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也是炎涼奴嘗遍

第二十五章 也是炎涼奴嘗遍

天盆谷的上方已站起了層層精兵。有數千人將火把舉著,數千人刀槍齊備,數千人張弓搭箭,還有數千人推著山木——準備往下滾放。各自卻不出聲。

江正山早恐董鍔有把握局勢之策,果然應驗。看來雖不算奇謀,卻大有效用。

大夥兒都在往上看,忽覺一股濃煙已由底下升起。顯然是下邊的山洞已被堵上了。董鍔謀划縝密,不給人一線生機,眾人難免驚愕。

董鍔不緊不慢的聲音已從高處傳來:「姓蘇的小子是好本事,真瞧不出來。眼下你們可把事情弄清了,死而無憾了嘛。」把人都氣着他又道:「爹,你還想殺我嗎?」

青平居士忍痛不答,感到江正山的五根手指才抽離了他的脊背。

董鍔自道:「你別想了,你做夢吧!眼下該我想了。我也學着爹呢!爹真狠,狼心狗廢,真廢了我的武功啊!真想燒死我啊!孩兒涕零圖報,幾十年來難以忘懷。今日得償夙願!」說着,董鍔的聲音已變得激烈。隨時可能下令燒殺。

江正山突然大叫:「大夫爺,我替你殺爹!」扣住了居士的腦袋,有心扯下。

居士道:「該到頭了。」毫不抗拒。

人有貪慾生生不息,但有見死者最知無益。居士知其死命,恨殺一生不知饜足,此際啥都不要了,包括腦袋,任人取去。一心盡化,作別紅塵。

不料江正山少了一掌,內力再強,一時亦不能將居士的腦袋弄下。令人痛不可耐。

居士自道:「用刀!」江正山恍悟。見地上血刃,用腳挑起,接刀在手,直切居士頸部。

居士再不多言,頭腦落下。

江正山飛抬一腳,將居士的頭踢往高空。道:「看見了嗎?」自是說給董鍔聽的。可他並未見到董鍔在望,猶恐一腦袋上天不夠醒目,乾脆轉手一劈刀,將居士攔腰砍斷,將兩塊屍身各挑一邊,喊道:「在下願為大夫爺效命,為朝廷盡忠,只求做一犬馬,赴湯蹈火!」

為了活命,他可真瘋了。

董鍔可看呆了。其實他與居士並非全無父子之情。居士當年廢他武功是迫不得已,放火燒他是急怒攻心;後來一直想殺他,只是為了自保,擔心兒子來殺自己;董鍔要殺居士,亦是怕爹要害他之故。

到了這時候,董鍔是一一思及。才放聲大叫:「爹!慢著走!我知道你一定要殺我,就怕我來殺你!孩兒也一定要殺你,就怕你殺我呀!咱沒法好了!咱父子可真做得苦!天逼的!可恨啊!可恨……」

無限心酸憤恨,盡皆吐露。自當天理不公,他亦不求天理。

江正山聽出來了,董鍔對他爹還挺好。心裏面可哆嗦開了。這天倫情深,江正山一點都不喜歡,不是吹的。這陣子真要的是命,眼瞅著一條山道可行,江正山急往前奔。縱身上屋,過屋進樹。他的身影一隱一現,已到了對面的道上。

登時,江正山升天般地躥。倏爾犬伏,藏身於大石之下。上方已有無數飛箭,如暴雨驟下。剛好被石面擋住,難傷江正山分毫。

稍稍一歇,江正山頂起了石頭。看來這石不厚,似一桌面,正能使用。江正山頂着它跑,也快。能把它當一把傘,擋雨似的。

一時頭上無光,江正山也不往上看。跑着跑着,只覺得天也真陰了,真下起了雨來。路面都濕了,窄陡的山道處都有水流衝下了,滑極。他那麼好的武功都走不穩當,一搖一搖地溜動。

忽然,江正山跪下了。他知道是踏空了,想起來,一蹬腿。竟往下伸,被迫一個前伏。整個身子都已滑落。他還舉著大石不撒手,擋着箭呢。就腿和**護不住了,立時被扎了七八下——長箭入骨。他才使勁地捲縮,將那下身收了。兩腿拚命撐住石壁,成一塞子般,硬卡在小道上。

覺得雨水正如山洪衝下,對他劈頭蓋腦,褲襠下也流得急。不過那水有異味。江正山方聞出來,用嘴一嘗,就是油滑,心裏才想着是油。但不知啥油,都餿了。忽地著起火來,油都燒紅了。比他還紅。

