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師:像刺青很難抹掉

刺青師:像刺青很難抹掉

人物:大喝

職業:刺青師

1.

我叫大喝,這個名字是遇到大吃之後才有的。

在沒遇到大吃之前,我一直是個特別悲觀主義的姑娘,可能因為自己是個孤兒吧,從小就感覺缺少親情,所為我是很難理解真正的愛到底為何物。雖然成長的福利院里的叔叔阿姨們對我也蠻好的,但是畢竟不是親人,再多的關心也夾著客氣,沒有一個人可以讓我在他面前任性肆意。

以至於每天睡醒后,我都覺得生命太長,幾時方休。迫切的希望這漫長的人生可以早一點兒結束,今天和過往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月,對未來不抱有任何幻想和期待。

有時候會特別渴望死亡,感覺死亡是一件最有安全感的事兒了,什麼也不用想,停止思考,長久睡眠,沒有了感知也便沒有了痛苦。一直篤定的認為這世界上好像沒有什麼東西是時間帶不走的,連宇宙都是起源於爆炸,有可能會消失在某個爆炸。

我是福利院收養長大,又靠社會愛心人士資助讀完大學的,按理不該這樣悲觀,按主旋律我應該時刻準備唱《愛的風險》才對,可是我感覺我從小到大收到的愛都是陌生人的愛,都是普世價值觀的愛,而沒有一個親人之間那種連吵架都能流露出的那種愛。

所以這就是我真實的內心,沒法逃避,也沒法改善。我就是這麼一個孤僻且絕望的社會邊緣,但遇到大吃之後,我發現我好像能給自己的餘生找點能活下去,甚至樂觀活下去的念頭了,抑或這應該叫做信仰。

2.

我和大吃相識於蘇州太湖的西山島,那會兒我大學臨近畢業,用積攢下點兒獎學金去太湖上休息幾天,聽說在島內住幾天民宿有助於調節心情,我覺得我他媽的再不調節下心情,我就快窒息死亡的感覺了,我無法名狀那種感覺,我一直覺得自己有輕微抑鬱症,雖然我從來沒有去醫院做過堅持。

雖然我是個絕望的人,偶爾也迫切的想死,如果說有一天我真的會因為天災人禍而死亡,我一點都不會痛恨天宅人禍,反而會去真誠的感激它,因為至少它賦予我勇氣。然而去了太湖之後,我發現我跟以前沒什麼兩樣,還是靠酒精給予我勇氣,而且酒錢還貴了一倍。

我想著喝到爛醉如泥,是不是哭出來就好了,可是我不管怎樣就是哭不出來,內心像是住著一個魔鬼,不斷蹂躪著我一般。那是我來太湖第三天晚上,我住的民宿對面是太湖湖邊,有很多的桌子椅子提供給住客吃飯聊天,我找了一個離湖邊最近的,我不想吃飯也不想聊天,我他媽的就想喝酒,灌死自己得了,雖然死相可能並不會太好看。

於是我就要了一箱啤酒喝了七來,湖邊的涼風真清爽,我也不知道我喝了多少瓶,反正我感覺我他媽的飄了,看到去福利院之前,在車禍中去世的父母,看到病床上奶奶走之前的微笑。於是想哭想咆哮,卻覺得天旋地轉,自己聲音早已被無盡的黑暗與空虛所屏蔽。

我蹲在湖邊,一手拿著啤酒瓶,一手扶著地,邊喝邊吐,邊吐邊喝。這時一個人過來扶我,我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回手就把啤酒瓶子摔在那人頭上,還罵了一句:「敢他媽的吃老娘豆腐!」。

借著微弱的路燈下,我看到是個戴著眼鏡胖胖的男生,沖我暖暖的微笑,然後鮮血從頭上流到臉上,他摸了一下看了一眼兒,嚇得直接暈了過去,我卻覺得我酒勁兒醒了。民宿的店主帶著紗布做了輕微的處理后,說給我當司機,馬上給這個胖男生送到蘇州的市區醫院,我們就這樣馬不停蹄到了蘇州市區醫院的急診,胖男生也在途中醒了過來,一直說沒關係的,這點傷對他沒什麼,他是暈血才昏過去的。

我卻無比的慚愧,在急診做完爆炸確定沒問題后,我反覆的向他道歉,他卻一直微笑著,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溫暖的男生。此刻急診的醫生建議我們,明天等門診開門了,再做個顱內CT比較穩妥一些。胖男生一直搖頭說不用,我卻一直堅持一定要做。

民宿的老闆還有工作,就開車先回太湖了,而我和胖男生最終決定后在醫院找個椅子,通宵聊天。

胖男生超級溫暖,只會微笑,卻寡言少語,但我能看得出來他內心充滿了愛,最引我矚目的是胳膊上那絢麗的刺青,著實美得很。

我瞄了一眼他的胳膊:「花臂蠻屌的嘛!你叫什麼名字?」

胖男生好像沒有反應過來,估計他很少見過我這麼大大咧咧的姑娘。胖男生摸了摸後腦勺笑著說:「我叫大吃,我媽起的,從小特能吃。」

對,胖男生就是大吃,是我之後餘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此生唯一的男人。

我噗嗤一笑說:「這名字接地氣,不錯不錯。」

大吃跟著嘿嘿一笑:「那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挑逗他:「你看姐姐我這麼能喝,也該知道我叫大喝呀。」

