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緣起2

緣起2

同吳依一樣，孝則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承孝則家裏一共五口人，他的父親鐵根是個鞋匠，靠在集市上擺攤養家餬口，他父親是村子裏有名的單身漢，其貌不揚，家境不好，跟自己的老母親相依為命，所以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他，在他四十歲時在集市上撿了一個流浪者的回家。也就是承孝則的母親，她不會說話，只會哇哇叫，而且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知道從哪裏流浪至此，每天在集市上撿吃的，有時被小孩子們追着打，大家都叫她「瘋女人」。每次趕集，「瘋女人」就坐在鐵根鞋攤不遠的牆跟，有時還會看着他傻笑，鐵根每次出門，母親都會給他帶些乾糧，中午的時候他就吃吃乾糧喝口熱水。由於他幹活踏實，手藝好，而且價格公道，所以老顧客很多，有些人偶爾遇到他沒有出攤，還會等他擺攤才去修鞋。好幾天鐵根吃乾糧的時候，「瘋女人」都會直勾勾的望着她，鐵根遲疑下起身去給她買了吃的遞給她，「瘋女人」一把奪過急急忙忙的吃起來，看來是餓壞了。有的人還打趣鐵根多管閑事，給個瘋子施捨，鐵根只是默默的聽着一言不吭。

自從鐵根給「瘋女人」買食物后，「瘋女人」也不在亂跑了，乖乖的窩在牆角，更多的時候看着鐵根傻笑。鐵根連着幾次給她買東西吃，她接過食物后開始沖着鐵根傻笑。而鐵根永遠都是遞完食物後轉身就離開。有天，他照常擺好鞋攤，卻看見「瘋女人」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他開始忙活，但心裏卻有點惦記「瘋女人」，想着她難道去別的地方流浪了？或者會不會出事了？

第三天趕集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瘋女人」，鐵根忙活了一會就跑去旁邊的百貨店買東西，順口問了句：「怎麼不見那瘋女人了」。

「還能怎樣，雖然是個瘋子，但也是個年輕女人，估計被誰帶走了吧」

「其實挺可憐的」

「可憐也沒辦法，她家裏人都不管，還好現在是夏天，每晚就蜷縮在那牆角，後面天冷了還不知道會怎樣，哪家出個瘋子都會覺得是累贅，給口飯吃就不錯了，哪還有時間管她」

「哎，人各有命」鐵根說着離開了，心裏不免對「瘋女人」產生了憐憫。

就在鐵根準備收攤回家的時候，「瘋女人」出現了，頭髮更蓬亂了，衣服更加破爛，臉上手上都有傷，腳一瘸一拐的，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但她肯定受傷了。她躺在牆角，眼睛一直盯着鐵根，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鐵根推著自己的加重自行車準備離開，走了幾步又轉頭去買了點吃的和水給了「瘋女人」，以前他基本上沒仔細看過瘋女人的容貌，今天他仔細的看了「瘋女人」臉上的傷，同時也發現了污垢下面的臉其實還算精緻，看着她臉上、胳膊上和腳上的傷都比較嚴重，好像是被人拿棍子打得，鐵根向來善良，一時間憐憫之情湧上心頭，他想去給她賣點葯，但轉念一想，就算買了葯她也沒有能力給自己擦藥，猶豫片刻，鐵根轉頭準備回家，沒想到「瘋女人」卻站起來一路跟着走在他後面，他推著自行車走在前面全然不知道。突然聽見有人嬉笑着喊道：

「鐵根，你看瘋女人要跟你回家哎，這吃的沒白買啊，哈哈」

「鐵根帶回去給你當媳婦，雖然是個瘋子，但長得還可以啊，至少還能傳宗接代呢」

鐵根聽到后臉一下子紅了，忙停下了趕「瘋女人」走

但「瘋女人」就像沒聽見一樣，還是傻笑着看着他，他無奈只好扭頭加快步伐離開，沿路不間斷看熱鬧的人都在調侃他，他低着頭加快步子，但「瘋女人」任然一步步的瘸著跟着他。他轉身厲聲呵斥，但是沒有一絲效果，他只好拿起路邊的樹枝嚇唬她，原以為可以把她嚇唬走，但「瘋女人」連忙用手擋住頭，嘴裏哇哇叫，好像是求他不要打自己，然後眼淚從眼中流出，鐵根見此也不再忍心嚇唬她，只好加快步伐頭也不回的走了，瘋女人便一路跟到了他家。

到家后不管鐵根怎麼趕他走都沒有用，鐵根母親看着滿身是傷的可憐的「瘋女人」，同樣也是心生憐憫，告訴自己的兒子，就算是小貓小狗碰到了，也要救條命，更何況是個人，於是把瘋女人暫時安排在柴房裏。鐵根只好聽母親的意見，吃過飯後母親給「瘋女人」弄了一大盆水讓她洗了個澡，然後給她拿了自己的衣服換上。等「瘋女人」收拾結束，鐵根母親瞧着她的模樣，不由得說道：

