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

失戀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幾場雨後,天也漸漸轉涼了,山上一片深紅淺黃,秋意正濃。

許皓月自認為掩飾得還可以——日子照過,課照上,該吃吃該喝喝,甚至比以前更忙了,彷彿那個決裂的夜晚,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還有那段甜中帶澀的時光,都只是幻夢一場。

但身邊所有人,包括反應最遲鈍的陳知墨,都察覺到她不太對勁。

某天,趁著許皓月在多媒體教室放電影時,羅俏、陳知墨、蔣理聚在操場一角,一邊掃著地上的落葉,一邊閑聊著,不知怎麼,就把話題引到許皓月身上了。

「我覺得她最近不正常,像個女鬼,一臉慘相。」蔣理一如既往地嘴賤,還帶點幸災樂禍。

羅俏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能不能好好說話?她最近是心情不好,說不定是來大姨媽了。」

蔣理不屑地癟癟嘴,「什麼大姨媽,能來一個月?」

羅俏揚起掃帚就要劈他,突然聽見陳知墨慢吞吞地說:「我也覺得她不對勁,臉色很差,成天失魂落魄的,也很少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羅俏放下掃帚,蹙眉想了想,語氣不太確定:「我問過她,可她什麼都不說。我猜可能是失戀了。」

話音一落,兩個男生齊刷刷看著她。

那表情,分明是聞到了瓜的味道。

陳知墨若有所思:「有可能。她的種種表現,跟我小時候看過的瓊瑤劇女主一模一樣。」

經常一個人發獃、前言不搭后語、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的,生怕閑下來……

就差沒在雨中哭嚎、大病一場、唱著歌跳江了。

蔣理兩眼放光,臉上寫滿了八卦欲:「跟誰啊?是不是上次那個什麼、什麼季總?我早就覺得他們關係很曖昧,果然……那個季總走了沒多久,她就變成了這個鬼樣子,肯定是人家受不了異地戀,要跟她分手!嘖嘖,她也有今天……」

羅俏一巴掌削下去,蔣理臉上賤兮兮的笑容瞬間收斂了。

琢磨了會兒,羅俏搖搖頭:「我覺得不是那個季總。哎,我跟你們說,她最近經常一個人發獃,或者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等回過神來,又開始發脾氣,把紙揉成一團,氣呼呼地扔了。」

說到這兒,她故意停了下來,瞟著兩個男生,表情神秘兮兮的:「有次,我偷偷藏了一個紙團,打開一看,你們猜上面畫了什麼?一個男人!」

「誰啊誰啊?」蔣理迫不及待地問。

羅俏聳聳肩:「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認識?」

「她只畫到一半,還沒畫完就扔了。只能看出是個男人。」

蔣理挑眉:「那你怎麼知道,她畫的不是季總?」

「當然了,季總我見過,跟畫中人完全不像。」羅俏的語氣十分篤定。

蔣理眼珠子一轉,壓低聲音問羅俏:「哎哎,那畫還在嗎?給我們瞅瞅,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參謀參謀。」

陳知墨攔住他:「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羅俏也有些猶豫,最終,好奇心戰勝了道德感。