空中還有無數的火把夾在飛箭中落下。

江正山卡在道上怪叫,好像頭一次哭。

他沾著油,也能燒了,且燒得可旺了。他實在受不了,掀翻了石頭,人便要跳。飛箭即至,將他從后脖頸到腰下都插滿了。他動不得了,沒人知是被射死的,還是燒死的。反正再不能活。

頂部,上萬人已經吶喊,要將天盆谷變成一個大火盆。成堆的山木被推入了盆底,同時放火、澆油。弓箭手則謹防著底下的人上逃。正是兵林如海,喧騰、煙騰、殺氣騰騰。

董鍔在上面指手劃腳。手下人給他搬來了一把大椅子,他也不願坐着了——太興奮了。他已沒了喪父的悲哀,人性漸隱,手段見高,心思正敏。想那亂臣強敵都在腳下,此類不除,定添大亂——保全福壽,正該大忙的時候。

上陣的有一半還是四岳派門徒,服飾各異,腰上都掛着朝廷發的察字大牌。大致是些依權附勢,以便作威作福的原江湖盜賊。四岳派自受朝廷招用以來,廣收門徒,每一派都至數千之眾,如今各來了半數,聚於嵩山,已過萬人,想不到董鍔還嫌人少,又調用了皇城護守營一萬多的精兵。

護守營原只受皇帝調遣,董鍔只憑大夫手書調兵,守營大將許勃亦不敢違,帶兵馬星夜前來。

此時,許勃就不離董鍔左右。但見他長得雄壯非凡,著一身銀甲,正是少年英才,眉宇間有傲世氣度。可惜,在董鍔面前小心伺候,唯命是從。董鍔要打哪兒,他跟着指哪兒,大獻殷忠。

天盆谷下已燒紅火了。大片的書經堂一下子被砸得脊倒梁塌,接着屋面精光。負傷的金衣護衛都已死光。屋子都成了一個個的大火爐子。

濃煙升起,從上看下去猶見火龍盤居之地。先沒見到一個人,原來呆在石坪處的蘇陽一夥都已在焰火中失了蹤影。

突然,火光中晃現了一匹大馬,雲霧般升騰,順着一山道直上。恍惚見馬上有人,一眨眼,倩影亭亭,真奪人目。竟是夏雲騎着千里飛雲駒上來了。

董鍔在谷頂上看清了,心頭自覺歡跳。想來是大可消遣之物,來得甚好,喜道:「別弄傷了它們!」許勃急傳令下去,要為大夫爺留倆活寶。

董鍔才有所疑,道:「可惜馬兒太大了,要在它身下藏個人倒也容易!」許勃湊上去道:「大夫爺放心!在下身為馬上將,善觀騎術,這馬上若藏個人,想瞞過我的眼目,比登天還難!」即又往下探視,道:「空騰超驤,絕無二載。」董鍔聞言要笑,忽地又一板臉,大驚,後退一步。他的身後便有幾十個黑袍客烏雲似地壓了上來。

