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當張人健被毛神經他倆領進國貿大廈,坐上電梯,走在這四周和地面都鋪滿閃閃發亮的大理石的走廊時,他心想:誰能知道他身邊這兩個穿著筆挺西裝,鋥亮皮鞋,象是在這深圳最高檔寫字樓里工作的人,曾經是在長沙街頭,整天別把三角刮刀,尋釁滋事的混混。

他們三人進了三十八層的一間辦公室。門口坐著一個挺漂亮的女文秘。見他們進來,趕緊起身問好。

「先生,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她攔了一下。

「找你們唐經理。」三寶停都沒停就進了裡屋。張人健自然也在後面跟著。

那女人見沒攔住,不知他們幾個要做什麼,趕緊也跟著進去了。

「唐經理!」她剛喊了一聲,大概想要解釋一下。坐在一張深色大班台後面的男人,起來對她說了一句。

「你先出去吧,這裡沒你事了」

「三球,你這秘書也換得太快了點吧。幾乎是一個星期一換,我看你這也不是找秘書,別人都是找三陪,我看你這是四陪了,外加一個陪上班。」毛神經跟他調侃道。

「行了,你就別在這給我添亂啦。這位是哪來的朋友?」這位唐經理看見張人健問道。

「噢,這是從東北來的一個朋友,也準備做點批文生意,看你這有什麼合適的沒有?」

「我姓唐,你貴姓?」從他的口音,張人健聽得出他也是長沙人。

「我免貴姓張,以後還得唐經理多多關照。」

那時的國貿大廈,是深圳最具標誌性的建築,能在這裡租上一間寫字間,那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許多來深圳淘金的人,都以能在這棟大樓里擁有一張辦公桌為夢想。

通過他們之間的對話,張人健感覺出這也是一家皮包公司,不過那時對國貿的迷信,他還是十分羨慕這位身材不高,給人一副文人感覺的唐經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張人健沒少來國貿的這間寫字間。也確實見到了一、兩張什麼彩色顯像管和壓縮機的批文,但不是價格談不攏,就是對方提的付款條件太苛刻,也算是經歷過風雨洗禮的張人健自是在這方面特別注意,生怕自己也被人騙得血本無歸。

可能是楊佔美準備去北京辦理出國簽證,就著急回長沙,劉憲三也只好先陪他回去。臨行前的晚上,他們三人在國貿大廈頂樓的旋轉餐廳體會了一下,這一邊享受著美味佳肴,一邊欣賞深圳周邊的美景,甚至還能感受得到河對岸,香港那資本主義社會的繁榮景象的興奮感受。

「這人就得發狠賺錢,你說沒有錢,要坐在這地方吃飯,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劉憲三望著眼底下燈火輝煌的夜景,發出內心的一陣感嘆。這次深圳之行對他感觸很大,尤其是看見以前在長沙街頭混的朋友,一年多時間就變得幾乎讓他認不出來了,這種觸動,在他內心裡引起的震撼,不亞於一次地震。人大概都是這樣,當他一掙脫某種環境約束,見到一種全新的異地風情之後,自然都會產生一種菲薄感,覺得自己以前生活的圈子是那麼的窄小難以容身。

「是啊,以前即使能到這裡來,那也是跟別人借光,還是自己兜里厚實,才能真正品出這種意境的感覺。」張人健也多少有同感。

「人健,你就在這好生搞,我回去之後,把小毛安頓好了就過來,我就不信還做不過毛神經他們。」

「其實你也不必過來,你跟他倆還不完全一樣,他倆是走投無路了,才跑到這裡,而你的根基還應該在長沙,沒有必要非得到這拼。這裡對你來說是人生地不熟,別說粵語,就你那普通話,再練二年也不一定能說溜道。」張人健還是為他分析了自己的優劣之處。