「你等等。」她掃帚一扔,扭頭衝進了教學樓。

不一會兒,她腳步噠噠地跑了下來,衣服口袋裡鼓鼓囊囊的。

三個人像做賊一樣,窩在操場角落裡,腦袋圍成一圈。

羅俏掏出三四個紙團,邀功似地說:「看,又在桌子底下發現了幾個。」

紙團一一攤開,上面皺皺巴巴的,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張男人的臉。

無需細看,就會發現,每一張,畫的都是同一個人。

臉部輪廓鋒利,短髮利落,發茬濃黑,眉目深邃俊毅,瞳仁用了很厚重的筆墨,連睫毛都根根分明,下面……

沒有了。

每一張,都是畫到眉眼部分,戛然而止。

羅俏盯著畫中人,嘀咕道:「雖然不知道是誰,不過,看著挺有男人味的。」

陳知墨突然長長地「咦」了一聲:「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人?」

羅俏打趣道:「不會是在你小時候看過的瓊瑤劇里吧?」

「不是。「陳知墨搖搖頭,閉上眼,努力回想,還是記不起來。

蔣理皺著眉,摸著下巴,慢悠悠地說:「我也覺得有點眼熟。不過,肯定不是季總。」

線索太少了,三個臭皮匠研究了半天,還是沒有任何收穫。

教學樓里突然鈴聲大作,有幾個學生你追我趕跑到了操場上,羅俏頓時心虛,慌忙收起紙團。

「算了算了。別人的隱私,我們還是少八卦。」她板起臉來,警告兩個男生,「反正你們倆記著,以後對她好點兒,不該說的話別說,聽到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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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皓月今天選放的電影是《小鹿斑比》,因為對話簡單,劇情易懂,更適合低年級學生觀看,所以教室里坐了一群稚氣未脫的小朋友。

林天明混在其中,鶴立雞群。

一來是因為他已經十二三歲了,就算長期營養不良、身材瘦小,也比其他小朋友高出一大截。

二來,大家都穿著整齊的校服,只有他,穿著一件髒兮兮的黃褐色外套,一眼望去,格外突兀。

馬上就有小孩子尖著嗓子告狀了:「老師,二傻子身上好臭!」

許皓月無奈嘆了口氣,看著這個小孩,和顏悅色地說:「叫別人二傻子是不禮貌的行為。他有名字,叫林天明。」

「可他就是臭!臭死了!」小孩子捏著鼻子大叫。

其他小朋友也跟著大喊大叫,一時間,教室里亂作一團。

許皓月沒辦法,只好把林天明帶出教室。

湊近一聞,確實挺臭的,像是一股子陳年霉味,還夾雜著飯菜的餿味。

他的外套像是很久沒洗過了,又臟又破,上面各種污漬,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了。

許皓月沉吟片刻,拍拍他的肩膀,叮囑道:「在這兒等我一下。」

她下樓去了學校倉庫,找出一套新校服。

學校向鎮上的服裝廠訂購的校服,每年都會有幾套質量不達標,不能發給學生,只能堆積在倉庫里吃灰。

見到她手上的校服,林天明眼睛倏地亮了,眼裡滿滿的興奮,又有些不敢相信。

許皓月蹲下身,視線與他齊平,問:「想穿嗎?」

林天明拚命點頭,如小雞啄米。

許皓月一邊撕開包裝袋,一邊說:「你把外套脫下來,我就把校服給你。」

話剛落音,林天明臉色倏地變了,雙臂抱著肩膀,把衣服捂得緊緊的,一個勁兒地搖頭。

許皓月耐心地解釋:「放心,我不要你的衣服,只是想幫你洗乾淨。你看,其他小朋友都穿著校服上學,你不想穿嗎?衣服脫下來,我就讓你進去看電影,好不好?」

林天明僵了許久,彷彿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他眼珠轉動了下,看向許皓月,神色稍顯遲疑。

