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這樓外樓實際上就是湘江賓館的一個對外餐廳,位於中山路小吳門。而湘江賓館也是長沙市當時為數不多的涉外賓館之一。由於它位於鬧市區,所以生意非常好。幾乎從早上一開門,直到下半夜都沒有間斷過,始終是食客盈門。不過裡面確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一些所謂的社會名流都願意到這裡來消遣,自然也就成了一個藏污納垢的場所。直到第二年,這裡發生了一場黑道上的火拚,死了一個人之後,才蕭條起來,大概是社會上的人認為它不吉利的緣故。

張人健那時對這一切還不熟悉,只是覺得挺有意思,很新鮮。這種感覺他以前完全沒有過。雖說他也接觸過一點社會,但那都是一些社會的表皮,沒有深入到骨子裡。象這種完完全全地跟香港影視中所描寫近乎相似的情景,他還是頭一次感受到。可他心裡已經明白,要想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你就必須適應這種生活方式,甚至要使自己融入進去,與之成為一體。

大概也就在小毛吃完,剛被劉憲三打發走後,沒過幾分鐘。那楊佔美象個幽靈似的,不知從哪鑽了出來。一屁股就坐在了剛才小毛坐的位置上。

「唉,怎麼是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小毛又回來了。」劉憲三有些吃驚地望著她。

「怎麼?你也害怕了。下次我不等你堂客走就進來,看你怎麼辦?」她故意挑釁地說。

「哼!那是你不要命了。你是不知道你小毛姐的厲害。她不把你這層皮扒了算是你跑得快。」劉憲三更能對付她。

「你別嚇唬我,我膽子可小了。」她並沒被嚇住。

「你吃飯沒?沒吃,我再給你要個菜。」

「等你給我要菜,我早餓死了。」

「交給你的事情辦得怎樣了?」劉憲三又問道。

「你就知道你要辦的事情,不管別人的死活。辦是辦完了。不過沒有那麼多,就弄到了一千美元。」

「多少錢換的?」

「六元。」

「人健,你覺得怎麼樣?」他又沖張人健說道。

「太行了。就是少了點。」張人健自然知道這時的美圓已經換到近七元了。張人健從她手裡接過那十張美圓,仔細地辨認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問題就收下了。

「謝謝您了。等回賓館我就把人民幣給你。」這一來,張人健對這個漂亮的矮個女人更加刮目相看了。

「等會兒誰也不興走,都去湘江賓館跳舞,晚上宵夜。全歸我埋單」這時的劉憲三也有點喝高了,再加上楊佔美給他在張人健面前露了臉,一激動又裝出一副豪爽之氣。

一進舞廳,他更感覺到楊佔美這個女人的不一般,這舞廳里不僅許多女孩都跟她認識,而且是「楊姐」不停的叫。劉憲三那也是「三哥」的叫聲不絕於耳。

張人健也沾著這光,不用象在鞍山跳舞時,還要自己去邀女孩。這裡一切都讓楊佔美安排好了。他幾乎沒間斷過,始終有女人來邀他跳舞,這種感覺是他從來沒有過的。不過他也發覺,這長沙女孩的舞跳得真不錯,很正規,許多都是按照國標舞的套路學來的。讓他都覺得有點無地自容。可見這座城市的文化底蘊還是很深厚的,否則也不可能造就出現在唯一一個可以與中央電視台叫板的地方電視台。

跳完舞后的宵夜也還是在樓外樓,這時大廳里比晚上就餐還要熱鬧,長沙市的三教九流似乎都聚集在這裡了。張人健跟在劉憲三的身後,自是感覺到這裡與鞍山的不同。幾乎一半以上的檯子都有人叫「三哥」,這真是人的名,樹的影。張人健原只認為他這個表舅也就是一個在社會上打打殺殺之輩。這一晚上的事情,讓他的觀念徹底發生了變化。總覺得這好象是在那個港台電視劇里見過的場景。

