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柔弱的蛇

一條柔弱的蛇

森林裏下雨了。

冰冷的雨滴落在鱗片上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柳扶修望望天,找到一根有盤曲氣根的樹,小心地探頭看了看氣根下面。

沒有危險的動物。

於是扭著自己那也就兩指寬的小身板躲了進去,細長的蛇身盤在一起。

——這姿勢會感覺溫暖一些。

雨越來越大,天被烏雲遮蔽。一道閃電突然劈下來,將蜿蜒的樹榦映得猙獰恐怖。樹林里有喧鬧人聲傳來,隔着雨聲嘶力竭地喊叫。

無法得知那是什麼,柳扶修只是聽到那模糊的聲響。

讓人毛骨悚然,聯想到野蠻食人部落的恐怖儀式,野獸撕咬旅人,或者是長著人臉的恐怖怪鳥。

沒有一個是屬於文明社會的。

事實上比起這些陌生恐怖的野蠻,柳扶修甚至覺得拿着槍的暴徒更能讓人保持冷靜。

不過不管是哪一個他現在都不想遇到。他現在是一條纖細嬌弱易暴斃的翠青蛇,無毒蛇。可以想見,毫無疑問的生活在森林食物鏈的底層。

從他莫名其妙從蛇的身體里醒來到現在,他已經餓了兩整天。肚子一直咕咕叫,還根本沒有能夠捕食的對象。無論是鳥還是貓還是熊還是穿山甲,全部都想吃他。

這兩天光是逃命就已經筋疲力竭。

如果不是下雨了,馬上就需要開始擔心喝水的問題。生活的重壓壓在他這纖細的身子上,真是重得想要哭泣。

默默吐著蛇信子,柳扶修暫時放下悲觀的想法,動了動,往樹根更下面藏進去。

「嘩嘩嘩……」

雨下得很大聲。

密密麻麻的雨點砸在樹葉上,噼噼啪啪的。

柳扶修將頭塞進身體空隙里,好像這樣就能忘記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忘記飢餓的肚皮,忘記野生動物虎視眈眈盯着他嬌嫩身軀的眼神。

事實上,他的精神遠比自己以為的要大條。

幾乎是放鬆下來的瞬間,都沒來得及胡思亂想,就已經沉沉睡去。

地面濕冷,雨水順着樹根淌進來,泡著柳扶修翠綠的尾巴尖。讓柳扶修做了個游泳橫穿太平洋的糟糕的夢。

「啊——嗎特誒——」

「哈呀庫咔嘞哦尼嘎嘶吶!」

「啊嘶嘔夠噠……」

人的叫喊在柳扶修的耳朵里是突然出現的,他慌張地清醒過來,心臟開始緊張得亂跳。

紊亂的腳步震動着地面。

蛇的身體對這種震動很敏感。震動傳來的時候,對震動的接收功能讓腦中很快有了畫面感。

一個人,兩個,又有一個……

很多。

其中有一個相對小而靈活的。

感覺上都是兩隻腳的人。

——在這種地方就算是出現三隻腳的人也沒什麼不可能的了。最可怕的是,等會兒發現跑過來的不是人。

這麼想着,柳扶修的心跳更快了。

聽說翠青蛇這種蛇被當做寵物飼養的時候,只是環境吵鬧沒有遮蔽物就會嚇到暴斃。

柳扶修趕緊努力深呼吸,生怕自己一個緊張就當場暴斃。

感受着那些逼近的聲音和震動,催命一樣。滿腦子都是不好的聯想。

蛇沒有眼皮,只有作為第三眼瞼的瓣膜。瓣膜此刻有些緊張地眨著。一雙金黃色的蛇眼謹慎地從氣根縫隙往外看。

很快視線里出現一個人。

一個少年。

有着麥色的皮膚,衣着原始暴露,手裏拿着一把臟污的骨匕,緊緊捏著。臉上濺著泥和血,在濕滑的泥路上矯健得像一隻羚羊。

他被追趕着,傷痕纍纍,但眼神很明亮,透著某種堅強的意志。

他跑過柳扶修的身前,草鞋帶起濕泥。

他身後追來一個臉上畫着花紋的高壯男人。男人手裏拎着長矛,因為追不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尖銳石頭劈手朝少年砸過去。

