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
此話一出,羅俏和蔣理也忍不住好奇,圍了過來。
陳知墨將這件衣服舉在頭頂,雙手撐開、繃緊,白熾燈的光從上頭灑落,穿透布料,只有衣標處不透光,依稀可見一塊長方形的黑影。
許皓月伸出手,兩根手指頭捏住衣標,對搓幾下。
確實有東西,像紙,但比普通的紙更硬、更厚。
羅俏很快找來剪刀,沿著衣標周圍剪斷縫線,輕輕挑開。
裡頭的「紙」露出來了。
居然是一張照片,比名片稍大,不知是是縮印的,還是從正常大小的照片上剪下來的一塊。
照片很舊,邊角已經泛白,上面的圖案也磨花了,不甚清晰,只能辨別出是一對男女,並肩站在一棟建筑前,女人靠在男人的懷裡,男人的手搭在女人的肩上,兩人的關係應該很親密。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安靜了幾秒。
蔣理手一攤:「所以呢?能看出個啥?能說明個啥?」
陳知墨把照片反過來,有了新發現:「看,有日期。」
右下角標著2003.06.10
許皓月擰眉思忖。
這個日期,好像也沒多大作用。
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張照片,是被人特意縫進衣服裡面的。
問題是,為什麼呢?
害怕被別人發現?想隨身攜帶?想好好珍藏?
說不通啊。
正常人都知道,衣服是要經常洗的,過不了多久,照片就會洗壞。
但是,如果不是正常人呢……
許皓月腦子轉得飛快。
「有沒有可能,是林天明自己縫進去的?」她眼睛發亮,不緊不慢地分析,「他神志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不能算一個正常人吧?他那麼寶貝這件衣服,一直穿在身上捨不得脫,別人碰都不能碰。而且,這衣服味道這麼重,應該是很久沒洗過了。」
聽上去似乎有幾分道理。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怪怪的,似乎哪兒有漏洞。
陳知墨率先提出質疑:「可是你提出要幫他洗衣服,他也沒有反對啊。就算是他信任你,也會提前跟你說照片的事,讓你洗的時候小心點。」
羅俏接過話茬:「而且,他一個小孩子,會縫衣服嗎?我剛剛挑開線頭的時候,發現縫得還挺好的,針腳均勻,手法挺專業的。林天明……」她搖搖頭,「看著不像。」
蔣理已經對這個話題徹底失去了耐心。
「不是,你們討論這個有意義嗎?是不是他縫的,去問問他不就知道了?再說了,知道了又有什麼用?」
許皓月斜瞟他一眼,沒有搭理他,但心裡某個地方有些動搖了。
她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不管這衣服是誰的、縫照片的人是誰、照片上的男女是誰,都是別人的私事,與她無關。
許皓月把照片放在桌上,收起衣服,轉頭看向羅俏:「你會縫衣服嗎?」
「會啊。」
「那你幫我把照片縫進去吧。」
羅俏一臉驚恐,連忙搖頭:「那麼臭的衣服,我可不想碰!」
許皓月笑了,「當然是等我洗乾淨了你再縫啊。」
羅俏長吁一口氣,「那還差不多。」
幾個人重新回到餐桌上,吃著早已冷掉的飯菜。
許皓月依舊心事重重的,目光不時瞥向桌上的照片,陳知墨見狀,向她提議:「你要是對這事感興趣,可以去網上找人修復照片。我聽說,現在的技術挺先進的,好多民國時期的照片都能還原。」
「好啊。」許皓月想了下,掏出手機,從正上方對準照片拍了一張,然後不斷放大。
羅俏忍不住湊過來,「放大了能看清楚嗎?」
許皓月搖搖頭,「還是很模糊。不過……」
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抬眼看向她,「不過什麼?」
許皓月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讓我感興趣的,不是這對男女,而是他們後面的建築……我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
羅俏聽得一愣一愣的。