他們一直到下半夜一點才回到湖南賓館。張人健從楊佔美手裡接過鑰匙,進了她給自己新開的房間。劉憲三一進屋就趕緊拿起了電話。

「喂,小毛吧。還沒睡呀。我現在在人健這裡,他在湖南賓館開了房。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我陪他在這住一晚。」說完他就把電話撂了。轉過身又對張人健說道。

「你先自己去洗澡吧,我去佔美房間待會兒。」

張人健當然清楚他去那間房的目的是什麼。也沒說什麼,自己就脫了衣服,去衛生間把池子放滿熱水。他一躺進池子里,一股暖流馬上傳遍全身。他閉上眼睛,把今天發生的這一幕幕在腦海里過了一遍,讓他對這社會又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覺得這社會就象大海一樣,深不可測,要想在這魚龍混雜的大海里,混出點模樣,真就要有點過人之處,否則只能是大海中的一條小魚,隨時有葬身魚腹之險。

以前他在內心並沒有瞧得起這些在社會上混的人,雖說他在北京也接觸過一些象李冬之流的人,但他們畢竟還有個不一般的出身。而象劉憲三這樣,從小一直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今天在社會上也能混出個樣來,而且比那些貌似高貴的國家工作人員,在這個社會裡不知要瀟洒多少倍,這是他以前從沒敢想過的事。難道這就是港台電視劇里反映出來的社會?他過去只是把那些事當作一個消遣娛樂的兒戲,沒想到的是,今天讓他真正見識了這一幕。

其實社會發展到今天,已經不能完全用意識形態來控制了,人類發展的自然規律將逐漸起主要推動作用,這是任何力量也無法阻擋的。

劉憲三在張人健泡完澡,上床躺下之後才回來。他臉上多少帶點疲憊之象,也許是他今天也過得挺開心,雖顯出疲態,但還是沒有睡意。他把張人健叫起來,遞給他根煙,自己也點著了一支。

「怎麼樣?今天還有收穫吧。」他有點得意的說。

「那還用說。長沙這的生活就是比北方要強得多,就是天氣太冷了,這種冷似乎比北方還要難受。不過還是深圳那好,現在還是如春的感覺。」

「軋他娘的,這裡的鱉天氣,沒事的話,我也跟你到深圳轉一轉。」他也有點動心了。畢竟他也渴望到最接近資本主義的那種地方見識一下,這在當時的中國,應該說是絕大多數人的一個夢。

「那咱倆這次就一起去吧,反正我看你那櫃檯也用不著你管,全是舅媽一手辦了。真不如到深圳舒服。」張人健也勸說道。

「正好佔美也想去深圳,她下個月要到日本讀書,她有幾個朋友在深圳,臨走前,她想去見一面。」

「那你還猶豫什麼,就跟著一起去。這個楊佔美還真挺有本事的。」張人健又繼續給他鼓勁。

「你可別小瞧了這個鱉堂客,她是長沙八大女金剛之一,這八個女的心還蠻齊,她們中有一個在打架時被人用三角刮刀捅死了,剩下的七個人為她辦了一個震驚長沙市的葬禮,這七個堂客們還都蠻標緻,每個人都穿了套黑西服,在靈柩邊站了一排,就跟香港黑社會老大死的派頭一樣,長沙市社會上的人基本上都被喊去了。她們又抬著靈柩在城裡轉了一圈。從此這幾個堂客們在社會上就闖出了名,一般人也都要給她們薄面。」

「噢,怪不得這麼多人認識她。」

「行,就按你說的辦,咱們過完元宵節就走。」他終於下定了決心。然後關上檯燈就躺下睡了。

張人健更是一腦子的迷茫,心想:這世界真是奇妙,就連楊佔美這樣的女人都準備出國讀書,你說這出國還有什麼意義。可見外國也並不是象想得那麼好,一切還是靠金錢說話。只要有錢,無論你在哪裡都能生活的很好。何必又非得在那一條船上擠呢?

