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安靜寂寞的夜晚,適合傾訴心事。平日那些微不可察的小情緒,在黑夜的慫恿下,翻湧上心頭,到了嘴邊卻欲言又止,最後說出口的,只有一句「我很想你。」
但就是這蜻蜓點水的一句,瞬間在許皓月心裡泛起陣陣漣漪,之前那些酸酸澀澀的情緒被按了下去,心頭只剩下一片繾綣柔軟。
她臉上慢慢泛了些紅,表情緩和了許多,靠在陸成舟懷裡,後背與他胸口相貼,彼此間溫度傳遞,心跳同步。
她到底是他什麼人?
朋友?戀人?還是曖昧對象?
她不想再追問答案了。
只要他平安無虞,只要他心裡有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就夠了。
許皓月在男人懷裡轉了個身,環臂抱住他精瘦的腰,側臉緊貼著他的胸膛。
陸成舟怔了下,手臂用力,將她摟得更緊了。
懷裡的姑娘仰頭看著他,眼眸濕潤,帶著重重的鼻音問:「傷得重嗎?李校長說你是被樹砸了,肩膀戳了個窟窿?」
陸成舟低眉笑了下,親了親她的臉頰。
「一點小傷,被傳得那麼誇張。」
許皓月挑眉,不服氣地問:「小傷怎麼要住院?」
「干我們這行的,受傷是難免的事,這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進了醫院就跟回家似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幾句打趣,不僅沒起到安撫的效果,反倒把小姑娘眼眶弄紅了。
她狠狠瞪他一眼,用胳膊肘捅他,嗔罵:「回家?以後娶媳婦,也讓她陪你住醫院?」
陸成舟埋下頭,在她頸窩裡拱了拱,堅硬的發茬蹭得她有些癢。
他笑得賤兮兮的:「她這不來了嘛。」
這是許皓月第一次在醫院陪.床。她找護士租了張摺疊床,在陸成舟的病床邊放好,試著躺上去,後背有些硌人,好在她也不挑,調整了下姿勢,安安穩穩地睡下了。
燈熄了,房間里一片靜謐,只聽見兩人清淺的呼吸,均勻綿長。
黑暗中,陸成舟的手悄無聲息地垂下,落在她的床邊,手指輕勾,一下一下蹭著她的臉頰。
「別鬧。」許皓月翻了個身,抓住他不安分的手,壓在自己臉下。
陸成舟壓低聲音,像在說悄悄話,聲音沙啞帶點蠱惑:「上來睡?」
許皓月沉默片刻,乾巴巴地說:「不要。」
「上來吧,床上暖和。」陸成舟輕哄著她,語氣帶點撒嬌的意味。
許皓月勻了勻呼吸,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不用,我不冷。」
床上安靜了會兒。
然後,就聽見一個委屈巴巴的聲音:「我冷。」
許久沒聽到迴音,陸成舟以為她睡著了,突然聽見摺疊床發出一聲吱呀,緊接著,身邊的床墊輕輕塌陷下去。
一團柔軟的身體依偎進他懷裡,髮絲蹭在他的下巴上,痒痒的,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氣,似有若無,不知是她的發香,還是體香。
陸成舟心頭暖意洋洋的,彎著唇角,低頭輕嗅她的發。
溫熱的氣息輕撲在她發間,很快,細細密密的吻就落了下來,不受控制地蔓延向下,尋到她的唇。
氣息交.纏,他吻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放開。
夜依舊靜謐,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許皓月輕輕喘著氣,手按在他胸前,試著推了推他,推不動。他的胸膛堅實得像一堵銅牆。
她的聲音軟糯無力:「你傷還沒好……」
「放心。」陸成舟單臂摟著她,輕拍她的後背,聲音里漾著寵溺的笑意,「我就想抱抱你,什麼也不幹。」
儘管憋得難受,但心裡有個念頭無比清醒——
任憑他再怎麼衝動,再怎麼犯渾,也不能在病房裡干這事。
陸成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被窩裡溫度漸升,他感覺自己懷裡抱了個熱水袋,又暖和又柔軟,半夜發了一身汗,也捨不得放開。
睡意朦朧中,他感覺熱水袋掙扎了兩下,鑽出了被窩。
懷裡瞬間落了空,渾身的燥.熱也稍稍得到緩解。
耳邊有個聲音在低語,輕輕柔柔的:「我先走了。」
陸成舟無意識地嘟噥著:「別走……」
聲音含糊不清,像是囈語。
那聲音緩緩湊近,落在他唇上,綿軟濕潤,許久才抽.離,然後是一隻手,輕撫他的發茬。
「我得走了,早上還有課。」
陸成舟意識恍惚,翻了個身,再度陷入昏睡前,他依稀聽到沙沙聲,還有姑娘伏在他耳畔的一聲叮嚀:「好好養傷,我晚上再來看你。」
接著,一聲輕微的「吱呀」聲響起,病房裡又恢復了安靜。