董鍔方一擺手,命他們止住,自盯着許勃細看。許勃則一臉莫名,額頭滲汗,本能地懼怕。董鍔自又一笑,道:「今天的事,真搞得我心神不寧,疑神疑鬼的。」

許勃才想到失言,道:「大夫爺小心為上!」董鍔點頭。十個黑袍客疾下山道,迎向夏雲。

許勃忙命手下弓箭準備、油火齊備。以防不測,不惜將那批黑袍客都一塊弄死。已有人道:「單用你的人,不行!」二十個黑袍客還是將許勃圍了,自調可靠人手應變。

夏雲騎着馬兒直衝天盆谷上方,眼看着能上去了。但見黑袍客接迎,她還是緩了。急又撥轉馬頭,往下逃,不惜投火。

幾個黑袍客攀著崖藤已到了她的下側,速合攏來。不及夏雲馬快,還是被她跑了下去。但他們已看得分明,沖上喊道:「馬上只有一個丫頭!」

董鍔大喜,道:「你們不要嚇着她,放她上來!」將黑袍客喚回。

夏雲見着黑袍客退去,果又騎來。她的臉都被煙熏黑了,迫不及待地上沖。倏忽之間,已到了天盆谷的頂部。上面的兵都往後撤,夏雲趁機摧馬疾奔。

董鍔方命合圍。夏雲的千里飛雲駒猛然揚蹄嘶鳴,面臨着層層槍林,已知前無去路。再想撤回,亦已晩矣。

夏雲便在馬上擦著汗灰,露出一臉俊顏,滿目恨怒。董鍔見之,哈哈一樂,命黑袍客:「好好地收下,人和馬都不要傷著。」自又下察。

天盆谷燒得更旺了,底下盡成火盆。火勢上揚,半邊盆壁都已躥滿了烈焰,噼里啪啦地燃爆山岩。成百上千堆的山木還在滾入,又從谷底壘起,被嘩嘩倒入的油澆著,燒得嗞嗞啦啦,紅紅通通。看來蓋世高手亦已難生,誰也別想再由天盆谷內上來了。董鍔自是滿意。

眾黑袍客已將夏雲圍住。人人不用刀劍,還讓護守兵把槍豎直了,勿往前頂,以防傷人。

夏雲被圍,真是走投無路。坐在馬上甚是焦急,雙目在那敵群中尋視。

眼見得風捲雲煙舞,真似花落烽塵土。但是忽然間,她的雙目一亮。也不在那兒盯着看了,只顧著將頭扭向一旁。急做回首,哈哈大笑。

董鍔跟着樂道:「丫頭何意?」夏雲道:「『回眸一笑百媚生!』」董鍔環顧左右,興高采烈道:「老夫就愛看你笑出個花樣來!」

夏雲哈哈又笑,道:「『一笑傾人城!』」董鍔吸了口氣,做驚道:「可嚇殺老夫!」夏雲哈哈哈仰天大笑,上氣不接下氣,道:「『二笑……傾人……國!』」

董鍔真沒見過這般的,感到新鮮,又看了一下周圍,安然無恙。免不了當夏雲受了驚嚇,哭笑失常。但見她美極,不管她是瘋是傻,自往前湊合,迫不及待道:「我看你怎麼傾?」

這當兒可讓黑袍客擔心了——夏雲腰懸長劍,隨時可能殺人——董鍔近前,他們又不便阻止。即有一人撲向夏雲,要先行拿下。

夏雲見了更加高興,也不拔劍,用手朝來者一指,道:「傾你!」來者道:「呀——」即倒。傾地上了,二話沒說。

董鍔可算驚了,腮幫子一哆嗦,不想再說什麼了,急往後退。眾黑袍客自當夏云為絕頂高手,連着便上,前後左右都往上撲。

夏雲一驚,喜——驚喜。一通亂指,忙得雙手都用上了,道:「傾你、傾你、傾你、傾你……」

眾黑袍客道:「呀——呀——呀——呀——呀……」一個接一個地往地上倒。

董鍔嚇糊塗了,不知夏雲練成了什麼功。

許勃還算清醒,想到另有高手已經上來了。

其實許勃的武功也不差,瞧著夏雲的樣,知道她在糊鬧了。即怪自己剛才看走了眼。想來夏雲騎馬上來時其馬下早藏了一位江湖高手,憑絕世武功附物無痕,滿過了他的眼目;不過這人將達頂部之時,應當又以疾速隱身下馬,由夏雲一人騎上,當着幾位黑袍客的面下逃,讓他們看清了馬上唯夏雲一人,告知董鍔;董鍔一時大意,放她上來,沒想到她再次來時,又已將那高手藏於馬下,上了盆頂,其高手自已迅速隱入四岳派人群,難以分辨。

他猜得也准。此乃兵家瞞天之計,用時巧,迫人於急切間,極易湊效。竟被一一掌握,許勃身為領兵大將,亦未覺察,不得不服。

夏雲一口氣要把人「傾完」,好累。依然儘力道:「傾你!」指著一個馬臉形的,見他也呀——倒了。周圍再無一個黑袍客站着了——全在地上,裝睡似的。夏雲才吸得一口好氣。望向了兵群中的董鍔,饒有興趣地將手朝其指去。正要再道那「傾你」。

突聽得一人大喊大叫:「住口了!這個『傾』字不好!」大有醋意,大有忍無可忍意。

夏雲抬頭一看,正是蘇陽。不知他啥時已跳到樹上去了。自不免好笑。

許勃看到蘇陽滿手的石渣,才知他定是那位高手,剛拍碎了一塊石頭做了暗器,在樹上發射。

董鍔還怕夏雲傾他呢,嚇昏了頭。聽得有人幫着喝止,稱心地一瞥。認得是蘇陽,真箇激動,道:「護駕!」當自己好大的命,少了安保。許勃道:「護住大夫爺!」自往那高石上跳,像要上樹拿人。

