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胡嬙無門求左道,玊玉解禪勸故舊

第212章 胡嬙無門求左道,玊玉解禪勸故舊

永琪在望雀樓住了幾日,每日總惦記著看書、整理舊日所研究天文之學,為此又挪回紫薇寒舍養病,病中仍然關心著翊坤宮傳來的每一個消息,但是所得消息都是宮中的風向變化,他其實更關心皇后的生活現狀,比如是否三餐齊備、是否身體安康、有沒有受到刁難和委屈,可是這些小事都是難以得知的。

琅玦依然常來榮王府,但帶來的皇后消息卻越來越少。起初潘鳳向福隆安傳達消息還算勤快,待他外甥的差事被安插妥當后,他便沒有原來那麼積極了,後來因為懼怕乾隆責備,推脫越來越多,福隆安也很無奈。沒有了皇后的消息,琅玦和福隆安之間的話題隨之減了大半,琅玦心裡並不想經常與福隆安見面,故此更常來榮王府,使福隆安去公主府時多半是撲空。

南巡時福隆安曾答應皇后和永琪,等回京后就搬到公主府陪琅玦。但事實上,琅玦仍然是一個人孤單的住在公主府。因為福隆安的小妾生下了他的次子豐紳果兒敏,且之後母子二人都身體欠佳,敏敏心疼幼孫,一定要福隆安多陪伴妾室及兩個兒子,福隆安拗不過母親,只好兩邊串來串去,又要到宮中當差,每日早起晚歸,總生活在忙碌之中。

前朝和後宮,漸漸已經沒人去注意皇后的存在,有關翊坤宮的一切猶如石沉大海一般。一連多日,永琪得不到皇后的一丁點消息,心中開始胡思亂想,吃睡也不安穩,他們雖不是親母子,卻不親生母子更情深,不知不覺中,皇后成了永琪的一塊心病,想見見不到,想打聽消息卻連音訊一併也無。胡嬙經常勸解,但都無濟於事,她多次試圖用孩子來逗永琪開心,永琪雖然應和著笑,胡嬙仍能感覺到永琪的心不在焉。

胡嬙當然也擔心皇后在宮中的境況,但更擔心永琪因為憂思過重而身體難以恢復。後來胡嬙聽說懿澤已經回府,心中便默默盤算起來,現在這種情形,要見皇后一面難如登天,但如果依靠懿澤的神力,就輕而易舉了。

幾經思慮,胡嬙決定冒險找懿澤求助。

入夜後,胡嬙先哄睡了兩個孩子,又看著永琪睡下,便悄悄來到蕪蔓居,向懿澤的屋子走過來。金鈿看到,攔了下來,告知道:「我們小姐已經睡下了,格格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胡嬙懇求般的說:「姐姐能不能為我通報一聲,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金鈿很是納悶的問:「你還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深夜來找我們家小姐?明天再說不行嗎?」

胡嬙低頭答道:「我是背著王爺來的,不能白天。這件事事關王爺的身體能否養好,我真的必須見她!」

金鈿看了看屋裡已經熄燈,有些為難。

玥鳶在廊下聽到了,走了過來,問:「格格深夜來見索格格,當真是事關王爺身體?」

胡嬙點了點頭。

玥鳶走進了房門,走到懿澤床前,輕聲的向帷幔中問了一聲:「索格格,你睡著了嗎?」

帷幔中傳出懿澤的聲音:「有事嗎?」

「是胡格格,她說有事一定要夜裡見你。」

懿澤有點好奇,便叫玥鳶帶胡嬙進來了。

玥鳶重新點了燈,懿澤坐起披上了一件衣服,問胡嬙:「你有什麼就直說吧!」

胡嬙看了一眼玥鳶,又弱弱的問了一句:「我……我能不能和你單獨說話?」

玥鳶聽到,就拜別了懿澤和胡嬙,帶上門出去了。

胡嬙卻突然跪在了懿澤床前,懿澤不解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胡嬙凝望著懿澤,又鄭重的磕了一個頭,道:「我想求姐姐幫我一個忙,帶我去翊坤宮見一見皇后。」

懿澤淡淡一笑,道:「皇上下了禁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翊坤宮。外有侍衛把手,內有宮女太監監視,連那些地位顯赫的人都束手無策,我怎麼可能幫的了你?」

「你是神仙,你當然有辦法!」說這句話的時候,胡嬙有一點緊張。

自雲南一行之後,知道懿澤神族身份的人已經不在少數,各種版本的傳言更是沸沸揚揚。但胡嬙和別人不一樣,她早就知道了,而且懿澤不知道胡嬙是從哪裡知道的,這才是關鍵。

懿澤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另一個問題上,她的目光掃過胡嬙,重複了她曾經問過的問題:「是誰告訴你的?」