大吃嘟著嘴,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像個被強上了小女生,我們感覺我們倆性別該調換一下呢。

我說:「大吃,你的刺青真漂亮,我好喜歡。」

他說:「那你也紋呀,我覺得刺青師一種特別神聖的藝術。」

我說:「我是窮學生,聽說刺著玩應兒很貴的。」

他說:「我請客。」

我說:「那不行,無功不受祿,不能讓你破費,你醫藥費我還得湊錢呢。」

他又說:「不破費,我就是刺青師呀。醫藥費更不用,我自己買點消炎藥就行。」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越聊越投機,大吃給我講了好多關於刺青的故事,雖然我身上沒有刺青,但是我對刺青真的超級喜歡,沒有紋最主要的原因還真是因為窮,沒有富餘的錢干這事兒。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把我的身世一五一十講給了大吃聽,我對他一點兒也沒有設防之心,願意把我的一切同他分享。又告訴他,我想去上海找份工作,可又不知道自己能幹點什麼。

大吃告訴我,我他在閔行區那邊開了一家刺青店,生意還蠻不錯呢。如果我願意,可以給他當學徒管吃管住,不過可能學徒期間並沒有工資,不過可以免費給我做刺青。我當時聽完開心的不得了,這一酒瓶子把人打了,人家沒訛我一筆錢,我到訛到個白吃白住的地兒,真他媽的賺了。

3.

第二天早晨,大吃堅持不做CT,怎麼勸都沒用。

我說:「你不做,以後出問題咋辦。」

大吃這次口頭功夫卻跟得快:「出毛病你伺候我一輩子唄,反正你得對我負責。」

說的我臉一下就紅,轉過身去,內心小鹿亂撞般興奮。於是乎就這樣跟著大吃去了上海。

在上海我跟大吃做了半年的學徒,我從一個刺青師新手變成了一個成手,我們之間也從彼此相識相知到相愛。

期間我總是因為奇怪的心理,做出很多奇怪的行為。比如動不動就發脾氣,動不動就喝多酒滿屋子吐,動不動就威脅大吃在給我什麼刺個新的刺青,大吃都默默承受,默默的遷就著我,我知道他內心是無比愛我的,但是我的狀態讓他很疲憊。

這半年來,我們的感情確實越來越深沉了,就像我身上的刺青一般,圖案越來越多,但我最喜歡的是大吃在後背刺一朵玫瑰,那朵玫瑰最特別之處,是旁邊還刺了幾個血滴,滴血的玫瑰,好像那就是我內心真實的具象化。

有一次我和大吃做完愛之後,並沒有直接睡覺,大吃則要給我講講他對刺青的理解,我記得他是他第一次對我一次性說了那麼多話,雖然後來我明白了,他說明著是說對刺青的理解,但是真正想表達的是對我的愛意與關心。

大吃告訴我,刺青師對他來說是一份神聖的職業,這是一門皮上的藝術,你可以根據客戶的需要,盡情的在人的皮膚上做出你想要的美學,並且這種美學是獨一無二。因為很少有人選擇一樣圖案的紋身,即使有位置也不會選擇同一處,即使選擇同一處,每個人身體大小不一樣,最終圖書的呈現大小也不一樣,所以這世界絕對沒有第二個在皮膚上相同的刺青。

作為一個刺青師,是需要有信仰的,虔誠的相信,執著的熱愛,跟愛情是一個道理。你要相信只要生命不終結,人生沒有走到最後生命最後的盡頭,火化入殮那一刻,你就可以做一些讓時間帶不走的事兒,比如把自己內心的意願做成刺青刻在皮膚上銘記。

而這些意願終有一日會在你老去的時候,變成對過往一種回憶和眷戀,當你再度當時的刺青,你會驀然發現,有些記憶可以像刺青一樣很難抹掉。讓你會發現你曾經竟然可以那麼堅強,忍住那一下下割肉一般的疼痛,而看淡生死後,又有什麼好怕的呢。讓你會發現你原來只要多抱一點點希望,世界就可以不會像你想得那麼糟糕進行下去,就像你皮膚上的刺青,多年後依舊鮮活如初。

而刺青就像我對你的愛,你對未來的期望,都是一樣的,只要你不離不棄,我必一世相依。

說完我就止不住的哭了起來,我發現過往我是這麼的熱性,我原以為我很聰慧懂事,我原以為我看淡一切,其實都只是我不成熟的表現,我執著於丟失的感情是真實的,可之後得到的感情卻加以分類,甚至質疑,直到我遇到大吃,我才明白這世間竟有那麼單純的人那麼單純的愛你,就如同刺青一般,平凡的守護,只為多年後依舊鮮活永恆。

4.

兩年後,我和大吃領了結婚證,開車回到當年在太湖認識的地方。他在我身後抱著我,鼻子貼在我的臉上,我能感覺到他熱忱的內心,他唱起歌來:「你給的回憶太好,像刺青一樣很難抹掉。我一直保持微笑,真的我別被你看到。我逃進洶湧人潮,尋找藏身的一角。我眼淚不幹掉,我快要受不了。」

大吃把雙手手心平行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就淚奔了,嚎啕大哭起來,兩個掌心都有刺青,左掌心:大吃大喝,右掌心: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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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是一個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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