一過完正月十五,張人健就跟劉憲三和楊佔美坐上開往廣州的列車。這時張人健才真正了解當時湖南、四川等省去廣州打工的人流。用千軍萬馬下廣東來形容都一點不為過。辛好劉憲三認識一個餐車的班長,由於列車是下午五點左右馳出的長沙站,那人就直接先他們安排在餐車上吃晚餐,這才讓他們免受車廂里的擁擠之苦。

可能是劉憲三經常出門進貨,對火車上的事葉門清,他們三人是沒買票上的車。晚上他拿出三百元給那餐車的人,那人就直接把他們領到列車員休息的卧鋪車廂,找了三個空鋪,讓他們能安穩地睡個覺。等下車時,張人健看到那人拿了三張補的車票交給劉憲三,他接過來一看,不解地問道。

「這怎麼是從韶關補的票呢?」

「你是寶吧!剩下的錢不就揣他自己的腰包了。反正我們能出站就行,管那麼多幹什麼。」劉憲三笑著對他說。

這時張人健才明白這裡的奧秘。無論從事哪個行業,都有它的來錢之道。正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路。原來這是餐車的人把他們自己的休息鋪賣給我們睡了。

一到深圳,楊佔美就把我們領到深圳芙蓉賓館,其實張人健早知道這是長沙人辦的一個賓館,只不過以前沒怎麼跟長沙人接觸,自然也就沒進去過。

一進房間,剛一放下行李,楊佔美就跑到電話旁,抓起電話就傳了幾個呼機號。很快對方就回電話了。只聽她在電話里跟對方有說有笑的神態,估計是她那幾個姐妹們的電話。她一放下電話就對劉憲三說道。

「麗萍和姍姍馬上就過來。對了三寶和毛神經也一起過來。」

「她們倆跟了毛神經和三寶了?」

「那有什麼?麗萍跟了三寶,姍姍跟了毛神經。」

「毛神經和三寶的事在長沙還沒了難吧。我現在見他們不好吧,到時出事,他們別懷疑我點的水。」劉憲三也有些怕沾上這些事。這了難就是解決的意思,而點水就是告密。

張人健這才知道,楊佔美的這兩個姐妹是跟著兩個逃犯一起在深圳。這兩人是在長沙把人砍成了植物人後,才跑到深圳的。

他們三人剛把東西整理好,楊佔美還在衛生間裝修她那張電影明星似的臉蛋時,張人健就聽見門鈴聲。他打開門一看,是四個陌生的男女。那幾個人也沒等他讓,就自己進了屋,尤其是領頭那兩個女的更是連喊帶叫的。

「佔美!佔美!這個騷狐狸躲到哪去了?」可能是看見了劉憲三坐在沙發上。就沖他問道:「三哥,佔美跑到哪去了?」

劉憲三沖她倆一笑,這時楊佔美已經從衛生間出來,悄悄地走到她倆身後,大喊了一聲。這三個女人就在床上滾在了一起。

劉憲三這時也站了起來,與那兩個長的挺彪悍的年輕男人打招呼。

「三弟,毛弟,不錯嗎,看你們這身行頭,就知道你們兩個在深圳一定混出了點樣。」

「三哥你見笑了。怎麼說我們也是背井離鄉,哪比得上你守家待業的舒服。」

「還是在深圳好混呀?看你們這身西服和皮鞋,在長沙沒有幾千塊是絕對買不下來的。」

還別說,瞅他倆這身打扮,在長沙時還真就很難見到。到底是在深圳待了挺長時間了。無論做派和說話的語氣都與長沙人有很大的不同。即使在大街上遇見,你也肯定不會認為這是兩個殺人犯,而是以為在哪個大公司上班的高級職員。