「我……我不能說。」胡嬙壯著膽子,抓住懿澤的胳膊,再次乞求道:「求你幫幫我,我好擔心皇后,可是現在想見皇后一面、和皇后說句話,已經不是凡人能力範圍內的事了,所以我來求你,只有你能幫我。」

「你的要求好無理,我問你的問題,你不能說,卻仍然要求我幫你?」懿澤冷笑一聲,又問:「我為什麼要幫你?」

「為了我哥哥……」胡嬙不敢直言說是為了永琪能安心養病,她擔心那樣懿澤更不會幫她,她只想出這一個理由,會是說服懿澤的最好辦法。

懿澤沒有說話,每次提到胡云川,她都會有無限愧疚湧上心頭,正是這份愧疚,讓她擱淺了與胡嬙過去多年的恩怨。

胡嬙借著懿澤對胡云川的恩情與內疚,繼續煽動懿澤,又說:「我哥哥打小一直很疼我,不捨得我乾重活,也不允許我被欺負,哪怕我做錯了事,他會生氣,但依然會幫我。現在,我只是想見一見我的義母,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如果我哥哥還活著,他一定想辦法滿足我……」

懿澤沒有再說話,她走下床來,拉住了胡嬙的手。胡嬙頓時覺得疾風迷眼,差點喘不過氣,再睜開眼睛看時,她們已經在翊坤宮後殿了。

胡嬙環視一周,只見屋裡有兩個宮女,一個靠著門蹲著,一個在椅子上坐著,都熟睡了。胡嬙知道,那是懿澤作為夢神使用的催眠術。皇后輝發那拉·玊玉就在她們的眼前不遠處打坐,一副尼姑的裝扮。

玊玉聽到身邊有動靜,扭頭看到了懿澤和胡嬙。

胡嬙飛速的跑了過去,蹲在玊玉身旁,看著清瘦不少的玊玉,忍不住滿眼垂淚,哭著叫了一聲:「皇後娘娘,你怎麼……」

玊玉輕輕的笑了一下,問:「好不容易來了,哭什麼?」

胡嬙用手帕抿掉了眼淚,向玊玉行了個禮,道:「給皇後娘娘請安。」

「沒有皇后,我已經不是皇后了。」玊玉又輕輕一笑,回頭看了一眼佇立在不遠處的懿澤,笑道:「真好,又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了。」

胡嬙也看了懿澤一眼,並不想過多解釋她和懿澤如今的關係,只是簡單的答道:「是我求懿澤姐姐帶我來的。」

玊玉點點頭。

胡嬙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問:「您知道令貴妃晉封為皇貴妃的事嗎?」

玊玉搖了搖頭。

胡嬙望著玊玉,惋惜與不平之情油然而生,喃喃的訴說著:「皇貴妃代替了您掌管六宮之職,慶貴妃也幫她籠絡人心,她們的關係越來越好了,還有穎妃,三個人擰成一股。太后也默許了,舒妃都是聽太后的,連豫妃也不敢再為您說話了,整個後宮都把您給忘了。」

玊玉笑道:「這些,都不重要了。」

懿澤望著玊玉的目光與笑容,似乎是把一切都看淡了,是的,對於經歷過喪子之痛和丈夫背叛的人,名望、地位還會重要嗎?至於頂替自己位置的女人是哪一個,又有什麼區別呢?

胡嬙感慨萬千,點點頭,嘆道:「現在對於娘娘,這些也許都不重要了,唯一牽挂的,也就只剩下十二阿哥了吧!」

玊玉搖了搖頭。

胡嬙有些小小的驚訝,揣測著問:「娘娘整日被軟禁在此,難道不牽挂十二阿哥在外面過得如何?不會為母子不能相見傷心嗎?」

玊玉又搖了搖頭,笑道:「今生是母子,那只是今生的緣分,來世,也許就是路人了。我今生的塵緣已斷,自然了無牽挂。」

懿澤心中苦笑,她很理解玊玉,人生絕望到了這般地步,即便親娘也未必還惦記自己的孩子了。

胡嬙愣住了,她想起永琪的擔憂、她的擔憂,與她今日所見所聞完全都是不一樣的,她自言自語一般的說:「王爺和我都以為皇後娘娘心如死灰才會斷然出家,身處冷宮必定事事都不順遂。王爺還擔心娘娘的一日三餐是否齊備、衣著是否保暖、夜裡是否睡得安穩……」

