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偶遇

等慢條斯理地喂完宋知濯,明珠才端起另一碗自己吃起來,「嗦嗦」地往嘴裏吸著麵條,很不端莊。

她嚼咽的間隙抽空睃一眼宋知濯,見他目光淡淡的瞥著自己,心裏有些不好意思:「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可沒你們這麼規矩,吃飯就得快,不然活兒哪能做完?」

宋知濯看着她霞飛的臉頰,倏地湧現一股衝動,想開口告訴她「慢點兒吃。」

可下一瞬,明珠就反駁了他無聲的衝動:「一會兒我給你燒水洗澡,完了把你裏頭的中衣換下來給你洗了。」她別過眼去,盡量雲淡風輕地說了句:「……你都有味兒了。」

等尷尬消散她才回過眼來,見宋知濯無甚悲喜地盯着自己,便亡羊補牢地替他縫補不堪一擊的自尊:「我知道她們嫌麻煩不給你洗,沒事兒,我不是來了嗎?」

收拾完碗筷,她兔子似得飛奔出院外,在離得最近的火房燒了兩桶水,擔在肩上,一顛一晃的回來了。

不巧,在院裏遇見嬌容,她正和小月坐在亭子裏說話兒,見了明珠,扭頭跟小月笑談:「你瞧,山野里來的,就是力氣大!可比咱們強多了!」

小月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袖口,顰著眉低聲說:「你別這樣!」抬頭揚起個笑臉招呼明珠:「大奶奶快進去吧,一會兒水涼了,我來幫你吧。」作勢就要起身。

明珠趕忙揮擺一雙翠綠的袖口:「姐姐坐着吧,我能成!」

「這種活兒大奶奶吩咐一聲兒就是了,哪裏要親自來?」

話雖如此,明珠到底不敢,這裏每個人都厭煩宋知濯,若是再給她們找事兒,他們還不得恨死他了?她只輕笑着挑起擔子:「自己就能做哪用勞煩姐姐們?我來了不說不能給姐姐們減減擔子,反而還要勞煩姐姐們不成?好4我進去了,姐姐們玩兒吧。」

她又吭哧吭哧挑來一擔涼水,和倒進西面裏間一道描仕女圖台屏後頭的浴桶里,這邊屋子也有兩張楠木床,原是給陪夜的丫鬟睡的,自宋知濯癱了之後,就沒人再來陪夜。

明珠試試水溫,微燙,這才彎起嘴角將宋知濯推了過來,她先解了他醬紫的襕衫,脫完就犯了難,若給他脫光,豈不是犯了色/戒?

宋知濯心裏暗笑,盯着她想看看她又欲如何。

還能如何?明珠嘴裏咬牙,心裏直念「阿彌陀佛」,將心一橫,解了他的中衣帶子,剝開衣裳,露出一副頹敗枯骨,她一點點「歪念」立刻變成唏噓。

她將人一個胳膊一個腿兒的挪進浴桶,解開他的髮帶,先洗了頭髮,后搓了上身。然後拿起邊上藤條凳上宋知濯的髮帶,蒙在自己眼上,挽了兩圈兒,在腦後系了個緊緊的活扣。

「我現在要把你褲子脫了洗……」她稍有猶豫,然後壯士斷腕般將手埋進水下扯他的綢褲。

宋知濯放肆地盯着她動作,低頭往望向水裏她握著帕子的一雙手,那雙手軟白的手其實在手掌處有些薄繭,當她滑過自己雙腿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他死死盯住明珠在水裏遊走的纖枝,它們摸索著擦拭他的身體,好似幾尾活潑靈動的魚。她看不見,所以她不知道,他的血脈正跟着她的指端游弋,四肢百骸真正地蘇醒。

兩年,他都快忘記這種感受了。

宋知濯揚著頭,喘出一口重重的氣。

明珠耳聰心明,她聽見了,趕緊停手,偏著耳朵試探地問:「可是我手重弄疼你了?」她將嘴角翹起來,像責備一個孩子一樣:「忍忍吧,不使點兒子力氣怎麼洗得乾淨?」

她看不見宋知濯在用何種飽含濃重情/欲的眼神看着她,她自然也不知道她現在像一隻以身飼狼的小白兔,仍然用她黃鶯一樣的聲音碎碎呢喃:「洗乾淨了就神清氣爽了,況且你這病就得多泡泡熱水,那經脈活絡了不是能好得快些?我實在也不知道,只是聽別人都這麼說。」

她笑了,帶着古剎身後那片山林的草木清幽:「我小時候有個弟弟,他洗澡可沒你這麼聽話,滿盆水能撲騰出來半盆。」

宋知濯從情/欲里跋涉出來,端正腦袋靠着浴桶凝望她,忖度片刻,從嗓子眼兒里滾出一聲:「嗯?」

這一聲兒哼哼如同黑暗深淵裏的迴響,明珠拋下的石頭落了底,她先是一愣,然後從嘴角往外盪出一個鮮艷明媚的笑,連周遭的水霧都變得酣甜:「你是想問我後來?」

「後來……」她繼續為擦洗著,矇著眼上的髮帶也蒙住了她半個鼻樑,露一個嬌俏可愛的鼻尖,鼻尖兩側的弧度變得有些局促:「後來我娘說帶我出去買果子吃,把我賣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估摸着他現在也成大小夥子了,已經考取了功名也說不準。」

