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114章 張慶之瘋了

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114章 張慶之瘋了

清風巷一役之後,半閑堂與清絕樓心有靈犀,不再互相挑事,諸事大定。張慶之左手摟着他賭贏的十成萬兩銀子,右手攬著金髮碧眼的大食美人梁姬,搬到兵部斜對面一處臨街小宅子時暫厝。

這處一棵大柏樹籠蔭下的小宅子就是當初楊六郎監視兵部的落腳點,是清絕樓的一處小產業,低調雅緻,最是適合金屋藏嬌。張慶之撫摸著梁姬的濃密金髮,得意地揶揄道,我張慶之何得何能,比之那天縱雄才的炎漢武帝,能有幸豢養真正的金絲雀。

張家在紅牆琉璃巷有一家大大府邸,清絕樓當下還空着許多宅子,還有不少更好的別業閑置著,不管是哪裏,都比這裏舒適得多,張慶之搬來這裏暫厝,當然不是為了二人世界的小情調。

因為這裏靠近兵部,方便張慶之到兵部里翻閱各種各樣的檔案文書。

決戰之後,梁大先生和張慶之都認真履行與楊大象的約定,不惜一切代價挖出楊大象要找的那個人。江湖這條線由老鷹負責,廟堂這條線由張慶之負責。

老鷹是江湖人,江湖上包打聽不問原由,不問恩怨,這是規矩,所以老鷹二話沒說,就去找與歐陽寧城密切相關的人。

張慶之是兵部鼠籠的大夾頭,做事要從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尋找真相。

張慶之搬來大柏樹下小宅子裏的第二天,楊六郎便提着一大盒子桂花糕應邀上門道賀張公子喬遷之喜。

張慶之把小宅里最大的屋子清理出來,做了一間碩大的書房,除了筆墨紙硯和漿糊,以及一隻紫銅香爐之外,連桌子椅子都通通清理了。

張慶之就和楊六郎在書房裏席地而坐,一問一答,把關於歐陽寧城的所有事,從頭到尾捋了幾遍。除了自身的秘密之外,楊六郎對張慶之知無不言。

然後張慶之便深居簡出,往返於兵部和自家小宅之間,偶爾到清絕樓散散心,或帶瓶酒回家看看獨臂老爹。

那次楊大象失態之後失蹤,實力大打折扣的清絕樓人手短缺,實在無法,只得上門請張慶之出去找人。

正好張慶之總是感覺到怎麼都差了一個環節湊不上,於是便放下手上的紙筆,走出大柏樹的樹蔭,專往大梁城裏能登高望遠的地方去找楊大個子。

在舊鄭門城樓上找到爛醉如泥的楊大象時,張慶之就猜出了楊大象是天波楊家人,極可能就是六兄弟之中尚未娶親的老么。

「我已猜出你是名震西北的楊家老六,如果想讓我儘快給你挖出人來,你就應該告訴我那些我還沒知道的事。」張慶之與楊六郎並坐良久后,小心試探道。

「對,我就是楊老六楊昭烈。其實在維熙二年十一月廿五已經死了,現在坐在你身邊的,只不過是一副軀殼和暫寄人間的冤魂,是個陰物活死人。」楊六郎不以為忤直言相告,「我是在突圍到延邊城求援后被秘密毒死了,帶兵在金沙壩陷陣身死的人是歐陽寧城。」楊六郎直勾勾瞰著下面萬家燈火,聲音沙啞難聽空洞幽遠,聽着就讓人渾身不舒服。

「所以找出是誰教歐陽寧城去送死的,也就是陰死我的人,也就是出賣楊家和朝庭西北邊軍的人。」沒有戴臉皮的楊六郎咬牙切齒道,臉上身上黑繩像游蛇一樣散開,憑空搖曵躥動,楊六郎整個人像來自地獄的索命惡鬼,發出森森陰氣。

「楊家為中土百姓守西北一百六十年,中土數代皇朝更迭,楊氏從未牽扯其中,這點,天下人包括坐龍椅的,都心知肚明。出賣楊家也就是出賣大頌,楊家家恨亦即是大頌的國讎,所以這個仇恨我一定要報。」楊六郎站起來轉身目眺西北,真誠地懇求道,「幫我挖出這個幕後人,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孔夫子說,敬鬼神而遠之。儒家不言鬼神,把鬼神之說視為非禮勿言非禮勿聽的無稽之談。

短短一席話,張慶之聽得目瞪口呆,身如雷擊。未曾想到,事情會牽扯如此之深,前面所思所做,都錯了,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

「如果不是你嗷嗷叫站在我面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相信你所說的故事。」張慶之雖然內心驚恐萬狀,但仍然竭力穩住心神,只是說話的聲音打顫還是掩飾不了。

「世界那麼大,總會有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楊六郎輕輕道,「我也不曾相信自已死去活來。」

