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交易

第 165 章 交易

再生的黑色細胞如葡萄一般聚集,再爆裂開來連成一體,神經順延著在墨色的皮下生長,無數脈搏跳動着,連成密集的鼓點。遠遠望去,烏雲之下的「通天塔」猶如被裝進了一個黑色的皮囊里,而那皮囊正在頂端邊緣,化為一隻只黑色的小手,密密麻麻地抓上透明的「花瓣」,攀附而上,即將收口。

崑崙深海一般的上空,漸漸被墨色暈染,遮蔽了光亮,一對被拉扯到極限的眼迫不及待地遊走到中央,俯視着那墨色蓮。

「媽媽!」濃重的墨色里千萬道聲音合而為一。

沒有瞳仁的白茫茫里,落下大顆大顆的淚來。那淚水滴在穿透崑崙的榕樹的尖端上,瞬間又使得它分裂成幾股,生長出密密麻麻的氣根,貪婪地吸收著接連被它刺穿的卵內混著血肉的充盈的靈力。

此時,原先那頂天立地的黑色巨幕已縮小成了指甲蓋大小,以人類共同意識為原料的絲線已將崑崙的願景編織完畢。然而那被眼淚澆灌的榕樹尖端,分裂成六股,又各自生出氣根扎入土中,如一隻焊死的錨,使得整個崑崙無法隨着光柱的收縮而離開「通天塔」。

墨蓮間的縱目如一隻微張的嘴,發出一聲長鳴后,每一瓣花瓣上都浮現出一個人影。他們清一色地穿着無縫的白衣,臉上卻都只有一個凹陷的黑洞。他們齊齊面向船錨般勾住整個崑崙的榕樹,榕樹被一束束看不見的光束灼燒着,現出一個個藏着火星的黑斑。黑斑擴散開去,冒出一股股青煙。樹根似有痛感,扭動翻滾如一條條青白的蟒,只是依舊不肯鬆開桎梏,緊咬着地面。

又一滴淚,落在墨蓮間的縱目上,長鳴也就此停止,那蛇形瞳孔緊縮后,忽然震顫起來。鄭鈺眉心的縱目也因此抽痛起來,發出一聲嘶吼。

盛喻趁著鄭鈺片刻鬆懈,一把拽住她,滲透了她的意識。

他的手恰好覆蓋在那手腕的刺青上——「1966」。

一瞬間他空降到了那一年,身體虛浮,心上卻又莫名沉重。

周遭很暗,僅靠着幾根白燭照明。跟前排著錯落的牌位,應當是祠堂的祭堂。

門板一塊塊遮得嚴實。密不透風的煩悶,因着烏泱泱的一屋子人而發酵著壓抑。即便如此,外頭的吵雜還是滲進來,高聲的呼喊夾雜着哭天搶地的慌亂,有誰喊著口號,許多年輕的聲音跟隨,可他們扯著嗓子打砸,群情激奮,反而聽不清在喊什麼,亂了一陣又蒼蠅一般嗅着腥味近了。

灰白的長袍在晦暗中顯現不出原本的顏色,每個人的面部都緊繃着,被那長燭一照,像極了扎出來的黃白的紙人。

為首的那位白髮老者,挺直了背,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那橫樑下掛着的一塊類似照壁的銅鏡,便亮起熒熒的光。

戴着頂金鑲蓮花冠的鮫人之王,坐在那光亮構建的影像中央,眉心鴉青色的寶石隨着微微一笑而閃爍著神秘莫測的光亮,映襯著湛藍的眼眸。鑲嵌著紅寶石及貓眼石的鮫綃長袍下,舒展着覆蓋了七彩鱗片的魚尾。

他居高臨下地透過鏡子俯視着擠在屋子裏的一張張嚴肅而相似的臉面:「我可以將那判官的星玉給你們,但你們要將分離出的東西交與我。」

為首的拄拐老者,沉默片刻后,面色陰沉道:「你當真能保我族周全?」

「海中市應有盡有。」鮫人之王用雌雄莫辯的聲音蠱惑道,「我可以指引你們去與世隔絕之處,給你們所需的一切。」

老者回過頭來,打砸聲又近了,是沖着這邊來的。

然而在那些左臂佩戴紅袖標的稚嫩的臉面砸了祠堂牌匾衝進祭堂時,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一室寂靜。

而那一面詭異的銅鏡,也終究是被他們一股腦砸了,就此碎成了一段過往。

這之後,鄭家人通過鏡子的指引,撤離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那村落依山傍水,生活用度全都提前備下了,並不短什麼。平日裏也無需他們耕種,鮫人通過幾口井向他們傳遞所需的一切,還供給取之不盡的金銀財寶。

在形勢有所好轉以後,鄭家開始走出村落,開始了權力的滲透,鄭家的子嗣用了前後五十多年的時間,以各個身份活躍於政壇、商界、軍界、醫學界、學術界……他們憑藉不俗的財力和前沿的研究成果成為了各行各業的領軍人物,他們確保無人干涉黑市,也無人踏足鮫人的領域。

