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昔人已去 峰迴路轉

第十六章 昔人已去 峰迴路轉

沈若兮在菊漣客棧拜別了師姐,來到白非的墓前.

她孑然一身.唯一的行囊,只有一把劍.

她服食了四川唐門的化功散,便再沒有絕世的武功.

草木稀疏,風掃落葉。wwW.孤零零的墳冢,立在蒼茫稀薄的秋風中,盡顯悲涼。

沈若兮立在阿非的墳前,面前是她唯一的藍冰劍.如今,她已經一無所有.就連藍冰劍,她都再沒有力氣提起.

什麼武林第一女俠的稱號,她現在已經沒有資格擁有了.她再也不是師傅師母的驕傲和希望,再也不是武林眾人敬畏的俠客,再也不能和師姐一起,闖蕩江湖.

忽然記起……

……

銀杏者,形如摺扇,色如黃金.雖堪得熠熠生輝,但其質薄弱,轉瞬即逝,不堪一擊,最是浮華.

……

你可知,這世上有一種人,正是這銀杏的化身.他們空有表象,卻無真實內涵.但偏偏能博得眾人的推崇景仰。

……

…………

「我沈若兮在江湖上的存在,豈非……就如這銀杏一般?」

凝視着掌中光華絕世的麒麟之舌藍冰劍,她苦笑着自言自語:"絕劍藍冰.我怎麼配擁有絕劍藍冰."

那一刻,彷彿褪盡了全身的力氣,她踉蹌著跪倒在墓前.

"昔日的沈若兮,翻掌為雲,覆掌為雨.叱吒江湖,睥睨天下.手持麒麟之舌絕劍藍冰,在青陽武林斬盡多少姦邪."

"而今,峰迴路轉.往日的一切,也只不過是剎那芳華.她已經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肩負不了血海深仇,演繹不了傳奇人生.只能向著自己最初的信念,邁出最後一步."

"從軒山學藝,到一毒散功.我沈若兮,註定要成為命運的掌中玩物."

淡笑着抬頭,望向墓碑上生平摯友的名字."白大哥,若你地下有知,此刻也會發笑的吧."

沈若兮拿起面前的藍冰劍,緩緩的將其放入土坑之中,凝視良久,然後摟起黃土,一捧一捧地將藍冰劍掩埋.須臾,最後一絲幽藍的光華一黯,這柄被天下英雄奉為神劍的藍冰便盡數沒入黃土.

沈若兮為其立碑,上書:"藍冰劍冢".

"師母,若兮負你所望,一生對你不起."

「白大哥,江湖道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原以為,你會和我們一起在江湖的歷練中成長,原以為,你會在我的見證下演繹出你不凡的一生,原以為,你以後還會有無數種逍遙快意、一鳴驚人的可能……想想,當我們年少的時候,我們可以劍擊飲酒,遊歷山河;當我們漸漸老去,你會象惜劍一樣成為武林中最德高望重的大俠,你說過到那時侯,當我們見面的時候,我會看到你依然象現在一樣風流倜儻。你會有自己的獨特嗜好,也許是種花種菜,也許是吟詩作畫……而你的兒子會叫我『姑姑』。當我有一天來到江南的時候,依然會在山路上與那個臭小子狹路相逢。你會與我比劍,會與我鬥嘴,會風度翩翩地說『若渾金兮若璞』……」

「你一向心比天高,不甘庸碌一生。我今日便將藍冰與你並葬,以慰你平生所志."

"想當初,我幾次下山,化名沈玉,捉拿惡貫滿盈的江湖大盜司徒空,斬青陽前任昏庸知府許畫菱,一夜連滅黑闥堡三山十九寨……最後一次公開下山走江湖,在軒山之腳與你邂逅.我們在小茶樓里結下兄妹之情,在夕陽西下的康庄大道上策馬奔騰,**朝廷官府於股掌之間,在菊漣客棧的樓台上把酒當歌."

"而現在,你在無鞘劍派奸賊的劍下死不瞑目.我武功盡失聲名掃地.你不覺得造化弄人,可笑可悲么?"

"你可還曾記得,你對我承諾過,你會幫我破解金刀藍劍的秘密.可你已經離開了我,我也再無力去破.眼下畫眉閣已經加入了武林盟,武林盟在三月之內即將正式向烽邪教下戰書.屆時雙方蓄勢待發,一旦開戰,生靈塗炭.中原武林,免不了又是一場浩劫啊……"

"無鞘劍派的人已經將矛頭轉向了點蒼八子.卻不知現在的情況如何.白大哥你放心,師姐已經前去援助了,希望……他們能夠躲過此劫.而我,已經決定向昔日的金刀藍劍一樣退隱江湖,從此不在過問江湖之事.到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去,望山終老.這是我多年的夙願."

她象是自言自語,喃喃地說了許多的話.

恍惚間,昔日的情景忽地歷歷在目,似乎略去了那許多的波折。

「師姐說,這就是江湖。」

「刀光劍影,殺戮血腥,明爭暗鬥,爾虞我詐……而我已親眼見證了這,曾經以為無限旖旎的『江湖』。」

即使正當年少的她,心中多少次憧憬著那個鮮衣怒馬、快意恩仇的江湖,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所可能創造的旖旎輝煌。

那也僅是即使。

「我已經徹底失望……你的死,讓我,徹底、徹底地,失望。」

「所以,我選擇退出這個並不適合我的江湖。」

正欲辭行,便聽到有人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起所為……世間萬物生生不息,本無生無相.施主旖旎繁華尚可淡然放手,卻為何遲遲不忘前塵往事,此為心魔."