玊玉的目光很溫柔,她看著胡嬙,笑著搖了搖頭,倒像是安慰胡嬙一樣,應聲道:「你回去告訴永琪,不必為我擔心。與你們想的恰恰相反,如今正是我最遂心之時。」

「這……這怎麼可能?」胡嬙不太相信玊玉說的話。

玊玉又輕輕一笑,道:「無欲無念,自然無不順遂。」

胡嬙環視屋內一周,如今玊玉所居的這個翊坤宮後殿,陳設簡單的讓人難以想象,沒有任何裝飾之物,連日常所用物品都未必齊全,想起先前中宮正位的翊坤宮正殿,曾經是那麼的氣派。

胡嬙又一次忍不住替玊玉不平起來,搖頭反駁道:「什麼無欲無念?明明是皇上把您逼到這個地步的!您還沒有被廢除名分,他卻沒收了您作為皇后的一切,還把您從正殿驅趕到後殿!難道您不恨他?」

玊玉也望著胡嬙,她看得出,胡嬙的眼中有恨。胡嬙的多年卑微,尊嚴、性命、甚至至親都被皇權至上的乾隆踩在腳底,焉能不恨?玊玉握住胡嬙的手,像勸慰一般笑著:「心中有恨,那就是在責怪別人,但活到我這般地步,更應該靜思己過,而不是一味去想別人的錯。」

胡嬙隱隱感覺到,玊玉的話另有一番意味。

玊玉笑道:「我最近都在反思自己,反思過去的我慾望太重,牽挂太多,執念太深。我曾經坐擁皇后的殊榮,卻不能知足常樂,總是太把『國母威嚴』、『母族榮辱』放在心上,才會有那麼多『求而不得』的苦惱,此為『慾望太重』之過;當年我總也感傷父母兄弟福薄命短,不能分享我正位中宮的殊榮,及至五公主和十三阿哥先後夭折,我心中悲傷、甚至一度消沉,後來聽做法事的大師講經,忽而豁然開朗,一時間沉浸於經文禪意,漸漸心胸開闊,不願為俗事牽絆著喜怒哀樂,以為自己已經看破,沒想到不多久就又是那麼易怒,七情六慾是一個也沒戒掉。可嘆那時抄寫了那麼多經文,卻無論如何都放不下至親骨肉的離去,尤其每每思及永璟夭折的冤屈,怨氣積累成山,燃起怒火,不經意間,這怒火殃及他人,也使我引火燒身,實是『牽挂太多』而招禍;我情知皇上當年娶我是先皇之命,立我為後是太后之命,從未對我有什麼感情的承諾,我卻抱有幻想,以至於一再失望,為此失望所帶來的心裡不平,不知不覺就又開始做出一些討人嫌的事來,便是『執念太深』之過。沒想到,很多年都看不明白看不開的事,竟然在一個瞬間就全部明了。當我把這一切的慾念都丟開,看待諸事無所不同、看待世人無所不同,自然比從前遂心許多。」

胡嬙聽得半糊塗半明白,又問:「我記得十三阿哥夭折后,娘娘曾沒日沒夜的誦經超度,現在娘娘又開始念經打坐了,與當年又有何不同?」

「當年做佛事,一心只想著為自己故去的至親骨肉超度亡靈,現在禮佛時,心繫芸芸眾生。」玊玉合掌向心,仍是面帶笑意。

「娘娘以後就不為自己打算了嗎?」

「我也是眾生之一,功德自然在,還要怎麼打算呢?」

胡嬙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眼前的玊玉再也不是皇后了,而成了一位真正的出家人。

玊玉抬頭,向懿澤招手,笑問:「懿澤,你能過來一下嗎?」

懿澤已在一旁杵了半日,只當自己是個局外人,不想多年生疏,玊玉還會叫她,便走到了玊玉身邊,就近坐在了旁邊的一塊蒲團上,問:「皇後娘娘喚我何事?」

玊玉笑答:「從你離開我身邊,到今日,也有八九年了吧?難得還有坐這麼近說體己話的時候,願意聽我兩句嗎?」

懿澤自以為與玊玉沒有感情可言,或者說她早就覺得自己與所有人都沒有感情可言了,只是依然帶著基本的禮貌和尊重,道:「娘娘請講。」

玊玉笑道:「當年,我多少也有些對不住你,一心只想利用你,卻忽略了你的感受,直到上次慶妃當面傾吐一番委屈,我才開始慢慢反思,這些年到底想當然的傷害了多少人?我又給了多少人她們並不想要的人生?」