「三哥還是這麼年輕,一點都沒變。還是佔美這個堂客們會侍侯人。」三寶調侃道。

「麗萍,你是怎麼喂的,把三寶弄的跟豬一樣,越來越胖了。」楊佔美也回敬了他一句。

「他呀,喝涼水都長肉。你看毛哥怎麼吃都不見長肉,可能是全長在姍姍身上了。」那個叫麗萍的女人笑著說。

「噢,我知道你家三寶為何這麼胖了,原來是你的肉都長到他的身上了。」那個叫姍姍的女人也不甘寂寞地回了一句。接著這三個女人又掐在一起了。這真是三個女人一台系,更何況是這樣三個女人,不把天捅個窟窿,哪就是燒高香了。

「三哥,你們還沒吃午飯吧?這賓館對面有一家湘菜館,口味還不錯,我們到那先對付一下,晚上再到我那給你們接風。」毛神經客氣地說道。

「那你們先下去,我跟我外甥先收拾一下東西馬上就來。」

「這是你的外甥?」三寶不相信。

「他是我堂姐的兒子,也是在深圳做生意的。」劉憲三跟他解釋道。

「還是佔美佔了便宜,揀了這麼一個大外甥。」

「那他喊佔美是舅媽,還是姐姐。我們也跟著占點便宜。」這三個女人又互相調侃起來。

其實深圳的開發,湖南人是做了巨大的貢獻,可以說湖南在深圳的投資在全國是數一數二的,來深圳的人也可以說是最多的。這個芙蓉賓館可以說是湖南人的在深圳的一個橋頭堡,就象以前到海外闖天下的祖先們辦的會館一樣,不僅讓人有種親切感,而且在這裡一切不和諧的東西似乎都被擯棄了。幾乎所有初次來深圳的人都會住在這裡,而湖南人的飲食習慣又很特殊,因此在芙蓉賓館周圍就開了幾家湘菜館,生意也好的一塌糊塗。

晚上,在毛神經和三寶臨時租住的,位於田貝新村裡的一個兩室一廳的餐桌上,在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毛神經特意跟張人健攀談起來。

「你們公司派你來深圳都做些什麼生意?」

「也沒什麼具體的,只要賺錢,什麼都可以做。」

「我目前在深圳也忙著幫一些人做生意,象什麼批文一類的東西你們公司能接嗎?」

「那當然能做了。」

「那你們公司有資金嗎?」

「只要能賺錢,資金應該不成問題。」

「我現在幫一個朋友正做這方面的生意,他在國貿租的寫字間,這兩天有空的話,我領你去認識一下。」他熱情地對張人健說道。

「你什麼時候也做上這買賣了。真是不見不知道,一見嚇一跳。」劉憲三對他的變化也感到吃驚。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光靠打打殺殺能活嗎?在深圳你要是不進這個圈子,你真就得餓死。」他這句倒是實話。那個年代深圳滿大街都是忙這種生意的。

「看來你小子來深圳還是有進步,至少比在長沙時強得多了,知道做生意了。而且都是大生意,不象我還在那小打小鬧的做些堂客們做的事情。」劉憲三真有點羨慕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長沙公安局那不過來找你們的麻煩?」

「剛開始,他們還來過幾次,不過每次我倆事先都知道,有人給我們報信,現在也不怎麼管了。反正人也沒死,再花點錢,誰也不提,也就糊弄過去了。」

劉憲三這才完全放下心來。這種事是社會上混的人最忌諱的,讓人猜疑是點水的人後,再想在這個圈子裡混是不可能了。不落的個小說《紅岩》中浦志高的下場,也好不哪去。

在回賓館的路上,張人健坐在計程車里,感覺這個世界真就變了。他深刻體會到時勢造英雄的含義,在深圳這個經濟飛速發展,人的思想意識發生巨變的城市裡,不論你原來是做什麼的,只要你一踏上這片土地,你心裡就會只想著兩個字: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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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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