「不會吧?這麼巧?難道這照片跟你有關係?」
陳知墨也掏出手機,對準照片翻拍了一張,然後放大,盯著男女身後那棟建築仔細看了會兒,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這棟樓挺普通的啊。」他估算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大概有六七層吧,樓頂上有個大圓球,這是幹什麼用的?水箱?供電箱?還是個裝飾啊?」
一直到晚飯結束,都沒討論出個子丑寅卯來。
不過,對他們而言,林天明的事,只是茶餘飯後的消遣。
散場后,除了許皓月,誰也沒把這小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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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許皓月如約來到校門口,坐在榕樹下的石墩子上等雷秋晨。
今天是個陰天,風挺大,吹得榕樹葉簌簌作響,許皓月穿了件寬鬆的米色毛衣,搭配著深色牛仔褲,襯得兩條腿修長筆直,腰上斜挎一個小坤包,裡頭裝著她精心準備的小禮物。
臨出門前,她還畫了個淡妝,頭髮隨手一抓,散落在肩上,顯得慵懶又隨意。
等了會兒,雷秋晨從一棟土牆後面探出了腦袋,看見她,臉色一喜,眼裡漾著光。
「許老師。」他蹦跳幾步,來到許皓月面前,臉上帶著靦腆的笑。
許皓月莞爾一笑,摸摸他的頭頂,說:「生日快樂。」
「謝謝。」雷秋晨垂下頭,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不時瞟向校門口,神色略顯不安。
許皓月猜到他在擔心什麼,安慰道:「放心,他們到鎮上採購去了,不會發現的。」
雷秋晨這才鬆了口氣。
「許老師,你跟我來。」雷秋晨走在前面帶路,忍不住向她解釋,「不是我不想請他們,是我姐說,只能辦三桌酒席,親戚和鄰居都來了,位子不夠……」
許皓月會心一笑,過了會兒,問他:「那你姐知道你請了我嗎?」
「知道啊。」
「她沒說什麼?」
「我想想啊。」雷秋晨停下腳步,眼珠子轉了一圈,想起來了,「她說好久沒見了,等著跟你敘舊呢。」
許皓月頭皮一麻。
她跟雷春曉,有什麼舊可敘的?
走過幾條泥土路,再繞過一個小池塘,便到了雷秋晨家。
許皓月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抬眼看著這棟小平房。
這是農村最常見的那種自建房,從中間大門進去是客廳,往裡是廚房,兩側是卧室。放眼望去,水泥地面,泛黃的白牆,一張方形木桌上方垂下一個燈泡,天花板角落結了蜘蛛網。
這裡依舊這麼簡陋,跟三年前幾乎沒有變化。
不同的是,此刻,屋裡到處是人,女人們坐著嗑瓜子,男人們站著聊天,小孩子們追逐打鬧,整個畫面熱鬧又喜慶。
許皓月站在門口,一時不敢進去。
她的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另一個場景——
昏暗的屋子裡,黑壓壓的人群圍成一圈,表情肅穆悲痛,垂眸凝視著正中間的一口黑棺,一個孩子頭戴白布,身披喪服,趴在棺材上哭得撕心裂肺……
「許老師、許老師!」
一個聲音不停喚她,把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許皓月眼睫微動,看著這個曾經悲傷慟哭的孩子,現在正晃著她的胳膊,神色乖巧,眼裡滿滿的笑意。
「許老師,這裡人多,要不我帶你去後院吧?我養了一條狗,叫虎子,你可以跟它玩。」
許皓月臉上慢慢浮起了笑。
「好啊。」
穿過客廳時,她的目光不經意瞥了一眼牆壁,腳步頓時滯住。
雷秋晨察覺到她的停頓,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一張黑白照片,男人身穿莊重的警服,目光深邃,笑容溫和。
「那是我阿爸。」雷秋晨聲音低了幾分,向許皓月解釋,「三年前去世了。」
許皓月咬著下唇,低喃著:「……對不起。」
