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鐵骨金心問貪狼 第三回 遣天命志向不改

第一卷 鐵骨金心問貪狼 第三回 遣天命志向不改

尹溫烈身騎白馬,繞營數周,一如往常,並未發現甚麼異樣,又叮囑了各處崗哨,提醒他們即使明日就要撤軍,今日也萬萬不可放鬆警惕。

望着不遠處的貪狼關,關外的那一頭便是北族聯軍的駐地。尹溫烈滿懷感慨,惆悵難消,俯身拍了拍胯下玉龍的脖頸,親昵的撫摸着它的鬃毛,嘆口氣說道:「玉龍啊,玉龍。此處無有好水草,真是苦了你了。」可那玉龍卻揚起脖頸長嘶一聲,似乎是在回應尹溫烈。

尹溫烈有意歇馬,便翻下馬鞍,停在軍營西側,依靠着營寨的圍牆望着天地之間,長吁短嘆。忽聞營內不時爆發出歡騰之聲,急忙起身探頭望去。又見莫然快步向他走來,滿臉怒氣,故而問道:「發生了何事?」莫然年僅十七,便做了尹溫烈的副將。本是個清秀的小夥子,卻是滿臉傷疤,都是作戰時留下。年紀雖輕,但卻是尹溫烈親自拔於行伍之間,作戰極為勇猛,且極為聽話,與尹溫烈情同兄弟,自然十分信任彼此。軍中無人不服,因此擅使一對短戟,故而皆稱之為「小典韋」。

這是一種兄弟間的調侃,卻也是軍人間的一種讚賞。

莫然指著中軍大帳,忿忿不平的說道:「將軍,那,那狄挽鳳真是欺人太甚!他竟然自作主張,將糧倉內的所有糧草取出,叫將士們徹夜痛飲,這不是擾亂秩序,又是甚麼?」尹溫烈聞聽此言,鬆了口氣,連連苦笑,又靠着圍牆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土地。莫然會意,便坐在他身旁。

「罷了,罷了。隨他去罷。」尹溫烈已然有心無力,即便他此時衝進帳內與狄挽鳳理論,也沒有甚麼結果。莫然見他如此頹喪,甚是不解,故而問道:「將軍,莫然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將軍的教誨,莫然一直謹記心中。將軍自己今日為何反倒忘了?」

尹溫烈聞言大笑,左手搭在膝蓋上,全無將軍的架子與聞言,就好似一個溫柔的兄長,側身笑看莫然,從容問道:「那你且說說,我都教了你些甚麼?」莫然木訥的說道:「將軍曾說,大丈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那今日我再教你兩句,大丈夫能屈能伸。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尹溫烈笑曰。莫然逐漸激動起來,聞言又說道:「你還說過,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尹溫烈又大笑着反駁道:「審時度勢,方是真英雄。」

莫然乃是個急性子,屢次被反駁,心急似火,一拍大腿坐直身子,立眉說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誰知尹溫烈聞聽此言,忽然變了臉色,笑意全無。莫然見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太過放肆,生怕尹溫烈因此事動怒,垂著頭瞥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將軍,我是不是說錯甚麼了?」尹溫烈微微愣神,沉吟片刻,終是搖頭說道:「不,你說的沒錯。的確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英雄自風流。但於你而言,甚麼才叫英雄?」

莫然見尹溫烈並未動怒,故而大喜,爽朗一笑,從容答道:「在我,不,在三軍將士心中,將軍就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照你所說,我難以保持本色,仍要屈膝於權貴,苟全性命,忍辱負重。足見我並非真英雄。」尹溫烈搖頭苦笑道,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分明並未飲酒,卻好似醉酒一般,向前邁出幾步,猛然轉身,指著那一臉震驚的莫然問道,「那本帥再來問你,何為將帥?」

這次莫然並沒有脫口而出,而是煞有介事的認真思考了一番,摸著光禿的下巴,好似下定了決心,抬頭直視着尹溫烈說道:「身為將帥,於帳中,當能選兵擇將,用人得當,知天時,識地利,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於陣中,當能披堅執銳,臨危不懼,身先士卒,衝鋒陷陣;對內賞罰分明,對外封疆拒馬。救萬民於水火,扶大廈之將傾!」

「不錯!」尹溫烈深以為然,大為讚賞,右手指天,微閉雙眼,似要將多年積壓在心中的惆悵與愁苦盡皆傾吐而出,「此言不錯。可我尹溫烈,我尹溫烈卻做不到英雄,也做不到一個合格的將帥!」莫然慌忙起身,連忙問道:「將軍何必妄自菲薄,哪怕今日遭挫折,日後也定能封侯拜將,成就一番功名!正所謂亂世出英雄......」

可還未及莫然把話說完,尹溫烈便毫不留情的將他打斷,駁斥道:「不。甚麼亂世出英雄!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倘若只有亂世才有用武之地,那我寧願做一個普通百姓,寧願這天下,再無英雄!」

