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
文書和文墨看着回到客棧里還是在那裏發獃的少爺,頭一次沒有催促他溫習。
那是一種怎樣的決心啊,從毅勇伯府回來一路他們三人都是沉默。
沈若鴻滿腦子都是這位大小姐決絕孤傲的姿態,在她發完誓言之後那轉身的一剎那,起風了。
掩藏在黑壓壓比他還高的武將人群里,他透過縫隙清楚的看見了她的全貌。
已完全長開的臉猶如牡丹華貴無雙,又猶如芙蓉艷麗逼人。
無論是眉還是眼都太完美,映襯著周身的氣勢過於凌厲。
只是另他更難忘的是,臉型太過於像上輩子欽佩的某個女神。
考古考古,上輩子親眼看過其的畫像,在此之前從歷史資料里就已經在腦海里有了一個自己認為的輪廓,可是親眼看見還是感動或是震撼的流淚。
又覺得時代永遠無法後退,可是現在此刻,是真的。
「文書,文墨,我們午後看見的是真的吧?」
兩書童第一次看見如此眼神的少爺,從小伺候到大,他們見到的少爺總是笑眯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簡直不是紅塵之人似的。
可是現在眼神里滿是執拗和害怕。
害怕?
「少爺,關於那個毅勇伯府的大小姐嗎?」
沈若鴻放下心來,這不是做夢,憐惜、遺憾、不平······紛亂雜緒充斥在心間。
他打開窗,用短棍抵住,看着外面初春時下的人間,寒冬已過,杏花、桃花···已經重新發了芽。
百姓們的臉上也是露出笑容多。
連路邊的大樹都等待着。
如此真實,可是縱使小的時候磕破身體,看着流血都不如剛才的一幕。
本打算晃晃悠悠的過一輩子,天高皇帝遠的做個好縣令,看來還真是不行啊。
「文書,文墨。
去準備飯菜,你家少爺我要挑燈夜讀!」
以為少爺恢復常態,可是眼神卻從未見過如此明亮。
兩人不懂,但是下意識的回道:「哎,少爺,你可算是想明白了。」
關上房門后,獨自一人的沈若鴻快速合計著,張柬之這個吏部尚書安排所有考中的進士差事。
可是唯獨頭名狀元是由皇帝親自點出,況且自己的成績一直以來都是也算的上游,不算爆大冷門。
中狀元後會被授予從六品修撰,入翰林院,那是獨屬於皇帝的秘書機構,不管有沒有飛黃騰達的機會,現在都是唯一的機會。
離開京城,被授予七品縣令那才是什麼機會都沒了。
*
--------農曆二月初九
這天凌晨時分,眾多的街道都已掛出紅彤彤的燈籠,三年一次的會試也是京城所有店鋪和百姓們的狂歡。
有後台的會選狀元樓吃保佑考中的麵條,其餘大多數則是會選在客棧吃完后,提着提前買上的臘肉、白米、乾糧、小鍋·····帶入考場。
還有更聰明的直接挎着裝有筆墨硯台的籃子,十倍的高價賣與排隊檢查的考生。
正可謂是高官們吃肥肉,下面的也能喝點湯。
看着這一幕幕的沈若鴻習慣的麻木,這就是為什麼讀書人大都一貧如洗的原因。
他看過很多很多秀才,冬天都只能靠『抖』來過活,在江浙地帶,秀才是滿大街,舉人才能活的像個人樣。
一捆柴10個銅板,足夠吃上10天飯,根本不舍的買。
也怪不得說起古代就是文盲率99%這個數字,實在是無底洞。殷實的家境若是連連考不中都承擔不起,導致寒門出貴子可不就是個金鳳凰飛出來。
牢牢的把籃子蓋的嚴嚴實實,這有很多故意陷害的,沒有那麼大的把握考中自然就是淘汰別人。
一左一右的書童也是緊張的前看后看,等到在往前就有士兵阻攔不準跟。
抬眼望去,漫天星河,密密麻麻,橢圓的月亮,光亮度足夠,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
最前面被檢查完的考生,趁著穿衣的空當,狠狠的剜了眼檢查的士兵。
沈若鴻看着大多數都這樣,也是控制不住的咬咬牙。