少年沒能躲開,摔倒在地上。

痛哼被淹沒在嘈雜的雨中。

男人面露喜色,朝身後喊了句什麼。

柳扶修沒聽懂,那是一種陌生的語言。

「還想跑到哪裏去?」

男人掂了掂手上的長矛,朝前方的少年走去。

少年似乎摔傷了腳,站起來的動作很勉強。但他也沒有絲毫示弱,擺出迎戰的姿勢,目光兇狠。

「崩蘭,你要麼就在這裏殺了我!否則我終有一天會報仇!你們都會付出代價!」

少年隔着雨聲吼叫着,眼中透著憤怒和決絕:「我若不死,終有一天我將會向部落的其他人證明父親的正確!而你們都不過是陰險罪惡的臭蟲!腐爛的蠅蛆!」

男人滿不在乎地哼笑兩聲:「那你就死在這裏吧。」調整長矛準備動手。

少年咬牙,一矮身沖了上去。

雨下得很大。

真的很大。

大到這兩個大活人都沒注意到從哪裏突然躥出一條翠綠色的蛇,旋轉跳躍閉着眼,髒兮兮的身體甩著泥點子從空中劃過。

男人眼睛上被準確無誤地糊了一蛇尾巴污泥。

「啊!」

柳扶修姿勢亂七八糟地滾落在草里,翻過肚皮飛速逃走,深藏功與名。

少年反應也快。

見此情景登時急轉彎,放棄上前攻擊,幾個踉蹌下逃進了深林。

「啊啊啊該死!」

被糊了泥巴的男人抹掉泥巴,氣急敗壞。抄起長矛四處敲打,想找到那條壞事的蛇。

追在身後的長矛鋒利又危險。

柳扶修甩動身體,一口氣跑出很遠,直到再感受不到身後敲擊的震動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嘶嘶~」

嚇死蛇了。

野蠻人,沒有青少年保護法,真是落後和糟糕。還得要他一條蛇挺身而出阻止暴行,太過分了。

「咕嚕~」

好餓。

肚子叫了一聲,柳扶修頓時沒了抱怨的力氣。帶着空空如也的胃和無力的弱小身軀,艱難地爬向前方。漫無目的地亂走。

路上在草葉里發現了一隻肥嫩的螞蚱,似乎被雨打下來掉了一隻腿。

腹中飢餓的柳扶修靠近過去,想要放下自己人類的身段適應蛇的生存方式。畢竟再這麼餓下去也不是辦法。

據他所知養寵物養翠青蛇的都是喂蚯蚓。

但是對身為人類的他來說,蚯蚓什麼的……就還是假裝不知道好了。也順便無視了旁邊泥土裏翻出來的一隻掙扎的蚯蚓。

其實螞蚱還可以。

畢竟烤螞蚱還是有那麼一道菜。

柳扶修嘗試催眠自己。

地上那隻螞蚱蹬著腿,顫顫巍巍,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

做好心理準備的柳扶修微微張開嘴,靠近螞蚱,左繞右繞,掂量著下嘴的地方。

隨風搖曳的螞蚱腿毛最先映入眼帘,讓人聯想到獼猴桃皮的恐怖口感。肥大的肚子裏似乎藏着寄生蟲透過肚皮隱隱蠕動。還有轉動的頭和不知道是什麼口味的複眼。張合的蟲嘴也讓人擔心吞下去之後會不會咬住嗓子。

半個小時后。

柳扶修深刻地明白自己,今天肯定是放不下自己身為人類的身段了。

抬起頭,合上張得發酸的嘴。

「算了,還是找別的吃的……」

「咕嚕嚕嚕嚕嚕~」

胃開始抗議。

「不知道蛇不吃東西的話要多久能餓死……要是也有一隻兔子撞死在我身旁的樹上就好了。講過那麼多遍守株待兔的故事突然覺得農夫那傢伙運氣真好,好羨慕。」

吐著蛇信子,低聲碎碎念著離開了。

螞蚱在他身後蹬著腿兒,終於翻過身來,快速逃走了。

翠綠色的小蛇吐著蛇信子,四處查看,想找個溫暖舒服的地方躲雨,以慰藉自己忍飢挨餓的心靈。

運氣不錯。很快找到一處可以躲雨的好地方。那是一個土洞,雜亂骯髒,還透出一股野獸臊氣。不過卻也真的是沒有心情嫌棄了。

柳扶修在洞口探頭望進去,洞的主人似乎並不在家。

洞外的雨水讓他渾身濕漉漉的,體溫不斷降低,非常不舒服。

看了看雨,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沒有經受住誘惑,柳扶修悄悄爬進去,躲在一團乾草里。

溫暖,乾燥。

讓他忍不住在草里打起滾來。

柳扶修仔細地蹭幹了自己的鱗片,整理了乾草。並用尾巴卷出了一個小巧可愛的乾草枕頭。

下巴擱在枕頭上,很快就有了睡意。

這一睡就不知道到了幾點,乾草被踩動的聲音驚醒了熟睡中的柳扶修。

柳扶修睜開眼睛,卻沒有亂動,而是靜心聽着。

很快他就判斷出進來的並不是洞的主人。

——沒有人會回自己家還如此躡手躡腳,動物也一樣。

他從草里小心地探出頭,看見一個濕淋淋的泥人走進來,手上拿着的骨匕。

竟然是剛才的少年。

真是意外,剛管了閑事,一轉頭就又遇上了。

少年四處看了看,竟然也看中了洞邊堆著的這坨乾草,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還不等柳扶修糾結出來要不要狠心放棄這舒適的被窩,少年的手已經按在乾草堆上——正按在柳扶修的腰上。

然後他坐了下來,靠着牆,攏了攏乾草。

柳扶修被壓住也不敢亂動。

還好這少年也不沉,柳扶修現在還沒有要被壓死的感覺。反倒是人類的體溫傳過來十分溫暖。

柳扶修一動不動地堅持了一會兒,感覺來人應該睡著了,才小心地從草里探出頭。

「唰!」

誰知道剛露頭,迎面便刺過來一柄骨匕帶着股狠勁兒。

「嘶嘶嘶!」

哇啊啊啊啊殺蛇了!