許皓月也直視著他,一雙眸子坦坦蕩蕩,流露出和善的笑意。

臟衣服脫下來,對疊掛在許皓月的手腕上,林天明緊緊盯著她,似乎還是不放心。

「放心,我洗乾淨了,馬上還給你。」許皓月打消了他的顧慮,幫他換上校服,打開教室後門,輕輕推了下他的後背,「去吧,坐在最後一排,記得保持安靜。」

許皓月站在窗邊,觀察著教室里的動靜。

林天明縮在角落裡,坐得規規矩矩的,周圍的學生也沒有什麼反應,她的一顆心漸漸落下。

有風從走廊吹過,一股陳腐的酸臭味從手上飄來。

許皓月不禁蹙了下眉,打量著林天明剛剛脫下來的外套。

看外形,好像是一件衝鋒衣,布料摸上去還不錯,但是很多地方都磨破了,應該是穿了很多年,深深淺淺的污漬蓋住了原來的顏色。

許皓月把外套翻了個面。

裡面稍微好點,能隱約看出內料是淺棕色的。

后領處還有個衣標,是綉上去的。她拿到眼前,仔細辨認了半天,終於看清這串英文字母:ARCTERYX。

估計是什麼山寨牌子。

她沒太在意,把外套隨意堆疊成一團,放在窗台上。

又一陣風過,她腦海中驀地閃過一道白光。

等等,ARCTERYX,這個牌子,她好像在哪兒見過。

哦哦,對了……

她想起來了。

這是個加拿大品牌,中文名叫始祖鳥,是世界頂級的戶外服裝品牌之一。

許皓月回想起自己剛加入登山社時,社長就向新人們推薦過這個牌子。她還找人代購了一件衝鋒衣,花了六千多,穿起來的確輕便、舒適又防風。

等等,林天明的這件衣服……

她沒忍住好奇心,再次攤開這件衣服,從裡到外,仔細查看了一遍。

確實是這一串字母,衣服質量也不錯,不過,真的是正品嗎?

林天明,世界頂級衝鋒衣品牌,她怎麼也沒法將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

而且,這衣服好像是女款的。

她放在肩膀比對一下,尺碼跟自己身上這件差不多。

所以,這肯定不是林天明自己的衣服。

至於是他撿的,還是別人送的,就不得而知了。

正胡思亂想著,身後突然有人喊了聲:「許老師。」

許皓月回過神來,一轉身,見到了雷秋晨。

男孩仰頭看著她,眼眸黑亮,笑容有些拘謹,耳根微微泛紅。

「怎麼了?」

「許老師,你明天有空嗎?」雷秋晨垂下眼帘,臉上罕見地浮起一絲羞赧,「我想請你到我家吃飯。」

許皓月怔了下,「為什麼啊?」

「明天是我12歲生日。我家要辦酒席,請親戚朋友吃飯,所以我想請你參加。」

雷秋晨語速飛快,顯然是事先把這串詞背得滾瓜爛熟了。

許皓月心下瞭然。

她聽說有些地方很重視孩子的12歲的生日,因為是本命年,第一個生肖輪迴,所以要大辦宴席。

「好啊。」她欣然同意,「明天什麼時候啊?要我通知其他老師嗎?」

雷秋晨慌忙搖頭,「不不不……」他左右張望一圈,湊近許皓月,緊張兮兮地說:「我就請了你一個,所以千萬別告訴其他老師,包括李校長!」

許皓月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答應:「好吧。」

男孩釋然一笑,跟她鄭重約定:「那明天中午我來接你,在校門口那棵老榕樹下面。」

「好。」許皓月又好笑又感動。

一個生日邀請,搞得跟地.下.黨碰頭似的。小孩子的世界就是這樣,一點小事,看得比天還大。

目送雷秋晨離開后,許皓月又犯起了愁。

參加生日宴,總不好空手而去吧。而且,看他緊張又嚴肅的表情,應該是很重視這次的生日宴。

送點什麼好呢?

吃晚飯的時候,許皓月心不在焉地戳著碗里的飯,面前突然伸來一雙筷子,夾了塊黃澄澄的炒雞蛋,放在她碗里。

愕然抬眼,發現筷子的主人居然是蔣理。

許皓月一臉黑線:「你又抽什麼風?」

蔣理尬笑:「關愛女同志啊。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許皓月眯眼看著他,眼神警惕,「蔣理,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蔣理急了:「哎,你這人嘴可真欠,活該——」

話沒說完,被羅俏在桌子底下狠踹一腳,後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羅俏看著許皓月,訕訕地笑了:「他吧,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想關心你,就是不知該怎麼表達。」

許皓月微微一怔,垂下眸,懨懨地說:「不用,我心情好得很。」

餐桌上的氣氛靜了片刻。

羅俏笑了下,試探地問她:「有什麼事可以跟我們說啊,說不定我們能幫上忙呢!」

陳知墨附和著:「對啊,就算幫不上忙,說出來也好受一點。」

蔣理:「對啊,看見你不好受,我就好受了。」

羅俏瞪他一眼,咬牙威脅:「能閉上你的狗嘴嗎?」

許皓月長長嘆氣。

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句歌詞: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最怕朋友突然的關心。