這檢查有沒有作弊是他們提着腦袋得乾的差事,你怎麼不去恨負責科考的文官們啊。
一葉賬目,這幕後黑手沒人關心,就眼前的可覺得自尊心受挫了。
進入第三重檢查的隊伍,士兵們就把書童給攆開,文書和文墨還沒等輪到他們就自覺地後退站到邊上。
沈若鴻下意識的給了個笑容。
他萬萬想不到這個舉動讓他們狐疑,心想這種考生肯定有問題。
穿着這麼多層單衣,難保不會有什麼小心思。
輪到沈若鴻檢查,他有點納悶是不是對他有些嚴格啊。
不能穿有夾層的各類錦袍,是怕在裏面弄小抄作弊,可是他這都是單衣啊。
額,6層單衣也不算多吧。
士兵們看着一堆白花花打着哆嗦、噴嚏的□□,只有一個修長的身影不慌不忙的穿完衣,紮起被打散的頭髮,甚至還有空看看別人可憐的模樣。
此時的天已蒙蒙亮。
從考場門口領着一個個牌號的考生對於前輩們口中的條件是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等進去親眼看還是一落千丈。
逼仄的狹小單間,轉個身子都不易,光禿禿的木板上面甚至還有一指多厚的灰塵污漬,這怕不是在倉庫里隨意搬出來的吧。
眾人臉色難看,尤其是身份高的更是抖了下。
找到自己的號舍,拿起兩塊可以活動的木板進去,白天是桌凳,晚上拼在一起就是床,還沒有發被褥。
沈若鴻慶幸自己身高1.8米左右,不會直接一挺直腰背就撞到頭頂上的考棚,雖然只差一指的厚度,可也是幸運。
不過這對面的就苦了啊。
約莫30多歲,輪廓分明,眼睛雖然不大卻雙眼皮明顯,鼻樑挺直,皮膚粗糙黝黑,這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漢子,還是個農家出身的,只是堅毅的神色讓他印象深刻。
看其微微前傾的架勢,必然這身高得八尺(1.9米)多。
只他不知,對面的曾凡同樣觀察着他,目色一暗又轉瞬恢復如初。
看其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周身的穿着和氣度,這定是出自江南的學子,真是讓人好生羨慕啊。
這些南方的學子自幼就在文學濃郁的熏陶下成長,書院多如繁星,不像他們那裏去到鎮上才僅有一個秀才開辦私塾,自己在來的時候,整個村的親戚們都流着淚來送自己。
想到這裏,他又精力集中的細細檢查著籃子,出身不重要,如今我不是靠着翻倍的努力也進來了。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
隨着巡邏的『噹噹』敲鑼聲后,他們都正襟危坐,考官們才一一出現,這就是負責監考這次的會試。
聽着他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搭配甚是默契。
其中穿着明紫色的主考官,臉頰和下巴圓的有些過分,身高估摸1.7米甚至不如旁邊身着淺紫色的官員高。
這個高官面相怪喜人,眉毛過於濃密,中間都沒有留空,彷彿一條黑線連在了一起。
一個看着就好人的面善,一個看着嚴峻。
不過,沈若鴻也沒有絲毫的擔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想必此刻,僥倖沒被查出的作弊者正後背濕透吧。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每次檢查完考試的時候都會從中再拖出去幾個。
一炷香的時刻后,一位主考官和兩位副考官就被簇擁著離去。
這連猜都不用猜,看口型,肯定會去貢院對面的仙瑤樓喝喝小酒,聽聽曲子。
說起這仙瑤樓可是和狀元樓一樣出名,雖為青/樓確是只招待權貴、高官、名士的裝修精緻的雅舍。
