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齟齬

上下齟齬

正午的陽光斜斜地射進青室之內,撒遍牖內牖外,有躲避積雪的鶇鳥在窗戶的邊框上啾啾啾地鳴喚。

使用狼毫筆批閱著成堆的竹簡,長達一個時辰,商王授在腦海當中處理各個邦方上達的信息,他與畿內諸侯早就籌備著征伐周方的工作,現在需要做的工作是及時收到關於周國的諜報。

一名侍女走上前通報道:「婦鬼大人想進殿面見王上。」

將狼毫筆擱置在瓷托上,商王授以手整理冠服,示意侍立左右的一名女性小臣將案几上的牘文搬走,他揚起雄渾而沉穩的聲音說道:「宣婦鬼進殿。」

「唯。」那一名侍女領諾而去。

待到女性小臣收拾牘文完畢,頭戴金制雙牛角冠的婦鬼羋娍適時地出現在王上面前,並且將自己腰間的長劍交付給伺官。

子授望著她問道:「你來作什麼?」

聽出王上話語當中的膩煩意味,羋娍反唇奚弄:「沒有事情我就一個人獨居嗎?王上乃是我的家主,尋常夫婦尚且能夠朝暮相對,而王上與我卻是恩斷義絕。」

一抬眼就瞥到婦鬼頭上的雙牛角冠,雙牛角冠彷彿要自己蹦出來戳他腦袋,子授心裡油然生出厭惡之情,說:「予近年來征伐東夷,並無偏私內寵,左右皆得恩賜。」

婦鬼羋娍一想到王上剛才只帶婦莘離席而去,頓感胸膛煩悶,她凄凄切切道:「王上是在敷衍我!剛才我看見王上跟婦莘並肩而行。說到底,王上是在厭惡我是戎狄之女!」

戶外積雪降溫,室內依然是暖熙如常,婦鬼處於發飆的狀態,子授只拋下一句冰冷的話語:「阿娍!你身為阿郊與阿洪的母親,務必要以身作則。這兩個孩子自幼頑劣,必須要有師傅在旁教導。阿娍,你上了年紀,是老媼了,別有事沒事學新人爭寵。」

羋娍下意識地攥緊拳頭,再一次反唇奚弄道:「呵,王上有多少年才進一次新人?還把她們都遣退了。我爭寵?你也不想一想你是怎麼對待我的?」

子授帶著厭惡的口氣說道:「我待你可算是禮遇有加。」

「王上待我禮遇益薄。」羋娍幾近怒吼:「阿郊和阿洪是你的息男,阿郊和阿洪是你的血脈呀!王上還在攸國巡視的時候,王上……你就褫奪了這兩個孩子的爵位。」

「原來你心懷怨懟,是為了這兩個不肖之子!」子授被她發出的牢騷激起三昧真火:「阿郊、阿洪,這兩個不肖之子舉止俚俗,武功廢弛,都是你教導出來的!」

羋娍恰似加了熱油的柴堆,火氣迅速地往上冒起,她用手指著他的鼻樑,表情滿是怨憤,後來發覺自己正在以卑犯尊,方才把手放下,她哽咽道:「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面對婦鬼的責難,理智戰勝情感,子授擺出專屬國王的威儀;「賢卿,你暫且退下吧。」

一名女性小臣走至婦鬼身旁,說:「婦鬼大人,您請先退下吧。」

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小臣,羋娍有著豐富的想象力,道:「哼,你這侍女要勾引王上嗎?」

聽聞婦鬼的刁難之語,那一名女性小臣面露窘迫之色,一時之間難以言語。

「悖謬!」子授的雷霆之音從高處響起:「爾身為嬪嬙,口出誑謼,理應罰俸三月。」

羋娍胸膛之內的炎火越發旺盛,嗤之以鼻道:「要罰儘管罰!我就知道王上會袒護她,甚至會取她為偏妻。」

「住口!」子授高聲斥責:「滿嘴胡唚!像個孩子似的,看來得找傅姆教導你王室禮儀了。」

「哼!」羋娍自知理虧,跺了跺腳,帶著金制雙牛角冠噔噔噔地步出青室。

待到她走遠,商王授從貂絨之席上站起身來,沉毅的面容正對著巨幅斧扆,似有所思,發出一聲嘆息,回憶著他與婦鬼初次相識的畫面。

從荒蕪的草原上遠道而來的金露梅,一襲赤色衣裳,隨風飄揚,恍若一團火球向他席捲而來,在他胸膛之內燃起若有若無的篝火,驚艷了閱女無數的他。

但是為什麼後來他與她會生分了?

其中的齟齬經過悠久歲月的篩籮僅剩下模糊的記憶。

她成為了他最為厭惡的嬪嬙之屬。

及至夜幕四合,婦鬼羋娍只是待在蕺室,凡是來訪人員,俱以閉門謝客的理由來搪塞。

庌廡圍繞著枾宮,形成北斗七星的勢態,照亮了黑夜。

八十一名優伶蹈起萬象之舞,為在場的諸位助興。

在杋室,侍從們在筵席之間往返,為主賓奉上美味的佳肴和經年的秬鬯。

商王授舉著一觶僅剩半兩的鬱金香酒,以雙目掃視著王室成員和諸位臣工,又去吩咐侍從為他端上佳肴。

婦莘姒妡的坐席靠近王上。

她運用溫酒樽為王上倒起鬱金香酒,一起一落之間,她臉上溢滿了笑容。

商王授舉起她所倒的一觶鬱金香酒,說:「阿妡,今天的秬鬯特別香醇。」

姒妡展顏說道:「王上,這一埕鬱金香酒存放在地窖里至少有五十年了。」

「哦,那是我父王還在位的時候就存放的聖液。」子授望著婦莘意味深長地說道,一雙睿智的眼睛充盈著孺慕之情,彷彿依然是承歡於父親膝下的幼童。

姒妡忽然降低聲音,問:「王上,婦鬼怎麼缺席了?」

「提她作什麼?」子授對於婦鬼的感情滿是忔憎,遠眺下首空蕩蕩的坐席,正是婦鬼的專屬位置,這一位商王便命令身旁的男性小臣:「去把在下首的一張筵席撤去。」

「唯。」那一名男性小臣垂首領諾而去。

婦莘姒妡善於察顏觀色,知道王上厭惡婦鬼,轉換話題,她溫柔體貼地說道:「王上,我已經叫小臣為王上準備了飴糖米湯,待會散席之後,王上一定要記得飲用。」

子授拉住她的玉手和熙笑道:「御妻如此賢慧,今晚御妻就留在桐宮侍候我吧。」

「唯。」姒妡再一次輕聲說道,話語當中洋溢著為人婦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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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之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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