雷秋晨彎著眸子,語氣輕快:「幹嘛跟我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錯。」
他笑了笑,轉身向後院走去。
許皓月跟在他身後,手微微攥緊,彷彿這樣,才能抑制住內心的顫抖。
雷家後院不大,但收拾得乾淨整潔,周圍種了一圈果樹,靠牆角搭了個小木屋,外面放了兩個不鏽鋼盆。
雷秋晨蹲在小木屋前,沖裡頭拍拍手,喚道:「虎子!」
一隻黃色的小土狗飛竄了出來,尾巴搖得歡快,前爪搭在雷秋晨膝蓋上,吐著舌頭想舔他的臉。
許皓月也蹲下身,把手伸到小狗鼻子底下,讓它仔細嗅了嗅,然後才移到它頭頂,手指輕輕揉著它的小腦袋。
小土狗舒服地伸出了舌頭,哈哈地吐著氣。
雷秋晨有些驚喜,「許老師,虎子喜歡你。」
許皓月一邊擼狗,一邊解釋:「跟狗第一次見面,不要貿然伸手摸它,要先讓它聞聞你。等它適應了你的味道,覺得沒有危險,才會放心讓你摸它。」
雷秋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倆人安靜地擼著狗頭。不一會兒,屋子裡有人喊雷秋晨,他戀戀不捨地起身,對許皓月說:「許老師,你先在這兒陪虎子玩。待會兒開飯了我喊你。」
許皓月沖他擺擺手,「去吧。」
比起前廳的嘈雜,後院真是寧靜又愜意。
許皓月蹲得久了,腿有些麻,便把虎子抱在懷裡,起身想找個地方坐下。
一扭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撞進她的視線里。
他倚著後院的門框,單手抄在褲兜里,垂眸看著她,神色淡淡的。
不知看了多久。
許皓月後背一僵,呼吸微滯,視線本能地望向他的臉,又迅速醒悟,慌忙挪開。
懷裡的小狗似乎感受到她「咚咚」的心跳聲,適時嗚咽了一聲。許皓月這才回過神來,機械地轉過身,蹲下,把小狗放在地上。
身後響起腳步聲,沉穩,緩慢,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片刻后,地面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陸成舟在她面前蹲下。
許皓月垂著頭,咬緊下唇,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兩人靜默了許久。
終於,頭頂上傳來一道沉沉的男聲:「最近忙嗎?」
許皓月輕輕呼氣,吐出一個字:「……忙。」
垂著眼帘,依舊能看見他的手臂,袖子高高挽起,小臂結實,線條流暢,手掌很寬厚,手指骨節分明。
她恍惚想起,她的手,曾被他包裹在掌心。
那觸感,溫熱乾燥,讓人安心。指腹有一層薄繭,摩挲得她有些癢。
那酥癢,從手背一直蔓延到心底。
如今,兩人的手近在咫尺,卻像是隔著一道玻璃幕牆,阻隔了所有觸感和溫度。
許皓月吃力地扯了下嘴角,鼓起勇氣開口:「要是沒什麼事——」
「你哥走了?」他生硬地打斷了她。
許皓月怔了下,才擠出一聲:「……嗯。」
下唇被咬得幾乎沒有血色了,她倏地站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子里是冷淡和疏離。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來。」她攥緊雙手,刻意加大音量,像是給自己壯膽,「要是知道,我是不會來的。」
陸成舟依舊蹲著,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腦袋,半刻后,輕輕抬眸。
許皓月迅速移開視線。
「為什麼?」他的聲音,跟他的臉色一樣,沒有任何情緒。
許皓月停頓片刻,冷冷地說:「我心裡不舒服。」
陸成舟不緊不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間罩住她。
他垂下眼帘,視線盯著她。
良久后,他笑了下,語氣透著些無奈:「那我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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