「嗨,這有什麼?」明珠的手頓了一瞬,又在宋知濯的腳趾頭擦起來:「《地藏菩薩本願經》裏不是有講:願我盡未來劫,應有罪苦眾生,廣設方便,使令解脫?」

宋知濯無話回她,只靜靜看她將帕子仍進水裏,站起來頗為志得意滿的叉腰道:「大功告成!」

一切停妥,明珠將宋知濯推回卧房,擱到窗戶底下,將四扇欞心老紅木檻窗全然推開,不知從哪裏翻出一條幹凈棉布,在身後給他擦著頭髮:「你看,這天兒真好,你們院裏這些花兒也開得好!」

這一刻,宋知濯第一次慶幸那些勢利眼的下人都嫌棄自己,否則他們會進進出出,撞碎這個寧靜和煦的下午。

「噯,我看你外間書房上好多書,我能翻嗎?」明珠哈著半腰撲在他耳邊輕問:「除了佛經,我好少看別的書,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應下了?」

她背後與綢緞纏裹的那束烏髮從宋知濯的肩上垂到他的胸膛,如絲絲纏結的紅線,伸出個線頭,要將他的心勾出去,他垂下睫毛斜瞥一下,全然沒有聽進去她的話。

「那我就自便了?回頭去翻翻,有沒有什麼妖怪誌異的故事?」明珠將他的頭髮已捻得乾燥,從旁邊妝案上拿了把素色檀木梳,一下下梳抓起來,替他挽起一個乾淨利落的髮髻。

「戴簪吧?你用綢帶我扶你不大方便,老纏在我身上!」她低低抱怨,最終從案上拿了一支玉笄替他插上:「這樣兒也好看,精精神神兒的!」

她為宋知濯新換了一身衣裳,落到腳面的月白直袍,中間扎了條漆黑的金線綉雲紋的腰帶,腳踏黑靴,胸前用銀線紋了兩隻鷺鷥,一隻仰首,一個垂頭。

顯得這副瘦如枯骨的身軀亦有幾分挺拔英朗。

明珠瞧得心裏高興、嘴上直樂:「你這樣看着,真像個小公爺了!我在廟裏時就見過許多世家公子,你一點兒也不比他們差!」

宋知濯將那雙黯淡的眼睛垂下來,在她臉上漠然一瞥,明珠蹲在他面前,毫不矜持地撐在他膝蓋上,撲扇著睫毛疑惑地問:「怎麼不高興了?」

然而宋知濯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只是聽她提起「許多世家公子」,他心裏便沒由來的緊了一下,滯后一跳。

明顯是得不到答案的,明珠也不過於糾纏,站起來,望天上日頭已經偏西,桂樹的葉影又照進屋裏來,她扭頭璀若星辰地一笑:「我去給你做飯,今兒吃燉得軟爛的豬蹄子好不好?」

宋知濯心內失笑,望着她淺綠的月華裙擺消失在那處轉角。

明珠熟門熟路往廚房行去,行至芍藥鋪徑的岔道口,驀然被人一聲兒,「明珠!」

她立在一座奇異太湖石假山下回首,自另一條阡陌上,遠遠走來一位弱柳扶風的婀娜女子。

那女子青絲挽就,雲鬢輕鬆,只見她邁著細碎的蓮步,肉桂色的輕紗羅裙邊兒隨之飛舞,腰上墜著的紫羅蘭玉禁步左右輕晃,活脫脫兒是從畫里走來的美人兒。

等她走進了,明珠單手合十:「施主認得我?」

那女子莞爾一笑,眼角泛著一絲炎涼:「你是新過門兒的大奶奶,我怎麼能不認得?」她懷靠黑檀宮扇,將雙面牡丹靠向嘴角,掩著輕笑:「我是二奶奶含丹,娘家姓楚。」

「二奶奶萬安!」明珠再度合十作揖:「我在這裏沒見過幾個人,一時不認得二奶奶,望二奶奶莫怪。」

楚含丹將她細細打量,娥眉微蹙:「你怎麼穿這麼一身?這是丫鬟的服飾,難道是下人們苛待你?那起富貴眼,向來都是欺軟怕弱的,你可別任由她們擺佈了。」

明珠咧開牙笑起來:「謝謝二奶奶提點,他們都待我挺好的,只是我的鄉野來的,有些不懂規矩,不敢輕易唐突。」

「那就好,」楚含丹輕點着頭,頭上珍珠步搖的兩個墜子相撞出悅耳的清響:「……大少爺呢,他對你好嗎?」

她的眼睛裏拋出一條長線,順着線頭看過去,明珠望出一絲掩蓋着的柔情,她奉上一個巧笑:「大少爺連話兒都不會說呢,也談不上好不好,他要不躺着要不坐着,我自個兒閑着就抄抄經。」

搭訕半天,大概就是為了問這一句,得了答案,楚含丹輕悠悠地搖著宮扇,沖明珠抬抬手:「你去忙吧,改明兒我去院裏看你,橫豎我一個人也怪悶的。」

明珠再三禮讓,送她遠去后,才踩着青石板往廚房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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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含丹今天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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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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