「每個人都有秘密,如果不是為了挖出那個人,我不會把自已的秘密告訴你。那個人的秘密,你得幫我挖出來,並且要儘快挖出來。」楊六郎道,「因為我還能暫寄人間,滿打滿算,還有不到七個月。」

「如果我查不到呢?」張慶之沉默良久之後,有些頹喪問道。前面已經做了不少事,可一點頭緒都沒理出來。如果真相比一開始想的埋得還要深,張慶之無法想像會是什麼樣景況。

「那我一定死不瞑目!」

此後,張慶之找了幾個同僚把兵部能翻閱到的西北軍事人事檔案一股腦搬回小宅子,然後就足不出戶,除了五月初五和初六兩日跑到舊鄭門城樓上陪着楊六郎外。

兵部有人把張慶之一反常態的事一層一層報上去,卻不知為何這麼大件事,就泥牛入海,再也沒人提起。

張慶之在小宅院裏夜以繼日,縱使有梁姬在身邊無微不至的照顧,因為睡得太少,人也日漸憔悴枯槁。

後來,梁姬用上的女人能男人入睡的最直接辦法,才讓張慶之每日勉強安睡兩個時辰。

五月初六深夜,楊六郎把步履蹌踉的張慶之送回小宅子的門口,本想讓張慶之趁著醉酒好好睡上一覺的,但又忍不住出口相詢:「有眉目了嗎?」

「還沒。難!簡直天衣無縫,西北一戰,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如果不是你就站在我的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無跡可尋。」醉眼迷濛的張慶之一聽楊六郎相問,立即清醒了幾分。

「我把兵部能調閱的秘檔都看了一遍,所有事情的時間、地點、起因、結果,都沒有漏洞……,不如,咱們都會一會洪順景,從海青鷂入手?」張慶之低着頭,不安地看着自已的腳尖。

「沒有用,我已經暗地裏又和洪順景過了招,確信他把人派到延邊城的之外,其他一無所知。戰場上調兵遣將和撒放間諜死士的事,向來多如牛毛不可勝數,許多都是臨時的口信,並沒有記檔在案,崇關的徐右松也是一樣。再有,你不是洪順景的對手,稍微逼迫過頭,洪順景一定會自尋死路。我雖然恨不得親手撕爛他那張嘴,但大頌不能沒有他。」楊六郎淡然道。

「是我沒用。……如果萬一我這裏沒辦法查出真相,你真不動洪順景嗎?洪順景一定知道是誰指令他派歐陽寧城去延邊城的。你絕不會因私廢公,放棄報仇雪恨的機會?」張慶之有點惶恐不安地問道。

「楊氏為中土守西北一百六十餘年,數次面臨滅族,猶自不悔。」楊六郎點點頭回答。

「那你還苦苦追尋這個真相?」張慶之不放心地問。

「楊家人死絕在西北,是家仇也是國恨,我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楊六郎堅定說道,「挖出這個人,我要親手殺了他,以絕後患。否則,我父兄的死,就不值得了。」

「在此之前,楊氏先人死西北,每個人都死得其所。我父兄的死,要死的值得。」楊六郎喃喃而語,然後揮別張慶之,轉身走在燈光下晦明參差的街巷裏。

雖然酒意上頭,但張慶之卻一夜無眠。

「近這幾天,我心裏漸漸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無法講得清楚這是一種什麼,……但是,太可怕了。」張慶之枕在梁姬的腿上,輕聲對她說道。

五月廿一,張慶之瘋了。

梁姬一大早哭喊著趕到清絕樓拍門求救。

梁姬哭訴道,張慶之二日來不吃不喝不睡不言語,已經習以為常的梁姬以為張慶之只是沉浸在思考中不可自拔而已,可今早卻見張慶之披頭散髮睜著空洞無神的雙眼,一臉見鬼般的驚恐,任憑如何呼喚都恍若未聞,才感覺出事了。

青蛇給張慶之檢查后的結論是驚駭過度,痰塞心竅。簡單地講就是嚇傻了。

青蛇一針扎暈張慶之,抱到通風處的屋子裏,灌了些參水。

「讓他睡兩天吧。又疲憊又驚嚇的,鐵打的人也扛不住。」青蛇留下樑大先生,把其他人趕出屋子,憂心忡忡道,「小張這是勞心過度,久視傷神,再加上受了驚駭,傷了心經。幸運的話心智能恢復清明,人沒事,就是留下一個身體虛約的病根。不走運的話,人就白痴了。」

