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事

第十二章 家事

開門的小孩把兩個大小不一的搪瓷口缸放在地上,擼起袖子雙手費力地拎起一把比自己腰還粗的茶壺,笨拙地往口缸裡面倒水。

黃佳艾真怕她被茶壺墜倒,趕緊去幫她,小孩子不太好意思,倒完水就跑出屋去了。

黃佳艾陷入深思:不對啊,厶忠順家不是只有五口人嗎?

黃佳艾翻開記事本確認一下,問道:「馬姐,我看你們這上面登記的是五口人嘛?」

馬春芳捋捋頭上垂下的髮絲:「哦,半年前生的娃,還沒落戶,等過些日子就去登記。」

「哦,好。」

李村長卻插嘴:「既然今個兒我們來了,那就一併登記了,我們回去李家寨就幫你辦身份證去,等下次來再送來給你。」

「都行。」

「落戶的事情你們要放在心上些,沒有戶口以後孩子上學都成問題。」

馬春芳臉上沒什麼變化,好像村長在跟自己說無關的事情。

李村長看看床上的孩子,又看看馬春芳懷裡抱著的嬰孩:「你們家的家庭本就困難,這幾個孩子再過幾年全部都得送去讀書去。要是他們一直在家裡,一輩子也就完了。」

馬春芳一手抱著孩子,又起身去破凳子前翻弄快要稀成水的米布,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李村長。

李村長苦口婆心道:「小馬,我在跟你說的事情是重中之重,你不要每次都是這個態度。這一輩又一輩不能一直待在山裡,總是要走出去才行。田坡村以前有礦,現在不比當年了,這些個娃娃以後吃什麼?」

「哎,地里有啥就吃啥嘛,我們還不是這麼過來滴,李村長也是管的太多,這娃娃在這裡一輩子安安全全呢,你看看外面,車多馬多,找個吃飯的地兒都找不著,哪裡有我們這山裡好。靠山吃山,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靠著這一座大山,沒得那樣過不去的。」

李村長說道:「時代在進步,我們不能冥頑不靈。娃娃九年義務教務一年都不能少,明年你家娃娃一定得去李家村的小學讀書。先把你家最小的娃登記了,他爸啥時候回來?我們要說一下種梨樹的事情。」

「她爸要晚上才回。」

李村長沒有帶本子,只能讓黃佳艾記錄。他端起水放在嘴邊吹了吹問道:「孩子的生辰。」

「2013年3月15日。」

「名字。」

「厶小四,女。」

黃佳艾收起筆說道:「馬姐,孩子我回到村裡就跟她上戶口,現在跟你說一下梨樹的事情。」

「哎呦,你們跟我說也沒有用,要跟娃子她爹說,讀書的事情你們也跟他說,我什麼都不管。」

「你也是家裡的大人啊……」

馬春芳卻是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我一個女人能做什麼主,喊你們找娃子她爹去。」她說完自顧自躺在床上,把被子一拉,背對著黃佳艾和李村長裝睡。

黃佳艾和李村長面面相覷。

黃佳艾對著李村長使了個眼色說道:「那馬姐,我們過一會兒再來。」

「不送了。」

李村長和黃佳艾走出屋子,她說道:「李村長,要不樹苗就放在他家?」

「還是算了吧。」李村長看看屋裡:「萬一他們又當柴火燒了,那就又是損失。我們背著走一段也不過是費些力氣,養養就好了。」

「你說的也是。」李村長又挑起擔子,往下一家走去。

日暮西山,李村長和黃佳艾坐在村頭的一顆樹樁上,兩人皆是灰頭土臉。小勺沖不似李家村聚集,坐落在山上,東一家西一家,兩人忙活了一天像是爬了好幾座山。

擔子里的樹苗是還剩餘幾家沒有領,要麼是村民上了年紀,要麼是村民有別的活干,實在是沒有時間種樹,自願放棄樹苗。

黃佳艾包里的布條也沒剩幾根,筆記本連畫了三五頁,反正李村長也看不懂她一路上邊寫邊畫是在記錄什麼。

「小黃,你坐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找個盆子往樹上灑點水,這日頭太強。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厶忠順家。」

「好,我守著樹苗。」黃佳艾收起本子,把擔子往樹蔭下挪。

黃佳艾歇息的地方正好對著厶忠順家,他們想著現在也差不多五點,厶忠順也應該回來了。

「咋會還沒做飯!餓死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錢呢?沒錢去哪裡買米吃。」

「你個臭婆娘,我上次不是才給你一百塊,怎麼又要錢?」

「你個挨千刀的!你上次給我是上個月!家裡這麼多張嘴等著吃飯,一百塊能幹什麼。」

「還不是你沒用,一連生出四個女娃,你要是能生個兒子,我們家生活會這麼苦?臭婆娘,就知道要錢!」

……

黃佳艾聽到激烈的爭吵聲,聲音正是從厶忠順的家裡傳出來,緊接著好像是搪瓷盆還是鍋摔在地上,娃娃的哭聲四起,女人也哭起來,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只聽見一聲:「臭婆娘,你敢撓我!」

好像是……打起來了?

