是只有『書』才能像這樣讓她連自我認知都變得扭曲。
但是這些都不是讓真姬覺得最火大的部分,真正讓她煩得想大鬧一場的是別的東西。
……為什麼就算是到了這種程度,我也完全沒辦法對和也生氣啊。
「像文豪一般書寫自己悲哀而傳奇的人生,如野犬般哀嚎、追逐、流浪,這個名字還真的很適合這場由眾人一同上演的舞台劇。」中原真姬輕聲呢喃著,吐出了這段話。
赭發少女佝僂著背脊,伏在太宰和也身上。
不管這個人到底是誰,這個人又是為了什麼而做的這些,她沒辦法對他產生名為憤怒的情緒。
她說過的,就算頭腦會說謊,但是心絕對不會。
就像她曾經讀過的,博爾赫斯所做的詩。
【我應該裝作相信確有那些東西,我應該裝作相信從前確有。】
萬千的時空中,對我來說只有你實實在在。【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純真而無窮無盡。】
你是我密不可分的半身,是和我互相攀附而生的藤蔓。
就像多年生的紫藤花一般,即使是藤,在沒有可以依靠的樹木時也只能互相糾纏著,掙扎著讓自身變成樹型。
在某年春日,盛開滿枝的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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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詩句選自博爾赫斯的《戀人》
…
我恨考試,考試就是我的一生之敵。激動的心,顫抖的手,看向一摞習題流下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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