見尹溫烈展開雙臂,苦笑不止,搖頭晃腦,腳步錯亂,近似癲狂之兆。驀然不禁有些擔心,殊不知尹溫烈只是一時激動,以致失態。還未及他上前阻攔,尹溫烈竟大步向前,便走便說道:

「可我尹溫烈,生於亂世間。北方狼煙起,宵小窺中原。東狄,車鹿,羌氏,北燕,及那周邊小族飲馬貪狼,合五路豺狼之軍,覬覦我大姜社稷!爪牙潛伏,伺機便發,奪地千里,屠戮百姓,罪大惡極,罄竹難書!故而我自幼勤讀兵書,練就一身武藝,欲將這八尺身軀賣於帝王家。可自古無情是帝王,天遮我眼,地阻我前!」

「屢次想出征前線,卻因我出身卑鄙,無路可走。八歲與親姐被一同賣入承天府豪紳家中做下人。后豪紳為求富貴,竟將我姐送入宮中。幸得聖上恩德,寵幸我姐,誕下龍子,賜封貴妃。我因此得幸,十二歲入行伍為卒,將軍因我作戰英勇,遂提為典軍校尉,出征漠北,克複失地,拒戰功無數!凱旋迴朝,方知親姐卻在吾出征之時慘死於後宮爭鬥!」

尹溫烈哭笑不得,踉蹌幾步,險些栽倒在地,不知究竟該喜還是該悲:「命運捉弄,機遇難求。十七歲得陛下隆恩,竟官拜鎮北將軍!這是何等的榮幸!眼看報國有門,本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提攜玉龍,不惜身死,以報君恩。攻城拔寨,大破聯軍,將胡馬拒於貪狼關外,至今已然十年!終於叫質疑之人緘口,嘲諷之徒默言。」

「眼看着即將勒石燕然,建立功勛,安邦定國,平定戰亂,留名青史,解甲歸田。不想如今,如今卻遭奸人猜忌,小人暗害,奪兵權,撤邊關,前功盡棄,無功而返,致使連累這數萬大軍!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吶。我尹溫烈有何面目見我親姐之陵,有何面目見聖上之面。有何面目見那數萬葬身漠北,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英靈!有何面露,立於天地之間,存活於世啊!」

情至深處,聲淚俱下,痛哭流涕,難休難止。莫然也被其感染,泣啼不止,兩人抱頭痛哭一陣,莫然忽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齒,攥緊拳頭,對尹溫烈說道:「將軍,正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不如我們先殺了那狄挽鳳祭旗,再出兵與北族聯軍決一死戰!將軍,只要你一句話,莫然及全軍將士,當奮勇向前,雖身死,尤不悔!」

聞聽莫然欲拚死一搏,尹溫烈立即清醒過來,擦去眼角殘淚,又為莫然拭去淚水,兩人站起身來,尹溫烈把著莫然的兩肩,語重心長的說道:「小子,你聽好了。我拔你於行伍之間,不是叫你抗命不遵,魯莽行事的。休要再逞匹夫之勇。你還年少,須多磨礪,方可自領一軍,獨當一面。君為頭首,臣為股肱。天命不可違。懲治奸佞,更不在此一時,也絕非你想像的那般簡單。你不能想做甚麼,就做甚麼。你記住了么。」

莫然似懂非懂,卻仍連連點頭,為了讓尹溫烈放心,底氣十足的回答道:「是,將軍,莫然記住了。」尹溫烈聞言又立眉吼道:「聽不見,大聲點!」莫然遂提高嗓門重複了一遍:「回稟將軍,末將謹記!」

尹溫烈終於舒展眉頭,溫柔的為莫然整理衣甲,戴好頭盔,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說道:「好了,去罷。巡視一下各營,告訴將士們,切不可喝醉,以防敵軍夜襲。」「是!」莫然領命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尹溫烈欣然一笑,很是欣慰,似乎從他身上看出了幾分自己當年的影子。

或許這就是他二人投緣的原因罷。

而當莫然走遠后,尹溫烈翻身上馬,徐徐回到營中,卻又突然勒住韁繩,回頭望向那不遠處的貪狼關,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生逢亂世遇動蕩,長煙大漠心如霜。他日若得君恩重,錦城一劍斬豺狼。」

而他望向的方向,依舊是那貪狼關,關后還有群山相傍,連綿不絕,極為適合埋藏伏兵,易守難攻。故而自將北族趕出關后,尹溫烈再不敢擅自出關,主動進攻,避免遭遇埋伏。只得與北族聯軍對峙於此,互相消耗。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北族國力微薄,相持十年,已然無力再僵持下去,可他卻要先走一步,離開此地,錯失破敵良機。

貪狼原有十二樣,尖圓平直小為上。欹斜側石倒破空,禍福輕重自不同。問君王到此如何分?莫道貪狼一般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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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辭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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