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銘
兩人又笑鬧了一陣,陸成舟突然僵了下,臉色變得異樣,轉身面朝池壁,一聲不吭。
男人突然鬧情緒,讓許皓月有些懵,她急忙湊過來,緊張地問:「怎麼了?」
「沒怎麼。吃你的板栗去。」陸成舟沒好氣地趕她。
許皓月兩手一攤,「吃完了。」
「那就自己剝。」
許皓月撅了下嘴,緊挨著他,趴在池邊,慢條斯理地剝著板栗。
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猜到了什麼。
視線偷偷往下,果然……
「哎,」她用胳膊肘推了推陸成舟,笑得狡黠,「你那個了。」
陸成舟臉上浮起一抹窘迫的紅暈,咬牙切齒地說:「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道嗎?」
許皓月笑得花枝亂顫,還不忘往他嘴裡塞一枚板栗。
「我能看看嗎?」
「不!能!」
陸成舟臉都青了,大手按住許皓月的頭頂,往後一擰,「轉過去,不準看!」
語氣怪凶的,許皓月心裡痒痒的,又不敢忤逆他,只好乖乖背過身,瞪著空無一物的風景發獃。
不一會兒,身後響起嘩啦水聲,應該是陸成舟從池子里起來了。
許皓月轉過身,就看到他圍著一條大浴巾,弓著背,雙手捂著膝蓋,形狀還挺明顯。
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許皓月眨了眨眼,一臉天真地問:「要幫忙嗎?」
「不用!」陸成舟黑著臉,轉身走了,走路姿勢略顯滑稽。
許皓月笑得沒心沒肺,沖他的背影大喊:「去哪兒啊?」
陸成舟鼻孔重重哼氣,不想搭理她。
一個人泡溫泉有些無聊,許皓月一邊剝栗子,一邊在腦海中回憶著看到的形狀,忍不住浮想聯翩。
她沒帶手機,不知過了多久,池邊已經堆了一小堆栗子,陸成舟才回來,重新坐進池子里,微喘著氣,似乎有些累。
「幹嘛去了呀?」許皓月挑眼瞟他,明知故問。
陸成舟靜靜看著她,半晌,才幽幽地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麼這麼沒羞沒躁?」
許皓月轉了個身,雙臂向後擱在池邊,姣好的身材展露無遺。
她眯眼看著他,話裡有話:「我可不像你,那麼能忍。」
「你……」陸成舟一時語塞,目光不自然地挪開,聲音沉悶,「我是覺得……現在還早。」
「不早了。」
陸成舟聞言微怔,對上許皓月坦蕩蕩的眸子。
片刻后,她粲然一笑,手指著天,「你看,天都快黑了,」
倆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
不過,這種事,本就曖.昧不清。許皓月雖然大膽主動,倒也懂得分寸,知道適可而止。
—
泡完溫泉出來,天已經全暗了。許皓月坐上車,又看到車前蓋上那塊凹陷,忍不住心生內疚。
她誠心誠意地說:「待會兒回去,我去給你修車吧。」
「不用。」陸成舟專註地開著車,語氣平靜,「丑是丑了點,湊合著開唄。」
見他不甚在意,許皓月只好作罷。
溫泉泡得渾身舒坦,她現在只想閉目養神。
陸成舟開了車載音響,車廂內回蕩著一個男人滄桑的歌聲:
「我從遙遠的地方來看你,要說許多的故事給你聽……」
窗外天色暗沉,近處的農田和遠處的山都凝固成一團墨黑,道路兩旁,昏黃的路燈暈成一個個光圈,延綿至黑夜的盡頭。
許皓月眯眼望著窗外,目光有些恍惚,聽著那男人沙啞的聲音,低低地吟唱著:「路遙遠,我們一起走……」
她轉過頭,靜靜凝視著陸成舟,眸子里溫柔繾綣,映著一點路燈的暖光。
半晌,她突然輕聲開口:「陸成舟,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嗎?」
陸成舟低眉看著她,淡淡一笑:「對我一見鍾情唄。」
許皓月認真回想了一下,是,也不全是。
「出事那天,你背著我走在山路上,雨下得很大,我能感覺到你心裡難受,可你一直忍著不哭。那一刻,我特別心疼你。」
陸成舟沉默不語,眸光漸漸暗沉,臉上的笑也收斂了。
靜了片刻,許皓月繼續說:「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這段經歷。我想找到你,其實就是想對你說一句……想哭就哭,別忍著。」
往事驀地湧上心頭,陸成舟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澀。