唯一能桎梏他們的便是判官。

判官是守護世間秩序的最接近於神的存在,而鮫人之王給他們的星玉和那名為楚磐的判官的屍身,使得鄭家人得以窺探天機。

他們在分離星玉的過程中,發現內丹碎片有兩種靈體的融合,一種靈體接近於鳥類,而另一種則接近於獸類。他們利用龐大的妖族實驗資料庫的對比,還原出了最接近於靈體真身的模樣。

那一日,鄭宇第一次在父親的實驗室里見到褚凰與白澤,他才十歲,卻已閱讀完了鄭家私藏的唯一一本出圖的《山海經》。他隔着透明的雙層屏障,仰望着那兩個懸浮在透明液體中的美麗的靈獸。

燃燒的火苗一簇簇地聚形,蛇頸、燕頷、龜背、魚尾,翎羽上跳躍的光,驅散了周遭的黑暗,如最初的火種,使得生命藉助最原始的神秘力量得以延續。另一隻瑞獸通體雪白,虎首龍身,朱發而有角,爪上覆著烏黑的鱗片,周身縈繞着白光,半闔著的金色眼眸靈性而溫柔,像是對這世間寄予最深切的悲憫與憐惜。

鄭宇的父親,作為這一場分離實驗的主導者,激動得雙手顫抖,他一把拽住鄭宇,看了眼他纖細手腕上醒目的刺青微笑道:「鄭宇,鄭宇……看見了嗎?」

鄭宇早已經看得出神,他彷彿藉由這一對靈獸窺探到了那個遙不可及的極樂世界。父親說得對,人類一直以來的認知都是錯誤的,狹隘的。是用肉眼所見,用雙手觸摸,是嬰兒般的匍匐前行。那些已知的萬事萬物的表象,不過是一葉障目的真實。

然而褚凰與白澤,並不能保有人造的原型,他們一個總是逆生長,還原成一顆卵,另一個,總是無法長時間地聚型,幾日之內必死於臟器的衰竭。

「判官並不是應運而生,他們是靈獸內丹捕獲靈體而成,他們不過是凡夫俗子……凡夫俗子……是上天給了他們共生,命他們殺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若要登極樂……登極樂……」

有段時間,父親總是魔怔了一般重複著這些話,每次說到最後一句,又斷了。父親開始想獨佔那顆卵,然而鄭家的族長將他關了起來,將那顆卵如約交給了鮫人。

鮫人依舊給鄭家提供庇佑,鄭家與軍方交涉,在雲錦集團的資助下,開發出了天問系統,用以平衡妖與人的共生。

但無人知曉,這個系統只能運作五十年。

鄭家秘密研究留存下來的儲凰和白澤的基因,儲凰的基因是混亂的,無序的,變幻多端的,死而重生的,無法用人類有限的手段解析,而白澤的基因,更接近於獸,也便有與人類融合的可能。

他們製造了白澤,只是沒想到最先被吸引的,是名為陸吾的靈獸的殘留的執念。

他想喚醒白則,他嗅到了他身上的氣息,然而還未等他接近,就已被實驗室捕獲,成為了「無間地獄」的靈力供給,拼湊出了《山海經》中所有的靈獸,通過精神力量的滋養,使他們互相啃噬融合,最終誕生在了崑崙」。.

鄭家也利用同樣的技術,「復活」了楚磐——只是這一位人造的判官,與實驗室里誕生的白澤一樣,都有着臟器衰竭的缺陷。

好在,他們有一位願意自我犧牲的「門徒」。

「門徒」陰差陽錯之下被殺死,又被以「不死草」復活,他是唯一一個被注入了崑崙「基因」的人類,是崑崙的坐標,是永生的火種。

如今,所有人類以他們的靈體供養出了這個永恆的神域,可就在飛升而上,被上天「加封」的道路上,卻又殺出個流着與他們相同血液的孩子。

鄭家的基因便是啟動一切關鍵的密碼,當得知這個孩子被偷換了蛇族的心臟時,鄭宇已經果斷地抹殺了他,然而儀式比預計得要早些開始,他走得匆忙,沒有來得及毀屍滅跡,這才留了隱患。如今,這個孩子被妖族利用了身軀,成了捕獲族人的帝江,要阻止他們一步登天的永生。

來不及了。

天柱如倒掛的燃燒的香,逐漸往天際收縮。

來不及了。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虞淵,懸浮在漏斗般的烏雲下方,吸收著世間魔氣。

他睜眼,左眼被沸騰的鮮紅浸染,瞳孔是血池裏遊走的銀灰的蛇。而右眼,凝望着末世的深淵,無悲無喜。

「白澤。」他輕聲道。

憑空一握,那於人造崑崙中央的墨蓮凸起的縱目,便爆出血漿,噴涌得四處都是。

凄厲的尖叫聲中,那一個個蓮花瓣上的人影都化為了血水,匯入血泊,漫過榕樹的根系,將弱水染成腥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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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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