面對三雙熱切的——不知是真的關心還是等著吃瓜——的眼睛,許皓月琢磨著,該怎麼敷衍過去。

肯定不能說實話。

幻想中的甜蜜戀愛還沒開始呢,就單方面失戀了,還是被同一個人拒絕了兩三次。

丟人,太丟人了。

許皓月偷偷抬眼,發現這三人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頗有種不屈不撓的精神。

要不找個話題轉移一下注意力?

她先是想到雷秋晨的生日。要不就說,自己在為送禮物的事而發愁?

不行不行。

臨別前,這小孩千叮嚀萬囑咐的,就怕她說漏嘴了。她可不能一轉頭就把人家賣了。

緊接著,她想到林天明那件衣服。

誒,這個話題不錯。略帶懸疑色彩,適合集體討論。

許皓月倏地抬眼,眉頭一皺,佯裝苦惱地說:「確實有件事,困擾我好久了。你們知道那個林天明吧?他不是老穿著同一件外套嗎?我發現,那件外套居然是始祖鳥的。你們聽過這個牌子吧?」

羅俏、陳知墨、蔣理:……

你在說什麼啊大姐?我們想聽的是愛情故事,你在這兒鬼扯什麼衣服?

見三人表情呆傻,許皓月盡職盡責地解釋:「這個牌子,是最好的衝鋒衣品牌,一件要好幾千,甚至上萬。林天明是一個孤兒,住在破廟裡,身上這件不起眼的衣服,居然是國際名牌!」

三人互相對視,繼續懵逼。

過了一個世紀之久,羅俏終於開口:「So?」

許皓月:「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蔣理一拍桌子:「肯定又是山寨貨。」

許皓月馬上反駁:「我在鎮上看到了阿迪、耐克的山寨版,從沒見過這個牌子。正品、山寨、高仿都沒有。」

陳知墨認真想了想:「有可能是別人捐的。社會上不是有專門的募捐機構,到處收集舊衣服,捐給貧困山區嗎?」

許皓月各個擊破:「我問過李校長了,她說這些年都不時興捐舊衣服。不過,也說不定是有人看林天明可憐,單獨捐給他的。」

靜默片刻,又開始新一輪頭腦風暴。

羅俏:「撿的。」

蔣理:「偷的。」

陳知墨:「……請問這個話題到底有什麼意義?」

許皓月聳聳肩,「你們不是問我有什麼心事嗎?這就是我的心事。」

三人:……

我們看上去像很好糊弄的樣子嗎?

為了進一步論證自己的猜想,許皓月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很快就回來了,手上還拿著那件「證物」。

羅俏湊近一瞧,趕緊捂住口鼻,嫌惡地說:「這什麼味兒啊,太沖了!」

蔣理不信邪,湊上去使勁一嗅,臉色頓時青了,「好像是我的臭襪子發酵了一年的味兒。」

陳知墨默默放下筷子,沒胃口了。

許皓月不顧三人阻攔,把衣服在桌上攤開,示意道:「你們看,還是女款的。應該不可能是別人捐的或送的。」

羅俏躲得遠遠的,嘴裡嚷嚷道:「你把他的衣服帶回來幹嘛啊?不會想據為己有吧?就算是什麼國際大牌,也破成這個樣子了,你你你至於嘛!」

許皓月簡直哭笑不得:「你想什麼呢?我只是想幫他洗乾淨。」

「咦?」

身後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許皓月回過頭,看見陳知墨正俯身盯這件衣服,眉頭擰成一團。

他伸出手,在衣標處摩挲了幾下,又舉起衣服,仰著頭,對著頂上的燈光眯眼觀察著。

許皓月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怎麼了?」

陳知墨死死地盯著衣標,忽地「嘖」了一聲:「這裡頭,好像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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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烈愛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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