天光大亮,陸成舟才徹底清醒。
一睜眼,看見床頭坐著個纖瘦的身影,頭髮垂在肩上,正低頭削蘋果。
定睛一看,是春曉。
像是撲了個空,他的心頭湧起無盡的失落,說不清道不明。
聽到動靜,春曉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眸看著他笑:「醒啦?」
陸成舟慢慢坐起,緩了會兒,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她呢?」
「誰啊?」春曉一臉茫然。
陸成舟捂著額頭,心裡暗暗嘆氣:「……沒什麼。」
「做噩夢了?」春曉放下蘋果,拿起紙巾擦了擦他的額頭,「出這麼多汗。很熱嗎?」
「沒有……」
陸成舟心裡空落落的,愣了會兒神,才發覺後背涼颼颼的,身上的病號服早已被汗浸濕。
春曉也察覺到了,伸手摸了下他的衣服,立刻蹙起了眉。
「都汗濕了,還說不熱。換一套吧,我去找護士要。」
她邊說邊起身向外走,不一會兒回來了,懷裡還抱著一套藍白條紋的衣服。
「你自己換吧。」春曉把衣服放在床上,挑起眼角看他,臉上浮起一抹羞赧,「我迴避一下。」
門被帶上了。
陸成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動作遲鈍地解扣子、脫上衣……
昨晚發生的事,像一場夢,美好得不真實。
許皓月靜悄悄地來,又靜悄悄地走。而他,除了一整晚的生.理.反.應,和被汗浸濕的衣服床單,就找不到一點能證明她來過的痕迹。
難道這一切,只是他在寂寞夜晚的幻想?
他脫下濕漉漉的衣服,正要扔到一旁,手突然一頓。
指尖觸感不對。上衣口袋裡,似乎有張紙。
掏出來一看,是一張對摺的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話:
路遙遠,我們一起走。
字跡清秀,一看就是出自姑娘之手。
陸成舟彎著眼睛笑了,把紙條對摺,捂在胸口。
原本空落落的心,被一點點充盈起來,暖融融的,像盛滿了秋天的陽光。
傍晚時分,護士剛給陸成舟換好葯,林昭就風風火火沖了進來,語氣激動地喊道:「陸隊,發現李海川的蹤跡了。」
陸成舟眼睛倏地一亮。
他轉過頭,沖床邊的春曉示意:「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春曉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起身拎包,「行,我去買飯。」
正好到飯點了。從林昭身邊走過時,春曉問了句:「要不給你也買一份?」
林昭急忙擺手,氣還沒喘勻:「不用了,待會兒在車上吃。」
陸成舟本想穿上病號服,聽到他這話,手一頓,放下病號服,抓起放在床尾的警服,利落地穿上了。
他端坐在床邊,凝眸看著林昭,語氣嚴肅:「說。」
林昭在他對面坐下,脫下警帽,抹了一把額上的汗。
「是這樣的,這鎮子就那麼大,我們拿著李海川的照片,挨家挨戶去打聽,很快就有了線索。有人反映,火災前一天傍晚,看到李海川出現在車站。我們趕緊去調取了車站監控,發現李海川上了一輛麵包車。那車就是開往清源鄉的!」
他一邊說,一邊遞上一張照片:「這是監控里拍到的畫面。」
陸成舟垂眸端詳著這張照片——傍晚光線有些昏暗,李海川身著黑衣黑褲,帶著鴨舌帽,手上還提著一個行李包。
他眉頭越蹙越緊,在照片上重重敲了下:「從這包的形狀上看,裡面應該裝了個長方體的物品,大小……」他掃了一眼床邊的紙箱,這是同事來探病時,帶來的一箱純牛奶,「就跟這個箱子差不多大,裡面裝的,很可能是酒精或汽油。」
林昭回想了一下,不太確定:「但是,我們在果林場現場勘查時,沒有檢查到汽油的痕迹。」
「那就是酒精!」陸成舟很篤定,「鎮子里有幾戶賣白酒的商家,可以去問問,李海川那幾天有沒有來過。」
「好,我馬上讓小周去查。」林昭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寥寥幾句便交代了任務。
陸成舟盯著照片,沉吟片刻,又問:「監控只拍到他上山?「
林昭肯定地回答:「對,後面幾天的視頻都看過了,他沒有再出現過。」
南浦鎮不大,人口不多,所以只在幾個交通要塞處安裝了監控。普通人想要躲過監控,還是挺容易的。
但是,只要他回到鎮上,遲早會暴露自己的行蹤。就怕……
陸成舟皺著眉,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我懷疑,他還在山裡。」
林昭張了張嘴,呆愣半晌,突然猛地一拍大腿。
確實有這種可能。
那天火勢蔓延極快,凌晨一點左右起的火,不到半小時,就燒遍整座果園,還蔓延到周邊林場。