沉默了許久,他才悶聲說:「又不是小孩子,哪能這麼任性。」
許皓月看著他,神色極其認真,緩緩地說:「在我面前,你可以任性。心裡難受就大哭一場,有慾望就發泄出來,累了也彆強撐著。別忍著,別壓抑自己,別背負太多精神枷鎖。」
活了二十幾年,這是陸成舟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出這樣的話。
心頭微微震動,湧起一股暖意,很快蔓延至全身,一顆心又熱又軟,像被人呵護在手心裡。
他說不出任何話,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彷彿在說:謝謝。
許皓月垂眸笑了,自語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一見鍾情。不過,我聽說,對一個人心疼,就是喜歡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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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酒店門外停下,許皓月沒急著下車,陸成舟也不催。
在昏暗的車廂里,他們安靜地坐著,靜聽彼此的呼吸,誰也沒有先開口。
曖.昧情愫積累到一定程度,終於爆發。
陸成舟驀地伸出手,勾住許皓月的脖頸,往懷裡一收。
他低頭吻了下來。
許皓月呼吸一滯,身子僵硬,被動地承受著他的碾磨。
過了會兒,兩人的唇輕輕分開,他低眉望著她,雙眸漆黑深沉,映著窗外明明滅滅的光,眼底氤氳著溫柔的情意。
「張嘴啊,傻瓜。」他湊到她耳畔,聲音極輕,像在說悄悄話。
許皓月依言張開了嘴。
像等待餵食的小貓。
陸成舟忍不住笑了,兩根手指把她的嘴合攏,只留下一條小縫。
唇重新覆上去,一呼一吸間,極盡纏.綿,情意繾綣。
漫長的一個吻。
直到分開,許皓月的大腦還暈乎乎的,處於缺氧狀態,雙目迷離失神,臉頰紅得發燙。
陸成舟與她額頭相抵,輕輕喘著氣,呼出的熱氣拂過她的臉頰。
「現在知道,電影里沒騙人吧?」
許皓月垂著眼眸,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
「你怎麼……」
突然這麼熱情?
後面半句,她沒好意思問出口。
陸成舟低低地說:「你不是說,在你面前,我可以任性?」
許皓月輕嗯一聲,不敢抬眸看他。
「那你喜歡嗎?」
「……嗯。」
喜歡,卻又有點惶恐。
期待的劇情來得太快、太猛烈了,好像被人按了快進鍵。來不及細細品味,就被推著向前。
她滿心歡喜,卻又害怕失控。
陸成舟感受到了她的猶疑和不安。
他伸手輕撫著她的發,托起她的後腦勺,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我不忍了,你也別忍著。要是讓你有不舒服的地方,直接告訴我,好嗎?」
許皓月迎上他灼熱的目光,心都快暖化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她支吾著:「我其實……心理上準備好了,但身體上……」
陸成舟心中瞭然,輕拍著她的後背,溫聲安慰道:「放心吧,我絕對不勉強。時候不早了,我送你上去。」
許皓月咬著唇,猶豫了下,仰起頭輕啄了一下他的唇,才依依不捨地下了車。
走向酒店大門時,她還是暈暈沉沉的,腳步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踉蹌,幸好緊攥著陸成舟的手,才沒有摔倒。
目光無意間瞥過酒店外停著的一輛車,她微微一怔,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居然是一輛保時捷卡宴。中大型SUV,外殼是極具特色的月光藍,落地價至少120萬。
季銘有一輛差不多的,還是她幫忙挑選的,所以她很清楚價位。
她忍不住咂舌。這小鎮,真是卧虎藏龍啊。
正要邁上台階時,她突然腳步一頓,緩緩回頭,看向那輛車的車牌……
陸成舟察覺到她的異常,也停了下來,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怎麼了?」
許皓月猛地反應過來,急忙轉身,拽著他就往外走。
「快走!」
陸成舟一臉茫然,不自覺加快腳步跟在她身後,壓低聲音問:「出什麼事了?」