黃佳艾來不及思考,挑起樹苗就往厶忠順家跑去,剛把擔子放在門口,剛才那個開門的小孩就被一股蠻力推出來,要不是她趕緊扶住,那孩子鐵定被推倒在地上。

娃娃驚恐地抬頭看向黃佳艾,她把孩子扶站穩,趕緊跑進屋裡。

厶忠順和馬春芳互掐在一起,誰也不讓誰,屋裡的三個孩子被響動嚇得嚎啕大哭,弱弱地蜷縮在床腳。

「快放手!放手!你們這是在幹嘛呢!」

厶忠順人高馬大,黃佳艾只到他的肩膀,馬春芳看起來人不高但也壯實。

黃佳艾用力去拉拽兩人,剛拉開馬春芳的手,哪知馬春芳迅速朝著厶忠順的臉揮拳而去,黃佳艾趕緊伸手去擋,拳頭與瘦弱的小手臂撞在一起磕的生疼,眼淚花在眼裡直打轉。

「別打了!有話好好說啊!」

「你誰啊你!這裡沒你事,趕緊從我家出去。」黃佳艾被厶忠順一把推開。

馬春芳一擊不中,又接著補上一拳,厶忠順沒吃虧,但男人怎會甘心示弱,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馬春芳,終是男女力量懸殊過大,後者被按倒在地。

「我讓你撓!」厶忠順抬起手一巴掌朝著馬春芳打去,幸好黃佳艾跑過去雙手銜住厶忠順抬起的手。

「狗東西,這日子沒法過了!我是瞎眼會嫁給你!」馬春芳被按在地上,她打不到厶忠順,只能一直抬腳想去踹人。

「別打了,我是村委的工作人員!放手!都放手!」黃佳艾不敢放開厶忠順,她時不時往門口看,也不知道村長是去哪裡找盆,這半天不回來。要再不回來,她讓這兩人停止打架的把握一點也沒有。

厶忠順的手被黃佳艾緊緊掐著動彈不得,他瞥頭看去說道:「你個小丫頭,放開!我的家事,你多管閑事做什麼?」

「我是村委的,別打了,有啥事好好說。」

黃佳艾頭上投下一片陰影,接著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什麼情況?」

黃佳艾轉頭看去,驚呼道:「林城!」

「你又是誰?」厶忠順看著林城,聲音沒有剛才的凶。

「小黃!小黃!」村長端著一盆水趕過來,「我就離開一會兒,發生啥了?」

黃佳艾厲聲道:「有啥事好好說。」

「你放開我。」厶忠順說道。

馬春芳放棄掙扎躺在地上,哭道:「沒法活了,這日子真是沒發過,我怎麼就嫁這麼個人。」

黃佳艾試著放開厶忠順的手,確定他不會打馬春芳才鬆開手,接著手臂上多了一股力道,把她整個人提起來。

「嘶……」黃佳艾揉了揉自己的小手臂看向林城,「謝謝。」

李村長放下手裡的盆子質問道:「怎麼回事?」

「沒啥,家事。」厶忠順沒覺得自己做錯,「這婆娘先動的手,有錯也是怪她。」

馬春芳從地上坐起來哭道:「挨千刀的,我嫁給他這麼多年,他啥事都不幹,地也荒著,就知道去偷……」

「夠了啊你,我供你吃供你穿,你還想咋樣?」厶忠順連忙打斷馬春芳,似乎不想讓她說話。

馬春芳也意識到自己說錯,改口道:「就知道去山裡摘野菜,我就算了,孩子還小啊。」

「偷?」李村長目光犀利地看向厶忠順:「你們又去偷錫礦?要坐牢的知不知道?」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李村長,這話別亂說。」厶忠順瞪了馬春芳一眼,馬春芳一下子別過頭,只有輕微的啜泣聲。

李村長看著兩人的動作表情,胸有成竹地走到床邊,掀開床單低頭一看,床下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隻在啃紙板的老鼠,聽到響動從柜子角逃了出去。

「李村長,沒偷。」厶忠順小聲小氣說道:「村裡都那樣宣傳了,我們也不敢偷了呀。」

「沒偷最好。」李村長盯著厶忠順:「是沒偷還是今天沒偷到?」

「不敢了,真不敢了。」厶忠順撓著頭:「要是真偷,這婆娘也不至於天天擺樣子給我看。」

李村長揚起手:「你還真想偷?」

「沒有,沒有。哎……」厶忠順坐在凳子上,抱著頭低聲說道:「村長,我們真的沒有法子了。以前能在礦上確實能弄幾個錢,現在真的啥都沒了,米也見底,就地里那幾顆小白菜,還不如山裡的野菜多,可是娃不能一直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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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梨花盛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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