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蒼白光點 第三章 得救

剩餘電量1%。

趙盤用最後一點力氣拔掉數據線，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自從成為「再生人」以來，他已經11個月沒有如此長眠過，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重返地球，回到了家人身邊。

人們捧來鮮花，簇擁着他跳啊，笑啊，歡呼啊，好像他是個拯救了地球的大英雄。

他觸摸著兒子稚嫩的臉頰，親吻妻子柔軟的朱唇，感受着母親激動的擁抱，那36℃的溫熱，讓他暖融融的，感覺重新活了過來。

「砰砰，砰砰，砰砰……」

這是心臟跳動的聲音，這是澎湃的生命力，這是……

不對，這是礦車履帶顛簸的聲音！

趙盤猛然驚醒，最先看到的是黃燈閃爍，左眼儀錶顯示：AM10：32，氣溫-55℃，氣壓819PA，剩餘電量29%，連續輻射劑量1.77mSv，超過安全標準0.27mSv，電池健康度已下降到94%。

「是誰？誰救了我？」

趙盤坐起身來，看向周圍。

天已大亮，黃色紐扣一樣的太陽掛在半空，陽光芒透過薄薄的大氣層，給大地渲染成明暗相間的橘紅色。

他們這輛探礦車是被另外兩輛車牽引著，在崎嶇的地表緩慢行進。

礦車內，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紅色數字——「1127」，這串數字上面緊挨着一個深藍色的編號「M1」。

趙盤趕緊把目光移開，不敢與那冷漠的目光對視。

這位是馬丁·雷恩斯，基地隊長，西方白人，國籍、種族、年齡通通不詳，人生經歷更是一個謎。

在第一批登陸火星的75名「再生人」中，他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已經工作了1127個火星日，剛過了3個地球年。

拘束地坐在馬丁身邊的是C組組長「辣醬」，趙盤的直屬上司，編號M120。

趙盤被他倆看得發毛，勉強擠出個笑臉：「兩……兩位大哥好，辛苦你們跑這麼老遠來接我。」

「哪個是來救你的喲！我們是心疼這輛探礦車，沒它工作都不好乾噻！我看你腦殼有包所，跑辣么遠幹啥子？」

辣醬的聲音瓮聲瓮氣的，不知道是發聲器沒調好，還是趙盤的聽覺系統出了問題，又或者是火星空氣稀薄的緣故。

基地成員來自各個國家和民族，語言和口音千奇百怪，好在某飛科技貢獻了語音自動翻譯系統，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辣醬沒說什麼好話，趙盤聽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心裏還是暖呼呼的，重新找回活着的感覺。

他看到馬丁坐在面前，雙臂環抱胸前，表現出非常不悅的意思，就先道謝：「感謝隊長的救援，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你們就是我的恩人，再生父母……」

「你錯了，我不是來救你的。我強調過很多次，不要獨自外出，出了事沒人會救你！」

馬丁的語音威嚴厚重，調門低沉又陰冷。

直到這一刻，趙盤還覺得他是刀子嘴豆腐心，這不是正把自己帶回基地嘛。

沒想到辣醬補充的話，卻讓他懵了。

「瓜娃子，你能活下來還真是奇迹噻，從昨天傍晚發現你失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15個小時，你居然還有29%的電量？」

趙盤疑惑地問道：「不是你們給我充的電嗎？難道不是你們收到求救信號，跑來救我的嗎？」

馬丁歪頭聳肩攤手，做了個不可能的姿態。

辣醬也搖頭，目光掃過被毀壞的駕駛艙操控台：「我們真的是來找車的，對你，沒有抱半點希望。」

趙盤覺得見了鬼了，他明明清晰記得，自己在昨晚9點多的時候已經只剩下1%的電量，自動休眠了。

在自己「昏迷」的13個小時里，是誰給自己充了電？

他還追問了一句：「我昨天發出了無數次求救，還用最後一點電量發了一篇遺言，你們都沒收到？」

辣醬看看馬丁，回一個尷尬的表情，馬丁則重申他的警告：「出了事沒人會救你，現在不會有，將來也不會！」

顯然，他們應該是打定主意見死不救的，一直等天亮之後，才駕駛兩輛探礦車過來拖回重要設備，至於趙盤，只是發現沒死，捎帶手拉回去而已。

趙盤兀自不信，開始復盤昨天發生的事情，起初他的任務是在基地邊緣搜索資源，第一次駕駛探礦車出門，在這個火星地表馳騁，他有點興奮得忘乎所以，一不留神就開遠了。

大約在基地南面30公里處，礦車忽然提示有重大發現。

他一邊說着，一邊把目光轉向舷窗外。

地平線上是斷斷續續的破碎山巒，那是隕石連續撞擊的結果，大隕石坑、小隕石坑、老隕石坑、新隕石坑層層疊疊，讓趙盤想起18歲長滿青春痘的臉頰。

近處的地表乍一看平坦，其實也像風乾的橘子皮一樣坑坑窪窪，探礦車開在上面比拖拉機還顛簸。

趙盤的重大發現，就是坑窪裏面有星星點點的鐵青色，那些半埋在土裏的碎石塊，分明是富含了某種礦物成分。

「是鎂礦！這裏的蘊藏量相當大，一立方米礦石里能夠提取出20千克的純鎂。」

馬丁根本不需要查看資料就準確說出了這裏的礦藏，這讓趙盤的興奮轉為懊惱，顯然這片礦區人家已經提前勘探過了。

「我查了工作日誌，你的任務是在基地附近尋找新的淺層地下水冰！」

馬丁的語氣加重，已然有責備之意。

趙盤不假思索地回應：「我們是機械軀體啊，不需要吃喝拉撒，要水作什麼？我認為鎂礦對大家的意義更大，據我所知，鎂合金能讓我們的軀體更堅固，更抗輻射。」

「愚蠢！我們雖然不用喝水，但是基地生產和建設都離不開用水！電解水制氫，液態氫是空間熱核反應堆冷卻的關鍵！薩巴蒂爾系統也能取氫製取甲烷，提取的乙烯是有機化工的關鍵；這些你聽不懂，那我說個最簡單的，就算是基地蓋房子，也得用水攪拌矽酸鹽水泥！」

「在氣溫零下五六十度的地方攪拌水泥？」

趙盤聽不太懂馬丁的術語，仍然犟嘴挑了個他覺得可笑的事情反駁，顯然激動之下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在與誰對話。

馬丁顯然不允許趙盤挑戰他的權威，直接推開探礦車的車門，將趙盤丟了出去。

探礦車行進速度不快，加上火星重力小，趙盤「嘩啦啦」翻滾了幾下，輔助系統僅提示：「肩部金屬蒙皮受損2%，評估影響不大。」

他站起來，幾步就追上了礦車，拍打着車門請求進入。

馬丁扭頭不給開門，辣醬也不敢幫忙，只給他發了一行訊息：「兄弟，你這麼頂撞上司，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噻！跑吧，離基地還有30公里，跑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