下山只有一條路,被警車和消防車塞得滿滿的。縱火者如果這時候下山,無異於自投羅網。
所以,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趁亂逃入深山,找個隱秘的地方藏匿起來,等風頭過了再下山,或者翻越整座山,趁警方發布通緝令前,到附近村鎮坐車逃之夭夭。
林昭騰地一下起身,急吼吼地往外沖,「我這就進山!」
陸成舟一把拽住他,「等等,我跟你一起。」
「……啊?」林昭愣了下,目光擔憂,「可你的傷還沒好……」
「傷個屁。」陸成舟不在意地嗤一聲,起身換上警褲,穿上靴子,「胳膊受傷,腿又沒廢。待會兒回局裡借兩條警犬,咱們從南北麓分頭上山,一定要把這小子堵住!」
他一把拉開門,正要往外沖,春曉恰好出現在門外,手裡還端著兩盒飯。
見他要出門,她瞪大眼睛,著急地問:「幹嘛去?不吃飯了?」
陸成舟從她手裡接過盒飯,匆匆說了句:「車上吃。」就大步走了。
電梯門徐徐打開,陸成舟正要進去,不經意抬眸一掃,腳步陡然頓住。
電梯里,許皓月也怔住了,視線與他相接,眼裡閃過一抹詫異。
在她身後,季銘單手抄兜,斜眼打量著陸成舟。
短暫的驚詫后,陸成舟很快回過神來,大步邁進電梯。
在他身後,春曉也一路小跑著追了過來。
「叮」一聲,電梯門又合上了。
許皓月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渾圓的瞳仁里盛滿了擔憂,又有些懷疑,忍不住問:「你這就出院了?」
「嗯。」陸成舟低眉看著她,眼神一瞬間變得異常溫柔。
「不多休息幾天?」
「不用,有點急事要處理。」
電梯里有外人,陸成舟只能極力忍住想撫摸她的衝動,對話也盡量輕描淡寫,唯獨眼神難以克制,看著她時,目光灼熱又坦誠。
是誰說過,喜歡是藏不住的。就算捂住嘴巴,也會從眼裡流露出來。
他算是深切體會到了。
所有的冷靜自持,在見到她的一瞬間,統統失靈了。
只剩下一顆心,撲通撲通,為她跳得忐忑又歡快。
電梯角落裡,春曉冷眼看著這一幕,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心底的疑慮越來越重。
這位姐姐,不是上次跟路征相親的那個嗎?
她怎麼會在這兒?
她跟陸成舟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這麼的……戀戀不捨?
警車就停在住院部門口。上車前,陸成舟終究是沒有忍住,回身輕輕抱了許皓月一下,很快便鬆開。
「走了。」他拍拍她的後背,轉身走向警車。
看著他的背影,許皓月心裡突然亂成一團,急忙追上去,問:「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好。」陸成舟拉開車門,長腿邁了進去,從車窗探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等我回來就去找你。」
許皓月垂下眸,掩住失落的眼神,悶悶地嗯了一聲。
目送車子離開,春曉才走到許皓月身旁,滿臉狐疑地問:「你跟他……什麼關係啊?」
許皓月心裡還亂著,沒有直接回答,含糊地說:「就是你看到的這種關係。」
「可是你不是……上次還跟路征哥相親來著?」
聽到這話,季銘神色微動,側眸看向許皓月,眼裡閃過一抹疑惑。
許皓月沒有心情解釋,一句話帶過:「上次是個誤會。」
「哦,那……」春曉若有所悟,點點頭,視線又轉向她身後的季銘,「這位又是誰?」
許皓月被她追問得有些煩了。
「一個朋友。」她語氣冷冰冰的,明顯是不想再繼續這場談話。
不等春曉繼續發問,她扯著嘴角,客氣地笑了下:「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她扯了扯季銘的衣角,沖他使了個眼神,轉身就走了。
季銘跟在她身後,調侃道:「情敵啊?」
許皓月轉頭,瞪他一眼,眼神兇巴巴的,嚇得季銘頓時噤聲。
「你這次來,不就是為了見她嗎?她就是雷春曉,當年那位雷警官的女兒。」
季銘愣了下,嘴角的笑意瞬間收斂,變得嚴肅:「就是她啊?」
許皓月神色凝重,「嗯。她不知道我跟那件事有關,也不知道我們的關係。所以到時候,你別說漏嘴了。」
季銘「嘖嘖」了兩聲,表情有些苦惱:「萬一她問我們是什麼關係,我怎麼說啊?你都有一個曖昧對象和一個相親對象了,人際關係這麼複雜,我再插一腳——」
許皓月猛地停下,狠狠踹了他一腳。
季銘吃痛倒吸一口氣,終於老實了:「我就說我們是撲火的時候認識的,是純純的戰友情,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