「你說的也是,我還是應該在長沙賺錢,然後到這裡來消費。沒必要跑到這裡來吃苦。到這裡來就是享受的。」他也有點認同。

「那當然,大家以前都認為這裡消費高,其實你仔細一品,就知道了,同樣檔次的享受,你在深圳花的肯定比長沙要少,那北方就更不用說了,而且許多東西,那邊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呢?」

「就是佔美這鱉堂客,讓老子這次沒玩盡興,等送她上北京后,我再過來。」他有點抱怨地說道。

「是,我在這礙你的事了,那你就別回去呀?明天我自己上車。」楊佔美在一邊不高興地說道。

「我主要是怕你這一路上被人販子拐賣了,要賣也要把你送到日本賣,至少還能糊弄點日圓花花。我也眼不見,心不煩。」劉憲三也是故意氣她。

「就是弄到日圓也不給你花,你還是回到你小毛姐那裝你的華子良吧。」這華子良是《紅岩》中的一個地下黨員,裝瘋賣傻地潛藏在渣滓洞,為我黨做工作。

「對了,你跟毛神經他們做生意,一定要注意,千萬別被他們耍了,如果對方是長沙人還好說,要是別地方的人,你千萬要小心。他們反正是有案子在身上的人了。出什麼事都無所謂。」劉憲三還是不放心的叮囑了張人健一遍。

在劉憲三離開深圳后,張人健繼續在尋找著做大生意的機會,他從內心裡也不願意做那些零打碎敲的小買賣。大多時間也還是在國貿大廈唐經理那轉悠,畢竟這棟大廈是當時深圳最具有商機的地方。

有一天,他無意中與唐經理聊起了自己曾做過的生鐵出口生意,唐經理平光眼鏡片下的那雙大眼珠頓時亮了起來。他把那金屬鏡架摘下來,用一塊鹿皮擦了擦鏡片。然後抬起頭對張人健說道。

「我這正好有張一萬噸生鐵的出口批文,不行的話,你拿去再試試,或許能把這單生意做成」

「要真象你說的,我還真想試一試。」張人健也覺得上次的事情十分可惜。有點對不住那印度人。

「那還有假,不信你看一看這批文。」說完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張人健。

張人健接過來仔細地看了一遍之後,又發現了一個與那張海蟄皮批文一樣的問題。

「你這批文上的日子不對呀!你這是去年的批文,今年也不能用了。」

「這你還真說對了,要是今年的,你不是便宜透了。不瞞你說吧,這是一張去年沒用的批文,不過可以再去外經部駐廣州的特派員辦事處辦一下延期就行了。」

「那能行嗎?再說那得花多長時間呀?」張人健有點半信半疑。

「那有什麼難辦的,廣州離這也不太遠,當天都可以返回來。用不了幾天就能辦妥。」

「那你就去辦吧,如果辦成了,這個批文我肯定要。」

「你當然肯定要了。這麼便宜的事,寶才不想要。」

「那你是什麼意思?」張人健聽出他話裡有話。

「你怎麼也得給我交點定金吧,要不等辦回來,我憑什麼非得給你,想要這批文的人還不好找呀!」

「那得先交多少錢做定金?」

「怎麼也得十萬八萬的吧!」

「那麼多,能不能少點。我手裡還真沒有這麼多資金。」張人健真想做成一筆出口生意,尤其是他十分熟悉的鋼鐵生意。

他想了想,用筆在一張紙上瞎塗了幾下,說道:「這麼樣吧,看在毛神經他們的面子上,我就讓一步,你給我五萬,怎麼樣?」

「那我先回去考慮一下,看能不能湊齊這筆錢,然後我再給你回話。」

「那也行,不過你得快點,再耽誤的話,這張批文就沒法去辦延期了,那就徹底廢了。」唐經理又叮了他一句。

晚上張人健回到賓館,怎麼琢磨都覺得心理不踏實。這件事確實對他的吸引力太大了。畢竟自己做生鐵出口也算是輕車熟路了,如果能把批文弄到手,那關鍵問題就解決了,其他的事也就好辦了。但這五萬元訂金讓他不十分托底。雖說這不是什麼大數目,但他也不能為這事去請示陳總,至少在沒見到真正的批文之前,不能出現任何差錯。這真讓他左右為難,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就連平時不怎麼抽煙的他,都吸了大半盒中華。直到下半夜,實在有點堅持不住了,他才睡過去。