梁大先生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幸好青蛇眼捷手快扶住了。

「有幾分把握能恢復?」梁大先生拽著青蛇的手,急急問道。

「我也不知道,一切皆是天註定。」青蛇面露苦相,輕輕回答。

「張哥見鬼啦?」猴子問道。猴子覺得一向智慧灑脫的張公子,在幾天時間裏,把自已關在屋子裏憋瘋嚇瘋了,就如同活人被尿憋死一樣不可思議。

「比見鬼還要可怕。」楊六郎喃喃道,轉身走入張慶之的書房,咣的一聲,把門關死。

又瘋一個?猴子和老鯊對視一眼,兩兩茫然。

已經見識過楊六郎這隻厲鬼了,還有什麼比這隻身邊的活鬼還可怕的?如果有,那麼一定是張慶之發現了比鬼還可怕的事實真相。

張慶之的書房裏充斥着一種邪異的氣息,地上牆上,到處密密麻麻張貼著一張張不同顏色的小紙條,地上一張地與圖,用紅藍兩色線標畫着各種線條。是一張邊關兵事攻防態勢圖。西北每次大戰過後,書生監軍高慶燊都會在大營主帳里掛起一幅大大的地圖,和眾人一起複盤戰場得失利弊。所以楊六郎對這類東西十分熟稔。

這是西北金沙壩一戰的復盤圖。這一戰的詳細信息不好找,但對於自恃鼠籠大夾頭身份的張慶之而言,也不難找,憑着幾大擔檔案文書里過濾出來的細碎信息,張慶之對西北一戰做了幾乎無懈可擊的復盤。

楊六郎在屋裏呆了一夜,挑燈看完了每一張紙條,然後審視着地圖上每一條線路和標註。

楊六郎粗大的手指沿着一地圖上標畫的箭線滑動。這些標線,大多數從不同的地方,指向延邊城,還有不少是指向了北庭境內的各處險要關隘,是維熙二年九月至十一月間,大頌邊境調兵的路線。

延邊城距金沙壩不遠也不近,剛好是二日的行程,快馬加鞭,不惜馬命人命,一日一夜也能趕到。守備將軍朱歡的額頭了二十年前已經刻了一個楊字,還常駐有八個營四千多精銳騎兵。

如果有人從金沙壩突圍求援,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平安趕到這裏。

還有幾根線路,是幾隊向北滲透進北庭境內的小股兵力,恰好都截住了金沙壩往幾個大部落求援和路線,與徐右松在鎮戎所言相互印證。

楊六郎腦袋中一陣炸雷,一下子就癱倒在地上。

不管是誰,凡知兵事的,都應該能從這張調兵圖上看出西北調兵遣將有太多巧合。實際上,把圖上每一部兵力的調派單獨拿出來,都是合情合理的事,和歷年的換防、巡弋沒有明顯的差別,但把數十支部兵力調派堆在一起,就太湊巧了,太不可能了。

大頌邊軍在金沙壩反圍耶律南望,根本就是一場波瀾壯闊的千里迂迴包抄戰役。那些調兵遣將像浩瀚江海里新潮趕舊潮一樣,看似一迭一停退三進五相互穿插,雜亂不堪毫無規律,但實際上都是漸次推進的,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法,只不過是時機和人數把握得十分精妙,如果不是把歷次調兵經過都板在圖上,根本就看不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各個軍鎮原駐的大部分兵力全部集中調往一個地方。

延邊城!三個多月內,大頌西北,乃至正北方向頻繁調兵的目標,是延邊城!大頌遠近不一的各部邊軍,在金沙壩之戰開打前十幾天,同時到達延邊城周邊,然後分散隱蔽在各處養精蓄銳。

金沙壩之戰,是一個大頌朝對北庭南院大王耶律南望早有預謀設套布口袋的埋伏戰,而不是臨時救援遭遇戰。但是大頌朝在延邊城藏着好幾萬精兵,卻眼看着楊氏父子被困死金沙壩卻不救援,然後在楊氏死絕之後,再精準得有如神助一樣咬住和反圍耶律南望,這就是金沙壩之戰的秘密。

親身在延邊城裏各種巧合經歷的楊六郎堅信,按照大頌邊軍的佈局,一定會在早在金沙壩周邊撒滿了諜子斥侯,縱使沒有人從金沙壩突圍馳往延邊城求援,已經精準掌握金沙壩戰況的延邊城也一定會按照預定的時辰發兵金沙壩。歐陽寧城,就是那個準備要扮演從金沙壩向延邊城求援的後備角色,只是剛好遇上了自已而已。

不論是誰發現這個秘密都要被嚇瘋。因為大頌朝把忠心耿耿為國守邊一百六十年的楊氏給出賣了。

張慶之瘋了,他發現的秘密,把他心中自小到大牢固樹立的宏偉神聖的雕像砸得粉碎。

心中信念崩塌了會令人瘋癲,但心中充滿了仇恨悲憤則會讓人瘋狂。

楊六郎沒有瘋,但內心悲恨欲狂,在猜出事實真相的瞬間,身上的黑繩由黑轉紅,驀然炸開,如刺蝟的豎起背剌一樣破衣而出,在空中瘋狂地掙扎遊走,彷彿要脫離宿主去擇人而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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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將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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