蘇陽倏地一閃,身影已由一側飛落,直奔董鍔。許勃方鬆了一口氣,手上寶劍白光震顫。自思本身武功,再好亦不過黑袍客之一人可比,豈能迎敵。但見兵士蜂擁、四岳派弟子呼卷如潮,迫於上命,已將董鍔團團圍護。

蘇陽不帶一刀一劍,無寸鐵,挺身直進。手揮處青影猶龍,掀刀槍劍戟,呈波掃蕩。人群自如水浪大開,大哭大喊、大叫大罵。

董鍔仍道:「護駕!」駭然欲倒,被四個機靈的兵士擁住,疾退。蘇陽就差了一步,沒把董鍔抓住。起腳踢翻了一串護衛,道:「滾!」

夏雲拍馬跟來,道:「你傾他呀!」言下之意,只要蘇陽發個器物上去,像暗助她打黑袍客一樣,足以制敵。不料蘇陽醋意極濃,一聽這話,搖頭便叫:「不喜歡!」硬往前沖。竟學猛將闖營。排掌、擺腿一通掃撩,掀翻攔者大片,不下神槍在挑。但敵群千萬,尚有冒死圍上者,潮推浪涌,蘇陽身入敵群,已如驚濤泅渡,須披波斬浪。一時,手、腿、腰、膝、胯無一不展,巧避猛拿,發力騰閃。刀槍中轉得身飛風卷,額頭上早冒汗了。須臾汗透衣衫。

夏雲道:「你小子也不嫌累得慌。」蘇陽大呼:「不傾!」猶似火冒三丈,拼力猛打。

董鱷是嚇得直蹬腿了——就是要逃跑,因有四個人架着他逃了,不須他用腳點地,但蹬著腿好像也能快些。連連後退,才未被逮著。

夏雲看着小子犯傻,也沒招。騎馬使劍,幫他清理后尾。實在是要跟着蘇陽,免得跳來個高手,把她抓了,反而大有麻煩。後面撲上來的人不多,功夫平平,夏雲的武功在常人中可謂絕矣,自不費力。

許勃度測夏雲,幾次想拿,就怕她離蘇陽近了,不敢下手。還在不斷地指使兵漢護駕,裝得很忙,沒空親自上去。

其實這許勃身為大將,對衝鋒陷陣倒極為自負,以為若得寶馬金槍,他亦不在蘇陽之下。只是也曉得自己是大個人物,比常人高出大半,膀闊腰圓,都能一個抵三個大,打起仗來,單憑膂力,便能將別人當小孩子對付,說穿了便似大人欺負小孩;再加上自身武功,何等了得,更不必說;而蘇陽身形,不過長勢挺拔,看着神氣,實身高卻似平常男子,還無槍無馬、無刀無劍,卻能身入敵群,狂掃層層兵漢,其精功神武,自已非他許勃能比。

那些喊的、哭的、罵的,越來越凶。弓箭手隨之嚷嚷:「又有人上來了……」許勃望向天盆谷——滿滿的火,把山都要燒紅了,通天的煙。倒似能變個妖物出來,真不信裏面還有活人。只道:「放箭!」再不想有什麼來添麻煩了。

那些箭早已齊發,大多射向了一側山壁的最凸處。許勃也看不清情形。突地衝上好大一物,果不似人。已至箭雨之中,眼看着它要被射成一個大刺蝟,卻不著「刺」,叮叮噹噹地響,愣往上飛。許勃才看清了,這是一個巨大的鐵鎚,大鼓一般。偏不鬧鼓響,叮叮噹噹地把箭支開了,還往上飛。再下落,呼地朝董鍔處砸。

嘭地,它砸倒了仨人,正擋了董鍔的退路。四個兵士架著董鍔倒沒傷著。都機靈,見着不好,將董鍔一丟,嘩一下全跑了;後來一看沒事,又回來了。

董鍔早一**坐地上了,背靠着大鎚,倒也舒服,就是生氣。四個兵士道:「中丞大人!」董鍔還不明白,吼道:「我是大夫爺!」四個兵士面色大變,嘩一下又跑了。

董鍔方知不妙,一拳砸到了大鎚之上——咚——聽得出裏面已經空了。扭頭欲看,還覺得脖子疼——正有劍切著。扭一下正好——人頭落下。被人接住。董鍔蹬腿一翻,當即身亡。此真是一大惡終了,這樣的收場,也算便宜了他。