第二天上午,他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給驚醒,他迷糊糊地拿起電話一聽,原來是毛神經打來的電話。

「人健吧,我是你毛哥,怎麼還沒起來呀?你也太能睡了。,我在二樓餐廳喝早茶呢,你快下來一起吃吧。」

「昨晚睡得太晚了,你等著,我馬上就下來。」張人健放下電話,一看錶,可不,這都九點半多鍾了。他趕緊起來穿好衣服,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就下樓了。

一進餐廳,他就看見毛神經和三寶兩個人正坐在那喝茶,桌上小籠屜和碟子里的東西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張人健剛一坐下,毛神經就把推著早點車的服務員喊過來。

「你吃點什麼,自己拿,我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隨便拿幾樣就行了。」張人健邊說邊自己從車裡拿了幾樣小吃,又對服務員說:「再給我來份皮蛋瘦肉粥。」

「聽說你昨天跟三球談了一筆生意?」毛神經問道。

「也不算什麼生意,就是他有一份過期的生鐵出口批文準備延期。我想要,他讓我先交五萬元的訂金,然後再去辦。」

「那你什麼時候把錢給他。」

「我現在手頭還真沒有那麼多現金。」

「那你還打算做不做這單生意?」

「做是想做,不瞞你說,我手裡的現金都進貨了,就是前幾天托你幫我買的幾台錄象機,手裡只剩下點零花錢了。」

「那這樣吧,我去跟三球談,讓他把訂金降下來,一萬元,你看怎麼樣?」

「那我暫時沒有這麼多現金。」

「你可以拿錄象機頂嗎!你怎麼這麼死性呢。」毛神經替他出主意。

「那能行嗎?」張人健對這表示懷疑。

「這你就別管了。到時我通知你去簽協議就行了。」毛神經大包大攬地說道。

「行,那我就等你的信了。」既然話說到這份上,張人健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其實張人健在心裡也沒把這當回事,他自認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唐經理怎麼能只收一萬元訂金,就答應做這筆生意,那簡直是天方夜談式的夢話

但事實卻跟他開了個玩笑,就在他對這件事一點都沒抱希望,獨自一人在客房裡盤算自己這次給於學峰換外幣能剩餘多少時,他又接到了毛神經的電話。

「人健嗎?你快過來吧!」

「你在哪呀?什麼事這麼著急?」

「你趕緊到國貿三球的寫字間來。那件事我已經跟三球談好了。就按我昨天跟你說的那樣辦。」

「好,你等著,我馬上就過去。」張人健只好答應。

等張人健一走進這間他已經十分熟悉的寫字間,就看見毛神經和三寶已經在那了。三寶乾脆一屁股坐在大班台上,毛神經則正襟危坐在一邊的沙發上。而那唐經理象被霜打了似的,有點發蔫。

「來了,張先生,你請坐!」唐經理還是強打精神招待張人健。

「唐經理,別客氣,那是你真同意了?」張人健還是有點不相信。

「行,就按你的意思辦吧!」他有些無奈地說。

他說完后,拿出一份已經打好的協議遞給張人健,說道。

「你按咱們說好的條件,先把這份協議添好。」

張人健接過來,拿出筆按自己提出的要求往空處添寫。

「那這協議簽好后,幾天才能拿到正式的批文?」張人健又問道。

「一個星期吧。」

「那就是說,一個星期之後我就能見到正式的批文。」

「對,你就寫吧!」

張人健寫好后,又交給了唐經理,他看了一下,拿出個合同章來蓋在上面,並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張人健也趕緊從包里拿出自己的合同章蓋在協議上,自然也把自己的名字簽在了上面。

