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時倦付好飯錢出門，慢慢地往群頭髮過來的位置走。

葉子已經被她這波操作驚呆了。她也曾聽說過，影視城附近做生意的，大多是抱着成名夢過來的「橫店漂」。名沒能成，又不甘心轉行的也不少，只好一邊當群演，開起餐館。靠給劇組供盒飯，也能混口飯吃。

從計程車上打聽餐館，到和老闆娘套近乎，時倦每一步都是算好的。

葉子感慨完，又有點擔心。

如果是原本的臉還好，可時倦專門把自己往普通里化。不會被認出來，被發現堂堂流量跑去當龍套倒是好，可沒有顏值，怎麼吸引隆導注意？

跟古代妃子蹲皇帝一樣，憑運氣么。

說不定人大導看慣大魚大肉，突然就注意到路邊的清粥小菜了？

葉子怎麼想都覺得不靠譜，心裏想勸，但轉眼一看，時倦氣定神閑，一邊走還一邊饒有興緻地看着影視城的佈局，好像真的心有成竹的樣子。

算了。

反正，就算沒蹲到隆導，演個龍套也礙不了事。

發生了那麼多事，時倦散散心也是好的。

《白夜》是部小說改編網劇，原著算得上小有名氣。投資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大IP，但也不差。劇組用的地方已經被圍起來，是個劇院模樣的佈景。

主演的休息區在屋裏，群演就沒這麼好條件了，在佈景不遠處拿塑料凳子圍了一圈，晾衣桿上隨意掛着群演用的禮服，幾個群頭蹲在旁邊抽煙。

時倦掏出手機，發了個微信信息。其中一個中年男人站起來，朝這邊打量一圈：「……葉小姐是吧，往這走。」

時倦借用了葉子的名字。

張群頭鬆了口氣。他賣角色，也不是瞎賣的，這位葉小姐長得雖然不算驚艷，但也過得去。

「禮服，鞋子，化妝師錯不開身，您自己化可以吧？」

時倦接過戲服，找了個角落換上。

禮服布料粗糙，設計也很草率，但時倦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張群頭卻一瞬間眼花，感覺自己真看到了個大明星似的。