拿着董鍔腦袋的,正是御史中丞秦暮秋——從鎚子裏鑽出來的。

為民除害,秦暮秋可謂忍辱半生。一朝雪報,不禁仰天笑,淚痛流,狂呼大喊:「天公地道青鋒在,惡霸人頭終難留!」

許勃看着,呆了半晌,沒言語。忽見蘇陽已沖自己來了。他這兒沒多少人擋着。蘇陽來得可快,看起來離著五六步呢,將手一伸,便到了。要抓他。許勃又一驚。但看那伸來的小胳膊,比自己的大手差遠了,膽子也就一壯,出手疾接。拿住了蘇陽一腕,虎爪擰雞腳似的,不信難弄個七八折。

蘇陽的小腕還真硬,竟頂着旋。許勃使勁捏,沒捏牢。感到自己的大粗手,皮都變嫩了,爛柿子一樣破碎。蘇陽的手已掙到了外面,反將許勃的大腕扣住。許勃還想甩,蘇陽才發了內勁。許勃的骨頭便嘣嘣地響,從手腕響到了腳踝。可算活動了筋骨。身上麻酥酥的難受,再怎麼使勁都疲。好大的漢子,小媳婦似地一扭,認栽了。心裏才道:「我抓這小子幹嗎?早還知道他厲害,會躲著點,怎麼又糊塗了?」恨自己,怕玩完。

還好蘇陽客氣,拉着他手,道:「過來說個話兒。」拽著便走。許勃趕緊跟着。

秦暮秋提着董鍔的腦袋,又劍撩群敵,殺氣騰騰地迎了上來。看着許勃,才換了副面色,道:「許將軍還不棄暗投明!」

許勃不傻,急呼手下統領:「停戰!停戰!」軍令如山,還真管用。他又向四岳派弟子大喝:「住手!」

這一嗓子才顯出氣勢來,震得人耳朵都嗡嗡的,真不愧是大將發令。一萬多江湖來客,也真聽話。

其實這都是賊兵。本來由四派掌門領着,掌門不在時,董鍔就命許勃代勞了。許勃是個將才,自有帶兵的本事,對抗命者即用軍法懲辦,切人腦袋瓜,比殺雞還快,賊兵都被他收服。後來四派掌門一死,賊兵更得聽他了。眼下董鍔亦死,賊兵懼許勃手段,也不敢作亂。

看來那些放箭的、投火的、澆油的……都止住了。數萬人站地待命。

夏雲喊爹,拍馬到那「火盆口」探視。許勃忙道澆水。命那伙先前還忙着潑油的,提着油桶澆水。

上面還真有個蓄水的潭子,眾人舀水傳送。

蘇陽早放開了許勃,任他行事,自到邊上看火。

天盆谷熊熊煙焰躥上,燒得昏天黑地——上面的太陽都被煙裹上了。周圍的千萬人就似在火盆口烘烤取暖,好是壯觀。蘇陽不禁樂道:「有趣,有趣!若至冬令時節,定然更佳!」

夏雲已跳下了馬,指著下方几塊凸石處,道:「往那兒澆!」眾兵漢也聽她的。蘇陽忙過去將她拉住,欲言又止。

聽得下面道:「別澆,別澆!」修靈道人在叫,蘇陽才笑道:「那裏燒不著!」只見離頂部不遠的幾塊凸石被推開了,有人冒出了頭,開始往上爬來。

眾人自然不便澆他們的,撬開了一旁的山岩,做個接應。修靈道人、慈目和尚、邢千老者、何奐雄、雄天塔、夏聖平,連同一夥抄經的和尚,一個沒少都上來了。

那裏有一個山洞,由天盆谷底部隱蔽處通至頂端數丈之下,又被外凸的岩石擋着,不易被人發覺,連住在此處的慈目和尚亦無所知,偏被遊山玩水的蘇陽找見過,今日正好用上。本打算大夥兒先都藏到山洞上端,卻因千里飛雲駒上不了洞,夏雲不忍舍下,逼得蘇陽出了下策,才用了許勃所猜想的瞞天之計。雖為吃醋糊鬧,倒也不失精絕。