「這閨女長得挺俊，只可惜命不好啊，你這咋就跑出來了，姑娘家的在外面可咋辦啊，等你好點了趕緊回家，乖乖待家裏不要亂跑了」說完把換下來的臟衣服收走拿去扔掉。然後喊鐵根進來幫忙把水端走。她則拿出家裏的擦傷葯幫「瘋女人」擦藥。

鐵根進來后一眼看見變了樣的「瘋女人」，一時愣在原地，她母親看出了他的心思，忙催着他把水倒掉。

鄉村裏逢雙趕集，所以第二天鐵根不用趕集，他早早起來就去干農活，飯點回家，看見「瘋女人」坐在自己家房檐下看着自己傻笑。他眼睛回望了一眼臉不自覺的紅了，這一幕剛好被路過的母親看到了，她喊鐵根回家吃飯

「回來了，洗洗手吃飯吧」

鐵根忙放下農具轉身回屋，母親不一會已經盛好飯菜，也給「瘋女人」送了一碗飯後在桌前坐下來。

鐵根端起碗，瞄了瞄「瘋女人」

「等她傷好了就讓她走吧，畢竟有精神病」

「嗯」鐵根只回應了一句

「咱家雖然現在沒娶到媳婦，但總也不能娶個有問題的回家」鐵根母親嘮叨著

過了一個禮拜，「瘋女人」傷勢好了許多，鐵根母親催促着鐵根趕緊把她送回去，鐵根告訴母親只能帶到集市上，因為他也不知道她從哪來。鐵根遲疑了下拉着傻笑着看着他的「瘋女人」就準備往集市方向走，「瘋女人」卻怎麼也不走，鐵根氣急之下拿着臨時撿的棍子嚇唬她，但「瘋女人」絲毫沒有動，而且嚶嚶嗚嗚的哭了起來。鐵根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想必在家肯定也受了不少虐待，所以感覺鐵根母子善待自己，即便瘋瘋癲癲也懂得捨不得走。

此時路過的鄰居笑着對鐵根說：

「鐵根，你看傻女人不想走，要不你娶了她吧，還能給你傳宗接代，哈哈」

鐵根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聽到鄰居戲謔的聲音，還是有點生氣，於是丟下「瘋女人」轉頭就走了。「瘋女人」卻一路又跟着她回去了。

到家后鐵根母親看着鐵根悶着頭回家，「瘋女人」跟在後面，忙上前趕她走，但不管怎麼趕也趕不走。趕着趕着「瘋女人」坐在地上開始哭起來。鐵根看不下去了就勸自己的母親讓她暫時留下來。母親最後也只好作罷。

就這樣，每次鐵根去趕集回家后，總看見「瘋女人」坐在他家門口傻笑着等他回家，有時也會給鐵根媽媽在家務上搭把手。漸漸的母子二人對這個瘋女人也都產生了感情，鐵根媽媽也捨不得趕「瘋女人」走，鐵根也慢慢的接納了「瘋女人」，自然而然「瘋女人」做了鐵根的老婆。

可就在瘋女人在鐵根家住了三個月時候，瘋女人的哥哥也就是孝則的舅舅找上門了。因為鎮子不大，大家多少都攀點親戚關係，他們得知鐵根收留了瘋女人當老婆，所以就上門要彩禮。

孝則的舅舅到了鐵根家，左右大量了家裏的陳設，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然後獅子大開口要錢，鐵根憨厚的奉承著，聽着他報出彩禮數一時愣在原地，孝則奶奶很是生氣，直接說道：

「既然我們成了親家，彩禮錢呢也是應該，我們家情況你也看到了，再說了你妹妹在我家我們好生照顧，也不會虧待了她，總比她在外面忍飢挨餓受欺負的好啊」

「現在行情大家都知道，我也沒多要啊，我妹妹都在你家住了那麼久了，也沒見你們找過我們，我還以為你把我妹拐跑了，我還沒找你們麻煩呢」

鐵根連忙解釋道：「這不她又不會說話，我也不知道她家在那」

「這不我自己找到你們了嘛？該說的話我也說了，你們看着辦吧」

「你的要求我們真的達不到，要不你把你妹妹帶回家吧」說着孝則奶奶就起身離開了。

「想的美，你把我妹妹帶到你家裏給你兒子當媳婦，現在想打發人沒門，那有這樣子佔便宜的」

「你的要求我們辦不到，你自便吧」孝則奶奶知道是遇到無賴了，所以只好態度強硬一些，對於對方獅子大開口的行為這個貧窮的家是真的無法滿足。

鐵根悶着頭不做聲，孝則舅舅被懟了后，氣勢洶洶的要拉着自己的妹妹走，可不論他怎麼拉，自己妹妹都不願意跟着自己走，於是他上去就拳打腳踢，扯頭髮，鐵根看着自己的媳婦被自己的哥哥打，也明白了以前在自己家肯定她也沒少打。