懿澤淡淡的說:「舊事不必重提,我冤枉揆氏,縱容了謀害十三阿哥的真兇,也是我對不住娘娘的地方。如今這些早已都是前塵往事,娘娘和我都不可能在意了,又何必要提?」

玊玉點點頭,笑道:「我也知道,你已不是當年的少女了,經歷了婚後的是是非非,當年那些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其實,我想和你說的是,你和我真的很像,你和我一樣,也經歷了喪子之痛,明知那是不白之冤,卻至今未能揪出真兇。你也經歷了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你也稀里糊塗的失去了嫡位的名分,如今遺世獨立,像個孤家寡人一樣。我們的性格和境遇,都好像好像。」

懿澤默默不語,算是默認。

胡嬙接了一句:「可你們遇到的人是不一樣的,皇上和王爺是不一樣的!「

玊玉笑笑,繼續說:「嬙兒說的不錯,這也正是我想說的。永琪是個很好的孩子,跟他的父皇一點都不像。」

懿澤已經猜到玊玉是想要勸說自己了。

玊玉望著懿澤,道:「懿澤,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但我了解永琪,他對你是真心,而且始終都是。說一句不怕嬙兒傷心的話,你比嬙兒幸運,永琪心裡那個人一直都是你。我知道你們之間出了很多問題,這裡有永琪的過錯,也有你的過錯,但你們彼此還是有機會的,只要你肯,你們會過得好。」

懿澤冷冷的問:「娘娘已是方外之人,又何必過問紅塵中事?」

「說是將一切看破,但你們都很明白,倘若我心中的那個人,他心裡也有我,我斷然不是今日這般模樣。可是我雖然終於看明白,卻將不久於人世,我於生死自然也不在意,但仍不願你活成我的樣子。」玊玉輕輕一笑,又意味深長的勸說道:「懿澤,人生在世,活著已經很累了,你若背負的太多,又該如何前行?為何不放下一切,平淡的度過一世?」

懿澤冷笑一聲,道:「娘娘連親生的兒子都不惦記了,卻記掛一個養子是不是過得好,這不是很奇怪嗎?」

玊玉搖頭,答道:「我與你今日有緣相見,或許是今生最後一次相見,因此才有這一句勸言,並非我記掛誰不記掛誰。」

「娘娘的好意,我謝了,不過不必了。」懿澤回答的很乾脆,她早已把自己的世界冰封,怎麼可能是玊玉三言兩語的勸解就能打開的呢?

面對玊玉誠摯的勸解,懿澤不為之所動,胡嬙的眼中卻漸漸噙淚。

胡嬙看了一眼懿澤,喃喃向玊玉道:「皇後娘娘,她不會聽你的,縱然你說的再怎麼真心、再怎麼動聽,她都不會聽你的……你不知道,王爺告訴過我,他把這次南巡當成挽回的良機,在這一路上,他的心力都用盡了,無一例外的失敗,他的心都涼了。他說此生不求同甘,但願共苦,因為他暖不熱一顆冰凍的心,他只能把自己的心也冰凍了……他為了感受她所有的感受,嘗盡她所有的創傷,他把自己傷的體無完膚,只是那個人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

玊玉聽罷,只是輕輕的搖頭嘆息。

胡嬙含淚,又繼續說:「王爺腿上有箇舊傷,是在雲南時受的傷,外麵皮肉長住了,裡面卻腐肉成膿……王爺瞞著外人,讓王太醫悄悄來做外治,我眼看著王太醫把那裡的肉切開,排膿沖洗好久,那個刀口好深好深,流了好多血,不知道有多痛,可是他都沒有說痛。好多天了,王爺的傷口一直沒有癒合,總也躺著,看著神思恍惚,我和他說話,他常常心不在焉。我心裡一直在想,他這樣一定康復的好慢,如果有個人能來看他一眼,安慰他兩句,也許他一下子就好起來了,可是那個人她不會來,她都不會來看王爺一眼……」

玊玉看著胡嬙動情痛哭的模樣,無法勸慰,只看了一眼懿澤。

懿澤知道胡嬙這話雖是在向玊玉傾訴,卻分明是為了說給自己聽的,因此露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冷冷的說:「不就是切開了一點皮肉嗎?有必要說的如此煽情嗎?」

玊玉輕輕一笑,又搖了搖頭,向胡嬙道:「你也不必哭了,既然勸說她無用,你好好照顧永琪,也就是了。我們都無力改變別人,能做好的,只有自己。」

胡嬙勉強止住淚水,點了點頭。

玊玉又微笑著對懿澤說:「但願你走過的路,都不會讓你後悔。」

懿澤沒有作聲。

玊玉合掌,閉目,輕輕道了句:「都回去吧,以後也不要來了。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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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城訣之榮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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