剛才排隊的時候,可是燈火通明呢,那笑聲勾的眾多學子眼饞流口水。
他就只轉頭望了望,倒是對於設計和周邊的景色佈置咂舌佩服。
榫卯結構的房子都是沒用一顆釘子,卻足足四層高,每一層的裝飾都是截然不同,可謂是處處用心。
正因為如此,地位才能如此。
想想大魏已經百多年,盛世已過,這歌舞昇平的實際慢慢的走向下坡路也實屬正常。
從小他就明白這個事實,只是所有人都沉浸於內。
擺放完毛筆和硯台後,兵卒就端著半碗溫水走過來一一放在桌上。
這下考生們都忙活開了,有的倒在手帕和毛巾上,專門把木板擦乾淨,有的直接連號房內都擦拭幾遍。
正對面的倒是跟沈若鴻一樣,乾擦擦算完,這三天一場,連考三場,每次的舍號都不一樣,弄那麼乾淨也白搭,忍忍就過去了。
只要保證沒有灰塵就可。
接下來的是被褥,還沒上手就看着被頭是黑黃色的,一上手更是裏面一個疙瘩疙瘩的,潮氣和霉氣能把人熏倒。
兵卒看着用帕子蒙住口鼻的俊秀書生,獃滯了一下。
曾凡看着對面,恍然大悟,立刻理解並學着。
於是,在眾人的乾嘔、嗆咳聲,他們倆人坐在木板上,細細的研墨。
斜對着的號房裏射出刺人的目光,沈若鴻都沒有抬頭。
真是無語,不過是有備而來,怪我咯。
*
發下來的考卷仔細的翻看有沒有墨水糊字等疏漏,還有這答題的白紙,對着明亮的天空看是不是哪裏有孔,然後才是試卷的題目。
對他來說很簡單,腦海里大量的題庫可以讓他做出很多種不同的合格答案,他想這次得前進幾個名次,保持在4到5名上就行。
想好了后,他就先把籍貫和名字寫好,然後才是答題。
其實考進士最主要的就是最後一場,那才是能決定你是鯉魚躍龍門還是只是個蟲。
考場內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全神貫注。
巡邏的士兵們就發現這轉悠下來,其中一個學子真是醒目。
長得好不說,看其那姿態簡直跟在家裏作畫一樣輕鬆。
曾凡每次進考場都會因全神貫注,太過緊繃而鬢角流汗,這次又是這樣。
只是他察覺到自己這裏的巡邏力度太密集了些,把毛筆擱置在硯台邊上,不由些微的煩躁抬頭,這一看愣住了。
對面的這是在笑,沒錯,真的是,嘴角翹起的弧度足以彰顯著本人的胸有成竹。
曾凡臉色和緩,十足的信心啊。
可惜我沒有天賦,只有比旁人多出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努力。
他沒發現自己的臉色相比剛才和緩了許多,只是覺得下筆更順暢了。
將近中午,第一個開口要熱水的也是這個書生,看他在士兵的監視下如廁都像是一位將軍一樣。
回來后,看著書生用毛巾細細擦完手,拿出小爐子煮上米粥,還用剪刀把臘肉一點點的剪進裏面。
沒過一會兒,聞着香氣的整個考場內都窸窸窣窣的動了起來,曾凡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如廁。
跑去到后,長舒一口氣,這恭桶僅僅只有些尿,沒那麼不堪入目。
吃完午飯後,答題一下午也不知不覺的到了夜幕降臨。
對曾凡來說這試卷的題目真是繁多又雜亂,三天還真是緊張。
幸好他已是第二次考進士,有了經驗。
正要點分發下來的蠟燭答題,這一抬頭就看見對面的書生竟然收拾完紙張,把木板放置後面拼成床?
天黑了,即使初春這也是晝夜溫差挺大的,恐感冒的沈若鴻吃完晚飯直接打算睡覺。
先把本該蓋身上的被子鋪在木板上,然後脫下三層單衣把黑黃的地方遮掩一番,最後把褥子蓋在身上。
相比被子,雖然這褥子薄點,但還是這樣更好受啊。
起碼這心理壓力沒有那麼大,萬一那被子上有病毒咋辦?
從頭看到尾的曾凡一臉獃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