「待會兒再解釋……」許皓月拽著他,急匆匆往前走。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身後驀地響起一道沉冽的男聲:「阿許?」
尾音上揚,帶著一絲疑惑。
許皓月頭皮一麻,腳步猛地剎住,在原地定了幾秒后,才緩緩回過頭,沖台階上那人扯出一個笑。
僵了片刻,她訥訥地喊了聲:「哥……」
陸成舟眸色驟深,轉過頭,打量著台階上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頎長,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膚色偏白,五官清雋,戴著一副銀色邊框眼鏡,整個人氣質溫和淡雅。仔細一看,他的眉眼與許皓月確實有七八分相似。
陸成舟敏銳地察覺到,那人的視線,在他與許皓月緊握的手上打了個轉兒,又狀若淡然地移開,眉頭卻不自覺蹙了下,神色略顯不悅。
忽地,陸成舟感覺手被輕輕扯了下,然後聽見許皓月悄聲說:「這是我哥,季銘。」
陸成舟用力捏了她一下,然後彎了唇角,沖那人微微頷首。
許皓月也大步迎了上去,換了個歡快的語調:「哥,你怎麼過來了?」
季銘不緊不慢地走下台階,低頭望著她,笑意溫和:「當然是來看你啊。」
說完,他把目光轉向陸成舟,「這位是?」
許皓月大大方方地介紹:「我朋友,姓陸。」
「這麼快就交到朋友了啊?」
季銘語氣不冷不熱,向陸成舟伸出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她哥哥,季銘。」
說話時,還伸出另一隻手,將許皓月扯進懷裡。
陸成舟伸手與他一握,淡淡地說:「陸成舟。」
兩人沒來得及做進一步交流,就被許皓月打斷了。她晃了晃陸成舟的胳膊,小聲地說:「你不是有事嗎?要不先回去吧。」
「嗯。」陸成舟心領神會,手指輕輕刮下她的鼻尖,目光在她臉上留戀了片刻,然後抬起頭,沖季銘揮手告辭。
人都走遠了,許皓月還盯著他的背影,戀戀不捨。
直到頭頂上響起一道冷冰冰的男聲,帶著警告意味:「阿許,別犯傻。」
許皓月倏地抬眼,瞪著季銘,語氣不悅:「怎麼就犯傻了?」
「你應該清楚,你們之間是沒有未來的。」季銘看著她,眸光驟冷,語氣更是冷淡,「玩玩可以,別動真心。」
說完,他轉身向酒店大堂走去。
許皓月跟在他身後,不服氣地嚷嚷著:「憑什麼只能玩玩?我就是動了真心,不行嗎?」
季銘猛地剎住腳步,許皓月只顧悶頭往前沖,差點撞上他的後背。
「那以後呢?」他冷聲質問。
這個問題許皓月想過無數遍了,所以回答起來流利得不需要思考:「我留下,或者他跟我走。」
季銘冷嗤一聲,「說得輕巧。」
他取下眼鏡,用力捏了捏鼻樑,重新戴上后,眼神又恢復冷靜淡然。
「反正,你記著……」他張了張嘴,似乎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說出了後半句話,「做好保護措施,別搞出個孩子。」
心事一下子被拆穿,許皓月臉瞬間紅得發燙,張嘴結舌地辯解道:「哥,你說什麼呢?思想能不能別那麼、那麼骯髒……我們還沒走到那一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季銘臉色緩和了些,平靜地說:「沒走到那一步最好。記住,女孩子出門在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許皓月低頭盯著腳尖,悶悶地說:「我知道。」
話題就此打住。
季銘走到酒店前台,掏出一張銀行卡,「開兩間行政套房。」
許皓月急忙攔住他,「別啊,我已經訂了房間。」
季銘挑了下眉,吩咐前台服務員:「那就把她的那間升級為行政套房,我們兩間挨著。」
在電梯里,許皓月問季銘:「來之前怎麼不先給我打個電話啊?」
季銘掏出手機,手指在上面輕點幾下,漫不經心地說:「打了幾次,一直顯示不在服務區。我估計是你那破地方信號不好,所以打算明天直接去學校找你。哪知道在這兒就遇上了,還跟一個男的——」
話說到一半,突然打住,他緩緩垂眸,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盯著許皓月,久久不動。
許皓月被他盯得莫名其妙,訥訥地問:「怎麼了?」
季銘語氣陰森森的:「你們該不會是來開.房的吧?」
「想什麼呢!」許皓月怒瞪著他,臉漲得通紅。
這個話題怎麼還沒完了?!