沈若兮一異,望向開口來人.來人是一位瀟灑英俊的年輕男子.劍眉星目不足以形容他深邃的眉眼.男子的容顏驚世駭俗,彷彿普度眾生的九天仙人下界.那樣尊貴的氣質,王室皇族猶不可及.莫青凌依舊俊美不可方物.

縱使內心複雜的思緒有千萬種變化的可能……沈若兮孤獨、消沉、絕望,此時遇見熟人,忽然如見親人一般。她起身喚道:"莫三哥,你怎麼會在這裏?"

少年一拂手中拂塵,斂袍行禮:"無量天尊."

沈若兮詫異非凡.眼前之人,明明是點蒼派莫青凌啊!可往日青衣的劍客,今日怎會身着寬大的緇衣道袍,頭束九梁冠?

她忍不住問道:"道長如何稱呼?"

少年道士神色淡漠,聲音清冽如水,卻又空曠無邊."貧道俗家姓陸,道號隱真."

沈若兮怔怔的注視着眼前的少年道士.此人雖然面貌與莫青凌幾乎一模一樣,但出家人的道貌岸然,超然世外卻不同於莫青凌劍客的挺拔堅毅,英銳煞氣.後者盛凌如劍,前者清雅若蕭.

"道長適才言及心魔,不知何謂吾之心魔?"

"無量天尊.請恕貧道窺聽之罪."隱真一拂拂塵,"施主心中,江湖的紛爭,劍客的仇殺,便是最大的心魔.佛家有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既決意封劍歸隱,便不應該有如此多的牽掛.施主既割捨不下凡世瑣事,紛擾喧囂,便不應該放棄自己的目標,而是重出江湖,完成夙願.如此,便是望山終老一生,亦無遺憾."

"道長之言令我慚愧.重出江湖,我又何嘗不想呢?但只怕,力不從心."

隱真前行幾步,嘆道:"施主現下有何打算?"

「我……」沈若兮神色一慟.回軒山?讓師傅失望么?去點蒼?點蒼大敵當前,自己又怎能拖累師姐?現在的自己武功全失,毫無自保的能力……「施主奔波勞頓,身心俱憊。敝觀雖然簡陋,但環境還算清幽。施主可先去敝觀盤桓數日,再做打算。不知意下如何?」

江湖險惡,如今已無自己容身之處。苟全殘生……索性信了他,又如何。

「如此甚好。不知貴觀仙址何處?」

「祁連山,白雲觀。」

沈若兮的人生不會永遠平靜如初。庸庸碌碌,百年如一日的輪迴下暗藏着尖銳的火花。他們不可避免的交集,冥冥中互相牽制。是誰埋下危險的種子。引燃了火把,又照亮了誰。

但是。

即使這樣,沈若兮甘之如飴。

臨安官道上,馬蹄得得,一匹棗紅瘦馬載着人直奔向長街的盡頭,在一處高大府第前停下.黑衣黑氅,奔波潦倒之人吃力的翻身下馬,踉蹌地走上階梯,卻被府前守衛攔下."是我……"來人微微抬起頭,露出一張憔悴不堪的清麗面孔.身負重傷的少女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地.

庭院中,本已枯黃的樹葉隨着倏然掠過的劍風飄零下落.黃衫少年舞劍正值風聲水起,杏黃的穗子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優美的弧線.

此時,一個家丁惶惶張張地跑了過來.

他收劍負手,回首露出清俊的面容."怎麼了?"

"少爺,小姐回來了..."

他聞言動容,立刻向院外走去,一面問:"小姐可好?"

"不太好..."支吾的語氣,他憂心更甚,加快了步伐.剛出庭院,迎面便看到被人攙扶著昏迷不醒的楚不憐.

他深深的蹙起眉頭.

"滄雨,滄雨?"

楚不憐滄雨在舒適的錦床上轉醒過來,一眼望見了焦急等待的哥哥.她動容,迫切而虛弱的撐起身子,"我已經把信交給名冰儀了......有吃的嗎?"

楚不恕看着少女憔悴消瘦的臉,心頭一痛,忙遞上一碗燕窩.滄雨嬌生慣養,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歷來呵護有加,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名冰儀."楚不憐的腦海中掠過那絕世女子凌空如同縹緲晨霧般向自己攻過來的身形,聲音忽地有些發顫."好高絕的輕功!她越水而至我的身旁,我竟沒有一絲的察覺!"

江湖上號稱"瀟湘玉羅"的楚不憐滄雨,曾連續三天兩夜追捕雲滇大盜歸案亦未嘗有絲毫憊色.不想此時面對一直視之為最大競爭對手的流雲劍"追風碎影",竟會說出這樣示弱的話.

"想那名冰儀雖是天縱英才,卻也不該逼人如此!"黃衣的年輕劍客揚眉冷笑,右手握上腰間的流雲劍柄."今日她既敢傷你,明日我便要她十倍償還!"

"咳咳......"又是一陣喘息的咳嗽,楚不憐卻焦急的解釋,"不,錯在我,將信藏在她包裹之中,行跡敗露,急於脫身...咳咳.幸好未被她識破身份.她易容成男子,應該不會知道我的目的."

"你說...她易了容?"收起怒氣,他驚訝."那麼,你怎麼會知道她就是名冰儀?"

舀燕窩的手頓了頓,楚不憐蒼白著嘴唇,搖了搖頭."我自有我的原因."

"名冰儀如若識破,你亦不知..."他嘆息著,"後來,你是怎麼脫身的?"

"沈若兮插手了."楚不憐抬頭,目光凝重."恐怕她當時,也未必知道那是名冰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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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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