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蒼白光點 第四章 基地

探礦車在身前晃晃悠悠駛過，履帶揚起暗紅色粉塵，撲了趙盤一身。

火星的微風吹不動這些厚重粉塵，卻吹走了趙盤心中僅存的溫熱幻想。

他氣惱地緊跑幾步，一蹦兩米多高，攀住探礦車尾部的卸料口，穩穩地掛在了上面。

「都是給資本家賣命的火星壯丁，窮人何苦為難窮人？」

趙盤緊緊摳住卸料口的合金板，憤而不甘地懟了一句，打定主意誰也別想把他從這輛探礦車上弄下來。

昨天夜裏的遭遇，讓他重新認識到維生電池上那兩個數字的真正含義。

剩餘電量代表他當前還能活多久，是日復一日懸在他頭頂的死亡倒計時，而電池健康度代表他的使用價值，大概相當於壽命上限。

劇烈奔跑會快速消耗電量，這是要他的命啊！為了老婆孩子，他絕不能死在這裏！

「垃圾！」

馬丁輕蔑地吐出兩個字，並沒有再下車相逼。

在顛簸的駕駛室里，他開始思索趙盤的話，如果這小子沒有撒謊，那麼到底是誰昨晚跑來救了趙盤？

他檢索著工作日誌，基地除他之外的174人的行動軌跡，都記錄在上面，除了趙盤顯示紅色異常，其他人都沒問題的。

他陷入了沉思。

辣醬拘謹地坐在一邊，知趣不再言語。

他相信，趙盤早晚會跪在馬丁跟前求饒的。

第一批登陸火星的「再生人」有75個，為什麼只有馬丁活下來了，其他人是怎麼沒的？這是基地里的頭號待解之謎，大家心裏都隱隱知道答案，但誰也不敢說出來！

辣醬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取得馬丁的信任，絕不會為這點小事替趙盤出頭的。

趙盤也知道得罪馬丁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後悔也無濟於事。

他自我安慰了一下，坐在卸料口晃蕩著碳纖維複合材料的假肢，欣賞着火星上不一樣的正午陽光。

高大的伊奧利亞山，從上到下都是古銅色，像一個倒扣的杯盞，突兀出現在地平線上，一面是刀削樣的峭壁，直挺挺地拔高几千米，另外一面垮塌的岩架，破碎的岩石形成了斜坡。

他們的礦車從斜坡邊緣開下來，小心規避著石頭和坑窪，三十公里的返程路，磨蹭了一個半小時。

基地仍舊是一片忙碌，大家既沒有因為趙盤的失蹤而緊張，也沒有因為隊長帶回探礦車而興奮，礦工、學者、專家們只顧埋頭做着自己的事情，完全是沒有感情的機器模樣。

從空中俯瞰，火星七號基地選址在一段環形山下，山上樹立着標誌性的通信塔，山前是直徑3公里的大礦坑。

礦坑才挖了三十米深，回形公路繞着十米高的「大台階」，一直延伸到坑底，四台硬岩掘錨一體礦機設備正在挖掘和剝離礦石，另有各種輸送導軌、礦斗車、推土機、吊機等各自忙碌。

圍繞礦坑坐北朝南，挖了十二個大礦洞，看起來有點像中國西北黃土高原的大窯洞。

前三個洞是空間核反應堆及配套冷卻設施，100萬千瓦的輸出功率，完全支撐基地的能源消耗，當初為了減小質量，燃料棒是90%丰度的濃縮鈾。

後面的9個礦洞，分別是建築材料車間、空氣採集車間、化工元素提取車間、納米碳材料車間、3D打印車間、熔爐衝壓車間、機械維修車間、生物科研實驗室和車庫。

趙盤「居住」的地方並不在礦坑內，當探礦車轉向去維修車間的時候，他就直接跳下卸料口，直接奔北面的通信塔，塔下的山洞裏有他們的庇護所。

他急切地想要跟鞠東偉通話，告訴他自己還活着，願意繼續履行債務，千萬別去騷擾自己的父母妻子。

昨晚休眠之後，鞠東偉應該還有回信，只是趙盤破壞了探礦車的無線電終端，只能回休息室再接收了。

哪怕他知道鞠東偉不會說什麼好話，他也要逼迫自己看完，還得趕緊向人家陪着笑道歉。

在回來的路上他就想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得忍着。

鞠東偉的威脅讓他恐懼，倘若這混蛋將錯就錯，拿自己的求救呼叫偽造出一份「死訊」，後果不堪設想。

「捷恩斯公司真是一群畜生，居然想拿嬰兒做太空試驗，找機會一定要到聯合國倫理委員會告他們……」

他一邊默默想着，一邊來到環形山下。

這裏原本有一個天然山洞，馬丁他們乘坐的那艘先遣飛船，被拖進了山洞裏，五分之三的船身填滿了洞穴，還有一小節船尾露在外面，成了庇護所的唯一出入口。

飛船總共六十米長，兩頭翹中間粗，像極了威尼斯水城的小舟，所以也被稱之為「貢多拉」。

入口閘門堅固無比，據說是用新興複合材料製造的，強度和重量比是鋼鐵的7倍。

閘門後面沒有氣閘，「再生人」不需呼吸，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空氣吹淋室。

強風清理了趙盤身上的礦塵，同時還有一個生物監測系統順便掃描了他身上潛在的細菌生命。

內門後面是個貫穿飛船首尾的狹長通道，只容兩人側身交錯而過。趙盤跑進去，踩得金屬隔柵踏板咚咚作響，頂棚藍色感應燈帶壞了幾段，暗淡光芒閃爍。

他習慣性地扶了一下左邊的飛船動力艙，那檢修艙門緊鎖，手動開關也被砸掉了，破損處滲漏著油污，顯然馬丁不希望新人亂闖。

右手邊是C組上下兩層總共60個格子，像極了更衣室壁櫃，上面貼著C組M120—M180的編號，趙盤的M175號壁櫃在倒數第四列，上層。

按下密碼打開櫃門，壁櫃內伸出機械臂，摳住他後背的插槽往上提，他就不自覺地屈膝抱頭被拖了進去。

這個僅有0.5立方米的壁櫃格子，就是趙盤的休息室。他蜷縮在裏面充電，處理私人郵件，享受每天勞碌后的獨處。

休息室內充電時會亮起生機盎然的鮮綠色，一段舒緩的音樂撫慰着他緊張的精神。

櫃門的電子屏上提示有十幾封未讀郵件，前面三個是鞠東偉發來的，兩封表達憤怒，最後一封稱已經將趙盤的死訊通知家屬。

「果然，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趙盤趕緊打開後面的郵件，妻子丁雨的字裏行間充滿了哀傷，她不相信趙盤就這麼死了，一遍遍請求他回信。

郵件發送時間相隔幾分鐘到幾十分鐘，顯然她整夜都沒睡。

在最近都一封郵件里，妻子發來幾張照片，兒子在安睡，她已哭成淚人……

「雨，我得救了，我還活着！千萬不要相信鞠東偉的鬼話，更不要在Genesis的任何文件上簽字，照顧好咱們的兒子，等我回家！」

趙盤急切地輸入文字，還從自己的攝像頭緩存文件中選了幾段視頻，有他睜眼看見馬丁和辣醬的畫面，有他被趕下車后看到礦車回基地的片段，還有他爬上卸料口看伊奧利亞山沐浴在陽光中的火星風光。

他得想盡一切辦法證明自己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