柳扶修嚇得當場跳起來,險險讓過匕首。隨着身體的動作,尾巴一卷,連乾草團加少年全被他翻了個底朝天。

少年摔在那裏,爬起來的表情有點懵。

柳扶修看着被自己掀翻的那一團,自己也有點懵。

一人一蛇下意識地對視一眼。

「假的吧,我剛才被這麼小一條蛇拋起來了?」

柳扶修感覺自己聽到誰在說話,四下看了看,卻沒看到除了這少年以外的任何人。

柳扶修又轉頭看少年,少年還僵在原地。

「它在看什麼?」

柳扶修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翠綠色的小蛇歪著頭盯着少年,緊緊攥住少年的視線。那金黃色的眼孔似乎有某種魔力,讓少年忍不住去盯着看。

於是柳扶修又聽見了聲音。

「這條蛇好像有問題……」

「我該怎麼辦……」

「有什麼……往哪裏逃走……」

柳扶修移開自己的視線,感覺自己似乎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

原來……

蛇這種動物是有讀心的能力的嗎?!

那他是不是不用再糾結要不要吃螞蚱了?

柳扶修在地上盤了一圈,心中有些驚喜。抬起尾巴想在地上寫字跟少年交流。

我。

寫到一半柳扶修突然反應過來,這個人應該也許大概是看不懂他寫的什麼的。

於是機智的某修在地上畫了個簡筆畫。

兩個火柴人,一個手上拿着長矛,一個手上拿着匕首。還有一條麵條蛇,飛在空中,橫在拿長矛的火柴人的臉上。

柳扶修還在蛇上畫了個箭頭,然後用尾巴指指畫,又指指自己。

柳扶修又去看少年的眼睛,想看看他明不明白。

少年內心os:「這條蛇在幹什麼?」

很顯然少年是個正常人,根本不懂面前這條綠不拉幾的怪蛇到底在幹什麼。

少年又想:「不管了,我得想個辦法殺了這條蛇。」

柳扶修:?!

少年開始眼神亂瞟明顯是在找武器之類的。柳扶修心裏着急,在地上一頓扭來扭去吸引少年的注意力。

等少年一將視線轉向他,他立刻就用尾巴用力猛戳畫畫的地方,希望少年能明白。結果用力過猛,就把泥土的地面戳了個洞出來。

「這條蛇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少年簡直驚了,握緊了骨匕擺出了戰鬥姿勢。

多年的經驗告訴少年,即便是不符合常識,但要相信戰鬥的本能,相信世界的奇妙,相信自己的觀察。

這條蛇,雖然只有那麼一點點的粗細,但絕對很危險。

眼前的局勢一觸即發。

柳扶修不敢妄動,那骨刀看起來很鋒利。第一次接觸算是失敗了,柳扶修一步三回頭地往洞外爬去。惆悵地想着,吃螞蚱的計劃又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等柳扶修離開土洞,名叫崩睿的少年才漸漸放鬆下來。

也不敢去追趕,扭傷的腳一陣陣刺痛著,他太需要休息了現在。

他這次長了記性,沒有隨便就坐下來休息。而是四處敲打查看遍整個土洞,確認沒有別的蛇之類的還藏着才放心坐回了乾草堆里。

「到底怎麼回事啊……那條蛇……」

崩睿往草里鑽了鑽,咕噥著,心下奇怪。草又刺又癢,在這種天氣里能提供的溫暖也很有限。不過他還是很快就睡過去了。

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崩睿忽然想那條蛇是不是在地上寫了什麼?

睜開眼睛,覺得自己可笑。

就算剛剛因為一條蛇的關係撿回一條命,也不能匪夷所思地想着蛇會寫字吧?

「說不定只是恰好崩藍的矛碰到了樹枝把蛇打下來……連是不是同一條蛇都不知道呢……」

崩睿念叨著,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走向剛才蛇盤踞的地方。

「不可能寫着什麼的吧……」

走到近前,看着畫得頗好的圖畫,聲音戛然而止。

少頃,土洞裏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啊——救命恩蛇!我把我救命恩蛇趕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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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吃魚:現充回來了(鼻青臉腫)修了大綱,這本還是慢慢更吧,能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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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森林都知道我賢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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