「要不是被我遇上,你們是不是就那啥了?難怪,房間都訂好了,嘖嘖嘖……」
許皓月氣得要吐血,沖著季銘的小腿狠狠踹了一腳,罵道:「煩死了你!」
「叮」一聲,電梯到了頂樓。許皓月氣呼呼地衝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一瘸一拐的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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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酒店做好送到房間里的,季銘一邊吃一邊抱怨,這裡的菜口味都太清淡了。用一句俗語來說,嘴裡都淡出個鳥來了。
許皓月忍不住吐槽:「這就是個山溝溝,吃住方面當然寒磣了點,比不上你那五星級酒店和米其林餐廳。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千里迢迢的趕來,就為了來看我一眼?」
季銘吃完飯,擦了擦嘴,斜倚著沙發看著她。
「確實還有件事。之前我一直在資助雷家姐弟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許皓月點點頭。
那場事故發生后,許皓月想做點什麼彌補雷家,於是找到季銘幫忙。那時候,季銘的公司剛剛步入正軌,經濟方面比較充裕,於是就以公司的名義成立了慈善基金,專門資助雷家姐弟的學費和生活費。
季銘喝了口水,繼續說:「前段時間,公司收到了一份信,是雷春曉寄的。她說想拜訪我們公司,當面感謝我。我琢磨了一下,乾脆親自過來一趟,跟雷家姐弟見一面,順道來看看你。」
許皓月臉一黑。
順道……
果然是親哥,說話扎心,一紮一個準。
不過她也能理解季銘的顧慮。雷家姐弟只知道有好心人資助,卻不知道這好心人,其實是在替妹妹贖罪報恩。
善心一旦別有所圖,總是不那麼純粹,讓人心裡不舒服。
許皓月思索片刻,問道:「你們公司,這些年發展得還不錯吧?」
「還行吧。」季銘的語氣難掩驕傲。
許皓月眯著眼,慢悠悠地說:「那你們的慈善基金,資助雷家姐弟,應該綽綽有餘吧?」
季銘略感不妙:「你的意思是……」
許皓月勾唇一笑,歪著腦袋撒嬌:「不如資助一下我們學校唄。」
季銘嘴角抽搐了下,艱澀地擠出幾個字:「多少錢?」
許皓月眼睛倏地亮了,笑眯眯地說:「等我明天算算,給你報個數字。」
看他面如土色,她又貼心地安慰他:「不多不多,我想給學校修一間多媒體教室,買投影儀、麥克風、屏幕……十萬塊應該足夠了。」
季銘鬆了一口氣。
又聽見她繼續說:「然後再買幾台電腦、樂器、體育器材、繪畫工具,再建個圖書角……得再加十萬吧。」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季銘趕緊答應下來:「不多不多,就一頓飯的錢。」
「說到吃飯,學生的中餐是在學校吃的,兩素一葷,營養根本跟不上。這樣吧,你們慈善基金再撥一筆專款,用於購買學生的午餐食材。每個學生每頓飯多一盒奶、一個雞蛋,也就三塊錢……一百多個學生,一個學期也就三萬六,不貴吧?」
「呵呵,不貴不貴……」
季銘乾笑兩聲,心裡在默默流淚。
他不過是來走親訪友,怎麼就被自己親妹妹攔路打劫了呢?還是舉著「振興鄉村教育」的大旗,這叫人怎麼拒絕?
許皓月滿意地點點頭,指了指他,說:「達,則兼濟天下。」又指了指自己,「窮,則獨善其身。多完美。」
季銘:……
本以為劫富濟貧的活動到此為止,沒想到許皓月眼珠子一轉,又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對了,我們學校信號特別差,經常要舉著手機到路口找信號。哥,你也不想一直聯繫不上我吧?」
季銘心裡隱隱有不祥的預感:「……然後呢?」
許皓月拍拍他的肩膀,鼓勵地說:「要不你修個信號基站吧!」
季銘:!!!
「你當三大運營商是我開的啊?要不要我直接給你發射一顆衛星啊?!」
許皓月被他劈頭蓋臉罵懵了,認真琢磨了半天,說:「要是衛星能改善信號,發射一顆也行,就是成本有點高。還是修個基站靠譜。哥,三大運營商里,你有什麼熟人嗎?」
季銘指著大門,面無表情地說:「滾。」
許皓月乖乖起身,走到門口,還不忘提醒他:「哥,基站的事可以先緩一緩,資助的錢你準備好。等事辦成了,我一定讓李校長在學校大門口給你立個雕像,讓所有學生都瞻仰你的雄姿。」
一個枕頭飛過來,許皓月閃身一躲,手揮了揮,飛快地消失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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