此時許勃的心裏還有些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將被他們做何處置。疾至眾人面前,又被雄天塔擋住。

雄天塔今天差點被楊凌毒死,靠了慈目的解藥才能及時醒來。後來跟着眾人上洞拋大鎚,也覺得自己總算立了一功,挺高興。這會兒上來樂樂呵呵,看見許勃這大個,比別人都高,自饒有興趣,要跟他比比。

許勃抬頭仰視,可見雄天塔還是高出了一大截。雄天塔更高興。許勃便吸氣挺胸,也比不上人家。人稱秦碩高大,許勃自知比秦碩還高,當天下第一,今見雄天塔,方知一人更比一人高。不過許勃無心一味比高,忙向眾人抱拳施禮,道:「董鍔把持朝政,暗握百官身家,末將在其生時不敢違命,若成罪過,實非所願!」

秦暮秋深知其意,趕着上前安慰:「許將軍不必自責,我當日亦不過如此聽命。此賊何等兇殘,人無不懼!」再看手中董鍔首級——齜牙猶似喝令,眼珠子半翻不閉,還像是能動的,慢慢地便要瞪人。驚得許勃退縮。秦暮秋心膽暗顫,不由得一咬牙、一揚手,將此頭顱直拋天盆谷火海。

董鍔的屍身亦被人推下。兵群中大有歡呼者。

秦暮秋道:「除此賊定能大快天下!但我朝清紀已被此賊污毒,急待整頓朝綱。到時小亂難免,還望許將軍出力維持!」許勃自願聽命於中丞大人。秦暮秋要還大權於帝王,行使御史之職,讓許勃歸於帝下。兩人自有一番官僚計議。

天盆谷內的大火還在往上躥,易殃及於外。數萬之眾全力撲火,石壓水澆。

突似山搖地動,震人心魄。隨着開山裂石之音,幾千人由一側的谷頂上瘋逃。才轉至寬闊處,那一片高聳如牆的山體已往下塌了。顯然被火焚毀。轟然巨響,隨着煙塵直上雲霄。

幾萬人都看得呆立。好大的一座天盆谷,如被巨神一腳,踩扁了一半,剩下的可不成樣子了。天盆谷可謂從此無存。

所幸火勢亦因此被壓。再澆了些水,全撲滅了。

許勃示意,令旗手彩旗翻飛。護守營萬餘兵卒自成陣勢,分道排列,竟將四岳派過萬賊兵擋於一方。賊兵自覺不妙,還不敢反目。許勃即喝令四岳派分兵刃整隊。倒沒有讓他們放下傢伙,更是無人反對。尊令編排。

片刻之後,一萬多的烏合之眾分握刀槍劍戟之類,成排排行行,漂亮統一,有了齊整。顯見上將領兵之方。不過如此一來,四岳派的一隊隊賊兵就都沒了小頭兒。本來各按各派所設的一些小領頭,都分亂到了各處,每一隊都雜着各派的人,誰也不認誰了。許勃即使親信,分入上萬陣列之內,充當十八方賊兵領隊。徹底地奪下了四岳派的兵權。

此乃陰謀。秦暮秋欲與重臣聯手,重整朝綱,不會再學董鍔,使江湖人手監察官吏、欺壓黎民,只要為百官、百性出氣。擔任四路監察御史的四派掌門雖然已滅,秦暮秋也不想放過他們的手下。因要硬拿頗有不便,才與許勃謀得此計,管將萬眾牢控,過後自可帶回兵營,全數擒下,鐵鐐加身、穿索拴繩,用於修城疏浚、開路拖糧之類,使之永為官奴、苦力,勞盡餘生。

一萬多名四岳派弟子,不知哪兒修來的「大福」。先是隨掌門、投朝廷,作威作福,后將做牛做馬。炎涼嘗遍。不過沒來此地的四派弟子亦不會見好,秦暮秋免不了設計捉拿。

太陽落山的時候,秦暮秋帶着雄天塔、許勃,並護守營官兵及四岳派弟子,都下山了。

天盆谷廢墟依有青煙。底下忠奸並葬、善惡同埋,真已沒法理清。慈目和尚帶着小僧也就念了幾句經文超度。修靈道人跟着嘀咕了一陣,隨着眾僧暫回少林寺落腳。余者自回嵩山派家門。

一場紛爭,曆數十年,於此終似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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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骨清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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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也是炎涼奴嘗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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