鐵根上前一把拉過自己的媳婦護在身後，眼睛瞪着對方。

「我拉我妹妹你少管閑事，你等著，等我去派出所告你」說着就往外走。卻被鐵根的鄰居們攔住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起來：

「鐵根跟他媽媽對你妹妹很好，你妹妹能嫁這樣人家算是她的夫妻了，也是給你家裏減輕負擔了」

「對啊，難道你一直照顧你妹妹啊，給她找個婆家也減輕你的負擔了不是」

「你妹妹情況也就這樣，彩禮象徵性的給一些就行了」

「就是，你這一鬧，過一陣子全鎮上人都知道了，你還想把你妹妹嫁出去撈高彩禮，見好就收吧」

「對對，鐵根快給你舅哥倒水，好好商量下」

各位鄰居是鐵根媽媽喊來的，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和建議中，孝則舅舅最後妥協了，鐵根跟幾家鄰居借了錢才把這事情了了。

孝則舅舅走後，孝則奶奶長嘆一聲：「這都些什麼人啊，欺負老實人，這錢我給的真不痛快，我們好心收留人，也沒有虧待她，也要體諒我們的難處。」

「媽你也別放在心上了，錢我會還上的，有這樣的哥哥她以前在家裏肯定也吃了不少苦，以後對她好些，這樣的親家以後少來往就行」

孝則的舅舅自從拿了彩禮后就對自己的妹妹不聞不問，生怕黏上自己，偶爾借錢時會想到鐵根，被孝則奶奶拒絕幾次后，直到孝則媽媽去世也沒有過往來。

有時候生命中的不期而遇可能暗中都標好了價格，當人被貼上價格標籤時，所謂人格顯得是如此卑微。

一年後，姐姐承孝賢出生了，長相隨了鐵根，黑黑瘦瘦，鐵根媽媽不放心傻兒媳，所以孫女基本上是自己一手帶大，母性是有通性的，瘋女人雖然有時會發點神經，但對孩子還是特別溫柔。四年後孝則也出生了，孝則隨了母親，容貌長的極好，由於孝則媽媽是長大后受刺激才瘋的，家裏不管不顧才導致如此，所以兩個孩子都是健康的孩子。姐弟倆都是奶奶一手帶大，不過奶奶畢竟年事已高，帶孩子很是吃力，有了孩子后，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緊巴巴的，鐵根除了趕集補鞋外、沒日沒夜的在田裏操勞，有時還要回家燒飯，畢竟老母親帶着兩個孫子，農閑的時候還出去做做小工補貼家用，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保證全家人不餓著，所以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兒女，在孝則的記憶里，忙碌不見人影的父親，時而安靜時而瘋癲的母親，只有奶奶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從小姐弟兩就遭受發小們的嘲笑和挖苦。等上了小學，開始有高年級的學生欺負他，大家都喊他瘋子的兒子，每次遇到大家這樣喊他，孝則都會反抗，打架是少不了了，孝則身上基本上舊傷未愈新傷已添，好在老師知道緣由，所以對他也比較寬容。由於奶奶年事已高，眼睛也昏花已久，所以從沒有人在意過孝則怎麼受的傷，傷的怎樣，孝則只能默默的把一切埋在心裏，但成績每年都名列前茅，雖然家裏沒人管束，但學習成績卻一直很好，他也成了鄰居們嘴裏別人家的孩子。然而姐姐一直成績很差，連着留級兩次，在學校受欺負孝則都會沖在前面和高年級欺負姐姐的同學打架，姐弟兩的小學時代的記憶充滿了霸凌和傷害。姐姐由於成績不好，家裏讓她念完小學就輟學在家，奶奶年紀大了，家裏需要一個幫手，既要照顧家裏，又要幫着干農活。

孝則在鎮上讀初中后開始住校，每周周末才能回家，由於奶奶已經步履蹣跚，鐵根一個大男人也不懂，孝則每周都是穿着永遠不變的校服和洗的褪色的球鞋，姐姐成了孝則的小媽媽，打理著家裏的一切，在奶奶的指導下，把家裏打理的井井有條。由於鎮子不大，漸漸的很多同學也知道了孝則家裏的情況，已經長大的孝則開始保護起自己的自尊心，平日裏一個人獨來獨往，很少與別人交流，即使同一個宿舍上下鋪的同學也很少打交道。把一切的自卑和煩惱都埋在內心，然後勤奮學習，因為成績是學生時代唯一帶給他尊嚴的東西。優秀的成績成了孝則內心有一種信念，早早的他就給自己定好了目標，那就是考上大學，這是改變他以及他家庭命運的唯一方式，他要走出大山，他要證明自己。

我們都在用力的活着，有的人從一生下來就感受到這個社會刺骨的寒冷，有的人站在命運的枯井中被動的等待着被吞噬，有的人抓住了內心的一絲光亮，用盡全力爬出了那個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