「那就這樣定了,唐經理。你可別讓我做辣呀!一個星期之後我可要見到批文。」

「你就放心吧!走,到你那取錄象機吧!」這時毛神經才說了一句話。

就這樣張人健就帶著他們三人回到芙蓉賓館,讓他們搬走了三台自己準備帶回鞍山賣的錄象機。雖然這時他心裡也有點打鼓,但一想到這唐經理也是長沙人,再說也就一萬元,他再怎麼也不會為這一萬元撇下其他的生意躲著自己吧。

其實張人健根本不清楚,唐經理為什麼會答應這件事的,依他的性格是絕不會騙這麼點錢的。這也太不值當了。只不過他現在實在是打不開點,再加上毛神經他們逼著讓他給這個月的生活費,他只好答應,先做下這一萬元再說,等以後實在辦不成這事,再還給張人健。

在他內心裡,已經十分討厭自己招惹來的這兩個流子。雖說他們也幫自己辦了一些事情,但他們也太貪得無厭了。明知自己現在生意不太順,手頭緊,也不給勻空的機會。看來有機會,還真得擺脫他們的糾纏。以後可得注意,盡量少接沾惹上這些長沙老鄉。

唐經理望著毛神經他們拿著錄象機坐上出租揚長而去,心理一陣憤恨,自己這叫什麼事,自己騙來的東西,還沒到手,就被他倆拿走了,這兩個可惡的傢伙。

就在這幾天又發生了張人健意想不到的變化。那天一大早張人健接到了陳總的電話,讓他明天趕到廣洲迎賓館與他見面,他準備動身去伯利滋考察一個鐵礦項目。

一撂下電話,張人健馬上開始清點給於學峰換好的美圓和港幣,當他剛把錢整理好裝進密碼箱,正準備出去吃早點時,聽見有人摁門鈴,他打開門一看,讓他高興的差點蹦了起來。原來是劉憲三回來了。

還真別說,劉憲三回長沙的這十來天里,在跟這些長沙人接觸時,他心理總是沒底,這下可好了,總算找到主心骨了。

他把劉憲三讓進屋,給他沏上一杯茶,然後問道。

「你怎麼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一時半會過不來呢?」

「本來也沒打算馬上過來,正好小毛讓我幫他到廣州上點貨,我就先到這來看你了。怎麼樣?這段時間還順嗎?」

「別提了。你這一走,我就跟少了魂似的。前幾天剛跟唐經理做了一筆生意,交了一萬元定金。也不知能不能成?」

「哪個唐經理?」

「就是毛神經整天在國貿跟著混的那人,對了,他們都管他叫三球,不知你認識不?」

「什麼?三球。你怎麼不早說呢?這個大騙子,我說毛神經最近怎麼混得這麼好,原來是綿上了他。」

「那可怎麼辦?我已經交了一萬給他了。」張人健真有點緊張了。

「你跟他說是我的外甥了嗎?」

「沒說。我也不知道你認識他呀。」

「我說的嗎,他怎麼有膽量敢騙你。那也沒關係,他告訴你什麼時候交貨?」

「一個星期之後,已經過了四天了。」

「等過一個星期後,我跟你去找他,你放心,保證不會讓你吃虧。」有了他這一句話,張人健心裡才緩過勁來。

這樣,張人健第二天去廣州迎賓館見陳懷宇時,心理已經沒有什麼負擔了。這一萬元定金雖說不多,但是如果出什麼意外的話,自己也沒法向公司交差,不說別的,就是這臉也丟不起呀!

不過這幾天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僅僅是因為那一萬元的定金。從這幾天的電視新聞以及報紙上,他似乎感覺到一點不好的苗頭,國家的經濟政策可能要有變化,有點要收的意思。這種感覺他在八五年就體會過,那也是國家在實行一陣開放搞活的政策之後,感覺到有點失控,馬上先通過輿論導向放出風,緊接著就從金融系統下手,把銀根一緊縮,所有在建或正在實施的經濟項目都會受到一場滅頂之災。尤其是象他們這樣的貿易和房地產公司更是首當其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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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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