人的氣質是很奇妙的東西。習慣了鎂光燈和鏡頭的人，舉手投足都會帶着種難以模仿的遊刃有餘。

揉了揉眼睛，時倦身上的氣場被她故意壓下。她溫和道：「您能給我講講我的角色么？」

張群頭正好閑着：「你看過刑偵推理劇沒？就那套路，犯人殺人，路人尖叫。你就是那尖叫的路人，用不着緊張，坐在那瞪大眼就好，等燈掉下來，「啊」地一句——」

張群頭講的很稀碎。

時倦按著自己習慣，從裏面提煉重點，開始給角色貼標籤。

頒獎典禮，大明星，目擊凄慘的殺人案。

「我演的這個明星，認識受害人么？」

張群頭詫異地看她一眼：「你問這幹什麼。」

「後面錄證詞的那場我也在，就好奇。」

張群頭撓了撓頭：「你先去走位，我幫你問下副導演。」

張群頭剛走，葉子就慌慌張張跑過來：「時老師！不好了，我剛打聽到，這部劇的女主竟然是露娜！」

「誰？」時倦對這名字沒什麼印象。

「露娜啊，就季幼圓的隊友。」葉子一臉忿忿，「季幼圓爆你身份的時候，要不是她對着煽風點火，也不至於鬧這麼大。」

季幼圓本身也是女團出身，當然，她所在的女團之所以創立，完全是為了讓其他隊員當綠葉拿來襯托她。這個露娜，與其說是隊友，更像是小跟班。

「我一會碰得上她么？」

葉子：「別說碰到了，你到時候怕是就要站在她旁邊。」

時倦深深地看了葉子一眼，這麼短時間就打聽出不少信息，她這位助理也不容小覷。時倦伸手，拍拍她的頭：「別擔心，不會被認出來的。」

不過。

既然對方這麼運氣不好，撞了上來……

時倦：「把化妝包再給我一下。」

她倒是可以比計劃中，再認真一點。

*****

下午第一場戲三點開始。

但過了半個多小時，還是沒動靜。群演已經被場務安排著站好位置，時倦這樣有位置坐的還好，後面一些站着的已經不耐煩了。

「怎麼回事？一會太陽都要下山了。」

「還能怎麼回事，露娜唄。人倒是沒多紅，耍大牌倒是有一套。」

「好了好了，別說了，」一個群演忌憚地朝周圍掃一眼，「要是被她聽見了，趕出去都算輕的。」

那群演話音未落，正主終於來了。露娜雖然取了個半洋的藝名，實際是純正華國人，娃娃臉圓眼睛，長相倒是可愛掛，面無表情的樣子卻顯得有點刻薄。

「咖啡呢？我不是說了要給我準備咖啡？」

露娜眼角一弔，面前的工作人員還沒來得及道歉，她一個巴掌甩了上去：「廢物！」

「好了好了，露娜。」導演連忙上來打圓場。導演看着很年輕，沒什麼資歷，對露娜和氣道，「這是我們的失誤，你看我馬上叫人去買，可以嗎。」

露娜這才滿意了些，皺着眉頭往群演里一掃，目光在時倦臉上停了兩秒，估量了下，大概是覺得時倦顏值壓不過她，這才揮揮手：「開拍吧。」

把劇組當她家似的。

時倦從旁邊群演的竊竊私語中了解到，季幼圓所在的女團DREAM背靠資本，現在在華國很能排得上號。露娜雖然只是片綠葉，但也蹭上了點肉湯，在《白夜》這部小成本網劇里是咖位最大的。

怪不得導演也要看她臉色。

主演站位的時候，張群頭的微信終於發過來：【幫你問過了，你和死去的女演員有幾面之交，說的上話。】

標籤增加。

頒獎典禮，有鏡頭和媒體，大明星，目睹有幾面之緣的熟人在眼前凄慘死去……

時倦閉上眼。

周圍嘈雜的聲音逐漸低去，一個模糊的人格在腦中成型。

不完全人格。

幾個標籤不能創造出頌哥、軟妹那樣有自己成長經歷和思想的完全體人格，現在在時倦腦海中呈現，充其量只是個骨架。

但也已經足夠了。

時倦睜眼，坐在她旁邊的群演若有所覺般側了下頭，還沒等他有什麼反應，主演站位完畢，導演：「Action！」

［《白夜》第4場：頒獎典禮會場/傍晚］

某女星在參加頒獎典禮前收到了恐嚇信，露娜飾演的女警趙安安和隊友一同被派往會場便衣巡邏，沒想到在女星上台領獎時，水晶燈砸下，女星命喪當場。

台上佈景，水晶燈碎得到處都是。露娜掏出證件，快步往台上走，精神不怎麼集中。

走位，上台，喊一句「讓一下，我是警察。」

很簡單的一場，不需要什麼感情。

準確來說……演戲這事，本來就不需要感情。按照劇本說的做，嬉笑怒罵，至於成果好不好？

那就是劇本和導演的事了。

她只要漂漂亮亮地，出現在鏡頭中央就好。

露娜猛地一頓。

鏡頭，並沒有對準她。

*

時倦睜眼。

那一瞬間，她像是黑洞一樣，把周圍的空氣都吸住了。

周圍的工作人員，乃至鏡頭和導演，在那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時倦臉上。相貌姣好的少女死死地盯着台上，一隻手狠狠地攥著身上的禮服，像是要把自己的指甲都折斷。她的眼睛微微睜大，瞳孔微微震動，嘴微張，好像要尖叫，但最終也沒叫出口。

旁邊的群演看她一眼，又看向台上。他突然有點懷疑自己，這真的是拍戲嗎？難不成，台上真的有人死了？

時倦很驚恐。

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人死在眼前一樣，震撼又驚恐。但就算是這時候，依舊努力地脊背挺直。

「星味兒」，這是個很模糊的詞。但現在的時倦身上，無疑滿是星味兒，好像一個真正的巨星。

因為周圍還有攝像頭和媒體，作為一個明星，她不能失態。她很快想起來這件事，也很快想起，在大眾眼裏她和死者是熟識，於是她按下驚恐，睫毛微顫。

一滴眼淚落下。

她不再驚恐，而是開始演戲——看啊，我因為熟識死亡，如此悲傷，拍我吧，讓大眾看看，我是多麼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啊。

「CUT！」

導演直直地看着時倦：「那個群演，誰帶來的？」

他年紀輕輕，能擔任《白夜》導演，能力是很強的。但這樣的演技……就算是名校畢業，四處留學的他，也不曾見過幾次。

上一次，還是那位聞名世界的喻楓堯。

「對不起導演！」導演手下的副導演沒那麼大本事，雖然看出時倦與眾不同，但只以為她礙事，連忙道，「這是我手下的群頭找的……真是，一個群演在那搞什麼，我這就讓她走。」

「不用。」副導演一愣，看見導演目光發直，「再來一次試試，這次加個特寫鏡頭。」

「啊？」副導演，「露娜那不是已經有兩個？」

「不是給露娜，」導演一指屏幕里的時倦，「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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